壹
　　 飞机在几千米的高空飞翔，穿行在大朵大朵的云团间。
　　 三小时……
　　 两小时……
　　 一小时……
　　 近四个小时的空中行程，足以穿越中国的大半个版图，由东北到西北。
　　 茹芸坐在靠窗的位置，扭头看着窗外发呆，任思绪飘飞在云端。她面前的小桌板上，放着未开封的新款诺基亚手机盒。
　　 怀义，我来了。想起怀义，茹芸的心融化了，柔情蜜意在眼角弥漫开来。
　　 搭乘飞机，会让人记忆错乱吗？为什么关于怀义的记忆纷沓而至，没有了时间的秩序？茹芸对自己的问题感到好笑。
　　
　　 贰
　　 十八岁，茹芸中考落榜在家。茹芸已经发育完全，身材婀娜多姿，面容妩媚动人，像一颗熟透了的青梅，幽幽的散发着迷人的体香。青涩的岁月里，她羞涩地撩开面纱，临摹着影视剧里的情节，浅尝含苞欲放的爱情。少女的心事突如其来，她悄无声息地喜欢上了怀义。
　　 怀义是茹芸初中的同班同学，两人交情深厚，茹芸对她早已芳心暗许。
　　 怀义哥，周六傍晚，我在小河边等你。茹芸说完，甩着两根麻花辫，娇羞地跑开了。怀义推着一辆破旧的自行车，准备去县城的高中。茹芸的话让怀义心潮澎湃，茹芸裹在简朴衣物里的玲珑腰身，给年轻的心发射着某种讯号。
　　 一周的时光，在怀义忐忑不安的心事中溜走。
　　 怀义早早坐在河边的青草地上，嘴角衔着一根草。
　　 暖春三月，草长莺飞，夕阳西下，落霞满天。晚风含笑，柳树飘摇着妖娆的腰身，梳理着细长的发辫。波光粼粼，映射着夕阳的余晖，河面像洒满了金色的星星。
　　 怀义投了一粒石子，河面荡起丝丝涟漪，揉碎了夕阳。
　　 怀义哥。伴随着一声柔美的叫声，茹芸着一袭红色大摆长裙，款款地向怀义走来，微风掀起她的裙袂，像迎风展翅的炫彩的蝴蝶。
　　 怀义哥，我美么？茹芸透澈黑亮的双眸，眼波流转。
　　 美，茹芸你本来就很美，穿上这件红裙子更美，像沾着露珠的玫瑰……怀义说。
　　 怀义哥，衣服是我姐的，我偷出来穿给你看。一句话的功夫，茹芸来到了怀义的身边坐下。
　　 云朵在天空的怀抱里，惬意地舒展着肢体，慵懒地看着河边的一对可人儿。
　　 怀义知道茹芸的姐姐，全村人都知道她在外省的大城市打工，能挣来大把的钱。然而，人们往往寒暄过后，倾慕的笑容还挂在嘴角，就对着茹芸姐的后身指指点点，说着做皮肉生意来的钱不干净之类的话。怀义听多了这样的话，每每一笑了之。
　　 怀义哥，你好好上学，考到大城市去，带我去看看姐姐描述的城市。那种叫幸福的眩晕的感觉及时来到了，茹芸羞红的脸像熟透的苹果。
　　 怀义正值血气方刚，压抑的欲望被茹芸唤醒。他将茹芸拉进怀里，笨拙地吻着茹芸，颤抖着手撩起裙摆，一路跌跌撞撞……河坡柔软的青草地，像碧翠的玉盘，托着两具白灿灿的年轻的身体，完成了初始之礼。
　　 飘落在青草地上的红裙，像开在青春底版上大朵颓废的花。
　　 茹芸心里一个细微的声音对她说，你注定和这个人一生牵绊纠缠。这声音被释放的激情淹没了。
　　
　　 叁
　　 机舱里些许的骚动。
　　 飞机即将降落，请您系好安全带。温柔的提醒打断了茹芸的思绪，茹芸回过神，抬起头。空姐漂亮的脸，堆满了职业笑容，性感迷人的红唇，吐出甜得发腻的话语。茹芸放好手机，收起小桌板，扣好安全带，回了空姐一个会心的笑容。
