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少年的记忆里，总是有一股莜面的香味令我难忘。那是因为我的少年时代，是在内蒙古的集宁市度过的。当时它是乌兰察布盟盟公署所在地。从内蒙古的角度讲，集宁市也算小有名气的城市。由于它是通往二连浩特、乌兰巴托和俄罗斯的铁路干线，所以就有了“集二线”的称谓。那时候集宁流传着这样一句话：“集宁市，三件宝，山药、莜面、羊皮袄。”可见莜面在集宁人的心目中占有很重要的地位。
　　 莜面，是莜麦磨成的面粉，据《新华字典》解释：“莜麦是一年生草本植物，花绿色，叶子细长，茎叶可以做牧草，种子可以吃。”至于怎么个吃法，字典里没有解释。我想，可能是因为它的吃法实在太多、太奇特的缘故吧！
　　 莜面比小麦面粉黑一点，也粗一点，有一种油光光的感觉，因此也有人称它为油面。它和现在人们十分推崇的燕麦是同一科的植物。如今燕麦作为健康食品很受保健医生的推崇，许多中老年人也开始以燕麦作为早餐或晚餐的主食。其实燕麦的营养成分和食用方法都远不如莜面。所以集宁人调侃地说：“燕麦只不过是莜面地里的杂草而已。”莜麦的产量很低，一般亩产不到百斤，多亏内蒙古地域辽阔，才有可能大量种植。据说这几年种植的也很少了。前年我回内蒙古探亲，好不容易从四子王旗（噢，就是神六的着落点）弄了十几斤，总算解了我多年的嘴馋和对故乡的思念。
　　 莜面有各种吃法，而且每一种吃法都很奇特，不仅江南的朋友没有见过，就是北方的许多朋友也不知道莜面是怎么个吃法。在少年时代，莜面只有在星期天改善生活的时候才能吃到。莜面最常见的吃法就是手撮莜面条。首先，把干面粉掺上水，和成面团。这掺水也是有讲究的，水不能太多，也不能太少。不能太热，也不能太冷。它比小麦面粉吃水，要稍微多一点。搅拌上水以后，要醒上二十分钟，然后才能和成面团。最后就是撮面条。撮面条用木制的面板，精明的家庭主妇从一大块面团上揪下一小块，揉成中粗的面块，拿在左手上。再用右手像揪饺子剂子那样拽下均匀的三小块面团，依次排在面板上。开始反复揉搓，搓得面条和兰州拉面差不多的时候，将其盘放在笼屉中。用大火蒸8分钟就可以吃了。吃的时候，可以蘸上蒜泥和醋，醋最好用山西陈醋。也可以浇上土豆豆角做的卤汤。吃起来味道有点像炒面的香气、口感很劲道有咬头，那诱人的香味，使我写到此处都开始咽唾液了。
　　 莜面的第二种吃法是做莜面卷。具体做法是和好面以后先把菜刀洗干净，擦干，抹上一点食用油，最好是产自内蒙古当地的胡麻油。然后揪上一小块面团，放在菜刀面上，用手一撮，就成了一个薄薄的油面皮，像杨树叶子一样大小，用手指头将其卷成筒状，立在笼屉中，像蜜蜂的窝一样。整齐又美观。最后，上锅蒸。8分钟就熟了。吃的时候，和莜面条不太一样，最好浇上黄瓜汤之类的菜汤。小时候，我很爱吃母亲做的莜面卷，也喜欢和母亲学习做莜面卷。可是每一次母亲做的莜面卷又高又整齐，而我做的莜面卷总是参差不齐。母亲做的莜面卷总是薄如蝉翼，我做的莜面卷就像木匠的刨花杂乱无章……莜面卷口感又滑又爽，毫不费劲就吞咽下去了。