　　 空姐走了，茹芸从坤包里掏出化妆镜补妆。茹芸很在意自己在怀义眼中的形象，尽管妆容是完好的，她还是精致地在脸上点点画画。末了，茹芸对着镜子问自己：这是怎么了？像个小女孩。
　　 昨天，哈市，午后的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星星点点洒落在灰色的地面。
　　 茹芸，这个优雅时髦的成熟女人，夹在逛街游园的人群中间，打发着寂寞。商场里，陈列着琳琅满目的商品，茹芸买下标价五千元的新款诺基亚手机，只为怀义可能喜欢。相对于同龄女子，茹芸日子过的平淡无奇，她不停地购买别人眼中的奢侈品，寻找着心灵的平衡点，不过是用金钱来证明自己的存在。每每在别人艳羡的目光里刷卡，茹芸眼角都会拂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快感，她的虚荣心会获得极大的满足。
　　 怀义，我去看你吧，我给了你买了新手机，你的那部该淘汰了。街边，斑驳的树影里，茹芸给怀义打电话。少顷，茹芸脸上笼罩了一层薄薄的落寞的寒霜，精致的妆容掩饰不住失望。显然，怀义拒绝了她的请求，茹芸气急败坏地走进街角的咖啡馆。
　　 蓝山咖啡还未冷却，丝丝袅袅的热气时隐时现。一瞬间，茹芸做了决定，去西北的兰市看怀义。茹芸订好机票，给怀义发短信：我乘明天的班机，中午抵达兰市。发完短信，茹芸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此刻，茹芸正飞向爱情的彼岸，她希望看到怀义正捧着火红的玫瑰，守候在兰市的机场。
　　
　　 肆
　　 飞机平稳着陆，乘客陆续走出机舱，茹芸夹在人流里下了飞机。
　　 接机的人很多，茹芸在人群中搜索一阵，没看到怀义，神情难免失落。三三两两的人群散开了，大厅里空荡荡的，一袭黑色风衣搭着飘逸的红纱巾，拉长了茹芸的落寞。
　　 茹芸上了停车场的一辆出租车，对司机说去百公里外的宁县。
　　 路费三百，司机见来了大主顾，脸上的倦怠一扫而光。
　　 咋地，怕我给不起钱？茹芸挑衅似地说。
　　 司机见是不好惹的主儿，不再搭讪，闷头开车。
　　 车窗外，时而是依山势开垦的层层梯田，时而是绿树掩映的红瓦白墙，时而是瓜果飘香的农田果园。一幕幕景致后退着，淡出茹芸的视线，宛如断断续续的时空隧道，让茹芸走进了那些褪了色的记忆。
　　
　　 伍
　　 茹芸没有等到怀义考大学。
　　 大城市，光怪陆离的生活频频向茹芸招手，与生俱来的好奇心，迫使她不理会姐姐的现身说法，一心要融入大城市的生活。尽管在村人看来，茹芸无异于步她姐姐之后尘，她还是毅然决然地背起简陋的行囊，踏上南下的打工族。
　　 城市鳞次栉比的建筑，水泥钢筋的冷基调，注定没有茹芸想要的温暖。茹芸受尽了漠视，四处碰壁后，她无助地蜷缩在阴暗地下室的角落，为如何寻找果腹的食物长吁短叹。茹芸已憔悴如风摆柳，挂在记忆里暖融融的夕阳，不足以取暖。那件飘落在青草地上的红裙，宛如青春底版上大朵盛开的颓废的花，让茹芸倍感压抑和窒息。
　　 茹芸穿上红裙，走出了地下室。
　　 霓虹灯点亮了城市的夜空，偶尔一两朵烟花盛开在夜空的上方。
　　 大城市的夜滋生着暧昧的温床，在每一处适宜淫秽滋生的角落，盛开着妩媚妖娆的午夜花。茹芸瑟瑟发抖，像一株山谷里的野百合，衬托夜的妩媚。她感觉自己像被摆上柜台的商品，被各种男人淫秽的目光，洞穿着，挑选着。
　　 那一堆松弛的肉从自己身上爬起来后，茹芸眼角挂着两滴晶莹的泪珠儿，是耻辱浓缩而成。茹芸擦掉眼角的泪珠儿，她如同一具行尸走肉。几张粉红的钞票，嘲弄地注视着茹芸的裸体。茹芸胡乱套上衣服，捡起它们，狠狠的说：脏钱也是钱。
　　 晚上，茹芸浓妆艳抹，迷失在灯红酒绿，把自己当做一堆腐肉，出卖着自己的青春，用金钱唤起她残存的虚荣。
　　 白天，茹芸垂着直发，清汤挂面样，把收入存进银行的户头，落寞地看那一串数字，将它变幻成怀义刚毅的脸。
　　
　　 陆
　　 有关茹芸的一切消息，插了翅膀飞回了千里之外的家乡，被村人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咀嚼着，直至变味。
　　 怀义高考落榜，已经饱尝了漠视，茹芸的流言蜚语又让人们的目光里多了些暧昧。他眼神飘忽，里面没有了坚定的信念。茹芸和怀义的爱情，宛若向着太阳高飞的蝴蝶，那一抹炫彩终是消失在斑斓的阳光里。
　　 两年后，怀义拗不过家里人的坚持，和一个开朗的女孩定了婚。
　　 茹芸等那串数字变成七位数，洗去风尘染就的胭脂色，挥别大城市的淫秽迷乱，回来找怀义。
　　 怀义和新娘子拜堂时，透过人群，看见茹芸虚弱的倚着院门，苍白着一张脸。些许的愣怔，怀义深深地弯腰拜礼。
　　 茹芸心底是冰冷的绝望，瞬间天旋地转，她眼前一黑，身子倚着院门，却傲然扬起头，努力让自己保持站立的姿态。
　　 怀义搂着新娘入了洞房。
　　 茹芸踉跄着脚步回到自己的房间。
　　 打开的密码箱摆在床上，里面是崭新的百元大钞，温暖的粉红色曾经给了茹芸多少幻想。她每天麻木地僵笑，用青春的肉体换取金钱，靠残存的信念守望爱情，目的就是早日存够一百万，拿这不干净的钱做本，和怀义去挣干净的钱。现在呢？用不上了。
　　 怀义，我给你铺婚床。茹芸叫一声怀义，拿一张钞票铺在床上。床的最后一角被盖上温暖的粉红色的时候，茹芸悲伤地抚摸着这些纸片片，声嘶力竭嚎啕大哭。茹芸用独特的仪式祭奠完已殇逝的爱情，拖着疲惫的空躯壳离开了，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柒
　　 西部边陲，出租车在高速路上行驶。
　　 茹芸摇下车玻璃，清爽的风携着一丝羊肉的膻腥扑面而来。车窗外层层叠叠的景致，迅速地向后退去，消失在眼帘。
　　 茹芸心底细微的声音重复着那句话：你注定和这个人一生牵绊纠缠，如同谶语，是茹芸摆脱不了的宿命。
　　 宿命是无形的大手，暗中摆布着人的聚散离合。
　　 茹芸和怀义的故事，并没有因为茹芸的伤心决绝而曲终。她的不辞而别，不过是她和怀义爱情乐章里的休止符，间或的休整过后，注定奏响悲怆迭起的乐章。
　　
　　 捌
　　 哈市，华灯初上，喧嚣无比。
　　 怀义，要请客，今天我们要去好饭店。人行道上，怀义被几个工友拥着，一干人打打闹闹。
　　 就这家，标准是今天的奖金一千元。怀义大度地一摆手，工友们一拥而进。
　　 这是一家中档餐馆，有二百平的大厅，在怀义的工友眼里，豪华气派，富丽堂皇。
　　 五年间，怀义有了一儿一女，女儿活泼伶俐，儿子虎头虎脑，随着孩子的长大，日子过的捉襟见肘。怀义抛妻别子，跟着本县的一个包工程的老板辗转天南海北。那老板见怀义有些文化，安排他做沥青拌合站的站长，负责管理和协调，带领几个人为合同乙方生产成品料。老板开着高薪，逢节假日还可以享受乙方的福利待遇，怀义很满足。今天，乙方经理节前慰问，给拌合站两千块钱过节。怀义计划带工友们到像样的饭店消费，然后用剩下的钱给在老家的妻子买条金项链。
　　 经过吧台时，怀义感觉一双眼睛盯着他看。眼角的余光里那是个时髦女子，眉宇间有一分熟稔。认识她么？怀义随即推翻了自己的揣测。怀义敏感地认为，女子异样的眼光暗含鄙视，他拽了拽皱巴的西服，挺了挺脊梁，那神气似乎告诉别人，他怀义是拿钱来消费的，任你们哪个也别看不起。
　　 怀义，你走快点。
　　 听见工友的喊叫，怀义加快了步伐，去了大厅的一角。
　　 两个小时后，桌上一篇狼籍，工友们酒足饭饱。
　　 埋单，怀义打着响指，冲不远处的女服务员说。
　　 先生，我们老板娘交待了，给您免单。女服务员毕恭毕敬地回到。
　　 免单？为什么？怀义错愕，工友们也睁大了眼睛。
　　 因为您是怀义！女服务员笑容可掬。
　　 吧台女子款款地向怀义走来，衣袂飘飘，宛如迎风展翅的炫彩的蝴蝶。
　　 茹芸？怀义泛黄褪色的记忆被唤醒，心如针扎样痛。
　　 工友们朝怀义挤眉弄眼，知趣地走了。
　　 怀义局促地站在茹芸家门口，打量着豪华装修的三室二厅。
　　 我一个人住。茹芸把一双柔软的拖鞋放在怀义面前，随口说。
　　 五年前，茹芸悲伤欲绝，一个人来到哈市开饭馆谋生，一路坎坷，受尽无数刁难，靠自己的精明能，左右逢源，终于有了今天的规模。至于感情，茹芸摇头苦笑说有背景的人，不奢谈感情。往日伤疤被揭开，痛彻心扉，茹芸目光迷离，回到那些伤痕累累的岁月。
　　 茹芸的伤让怀义疼惜，曾多少次，他自责愧疚带给茹芸致命的一击，又多少次，他在心里祈求祷告茹芸的平安。现在，鲜活的茹芸就坐在自己的面前，真实的怀义无处躲藏。感觉来的恰如其分，怀义轻轻地将茹芸搂在怀里。积压的感情像洪水一泻而下，淹没了全世界，剩下怀义和茹芸在爱的洪流中喘息着，挣扎着……
　　 爱情死灰复燃，茹芸再次坠入了爱河，日子甜蜜而忧伤。
　　
　　 玖
　　 怀义的休息日，茹芸就抛下生意一心陪他。
　　 白天，茹芸开车带怀义游山玩水，给他添置名牌时装和贵重物品，看着怀义精神抖擞地站在自己的面前，茹芸心是踏实的。
　　 晚上，怀义疯狂地爱着茹芸，恶补十年间的空缺。
　　 茹芸和怀义，犹如两个背负着十字架行走的人，与其说是补偿彼此，不如说为自己的孽债赎罪。
　　 为怀义花钱茹芸的感觉是真实的，怀义熟睡的脸又让茹芸感到虚幻，她不知道这样的爱情能不能长久，有没有出路？这时的茹芸会点一支烟，狠狠的吸，烟圈在夜的冰凉里画着完美的圆，从而变成不真实的若隐若现，最后寂寞地消散了。让茹芸想到了爱情，若隐若现没有方向。
　　 怀义的工程结束了，这意味着怀义要回到妻子身边。
　　 茹芸，我给你买了一条项链，我给你带上。怀义嘴上说着话，心里却在思量怎么给茹芸告别。
　　 茹芸没说话，指着对面的沙发，示意怀义坐下来，随后，轻轻地将一张银行卡和一把车钥匙推到茶几中间。
　　 怀义也把项链轻轻推过去，这是特意买给茹芸的，是自己的一点心意，他真心希望茹芸能收下，尽管知道茹芸不缺少首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