　　 在我记忆中，莜面的第三种吃法就是做莜面敦敦。它的做法和内地人做花卷差不多。也是先将一大块面团用擀面杖擀成一张大面片，然后把事先用擦床擦好的土豆丝铺上薄薄一层，撒点盐，放点花椒面，最后卷起来，用刀切成一段一段的，像一个小树墩，上面还有年轮呢！放在笼屉中，就像一个个的树墩。上锅蒸上10分钟，就成了可口的美味了。当然吃的时候还是离不开蒜泥和老陈醋。莜面敦敦是最简单的做法，它没有什么技术含量。我小时候最早学会做的莜面面食就是它了。当时还受到父亲的表扬呢。莜面敦敦是莜面的香味和土豆的香味混合而成的，闻一闻就想起童年的时光了。
　　 莜面的吃法很多，光我吃过的就有20多种呢。每一样都是独具特色的。比如说莜面傀儡吧，就是把土豆煮熟了，剥了皮，和干莜面粉柔和在一起，上过蒸10分钟就可以吃了。外地人刚到内蒙古，不会用手撮莜面条，可以用省事的办法，即是用河洛床压面条吃。把和好的面团放在河洛床里，用力压就成了。但是，这种面条是不能和手搓的莜面条比拟的。它容易粘在一起，没有搓的莜面条劲道。莜面也可以包饺子，那种饺子里面包的是土豆丝，上锅蒸着吃。莜面也可以做炒面，在锅里炒熟就能吃，用热水搅拌，味道特别香。莜面的食品简直说不完……
　　 小时候，我最爱吃的一种莜面食品是妈妈做的莜面鱼鱼。妈妈把莜面团揪下一小块，放在手掌心里搓一搓，用力一按，就成了一条小鱼模样的面鱼儿。然后把它们放到用土豆和芸豆角做的汤里，煮6分钟，就可以吃了。吃的时候，稍微加点醋。每当我冒着零下30多度的严寒，到野外搂草回来，冻得我心都凉透了，吃上一碗母亲做的莜面鱼鱼，热乎乎的，顿时就暖和到心里去了。
　　 莜面还有一个优点，就是特别耐饥饿。吃八成饱，放下筷子就变成了十分饱，而且持续的时间长。可以从早上八点多坚持到晚上七点，中午饭就不用吃了。它真是穷人的好食品啊！
　　 其实，也不仅仅是穷人爱吃。听说在清朝的时候，慈禧太后就很喜欢吃莜面，经常让太监们为她从遥远的蒙古长途运送莜面来吃。你说那皇宫里什么山珍海味没有啊？可她偏偏爱吃塞外的莜面。可见，莜面的香味是多么独特啊！
　　 小时候，母亲为了满足我们对莜面的渴望，经常拿着小米同那些不会吃莜面的人家换莜面给我们吃。记得有一年夏天，我患了感冒，什么也不想吃，唯独想吃莜面，母亲顶着七月的骄阳，到农民家去换莜面。
　　 说到内蒙古的夏天，我还要说说内蒙古夏天的气候。早晨气温比较低，好像内地的初春一样透着丝丝寒意。草地上各种牧草挂满了露珠，在阳光的照耀下晶莹剔透，像水晶一样美丽。中午太阳挂在当头，气温骤然上升，在沙地里埋上鸡蛋，不一会儿就熟了。晚上漫天的繁星挂在蔚蓝色的苍穹上，北斗星显得格外明亮，气温凉爽宜人。拿一个小凳子，坐在自家的蒙古包门前，慢慢品尝着奶茶的纯香。远处传来悠扬的牧歌和马头琴的伴唱……这一切真叫人怀念那美好的少年时代啊！
　　 那天母亲走得急，中午的太阳正热呢，回来母亲就中暑了。但是母亲不顾自己的病痛，还是给我做了最爱吃的莜面鱼鱼。我吃了满满的一大碗，感冒立刻就好了。母亲笑了，说：“我的馋宝宝啊，原来是馋莜面鱼鱼了。”
　　 在内蒙古，不管是多么冷的数九寒天，肚子里只要吃了莜面，再穿上内蒙古特有的羊皮大衣、羊毛毡靴子，就是骑在马上奔波劳累一天，也不会觉得冷，不会觉得饿，只感觉浑身有使不完的力气。
　　 莜面情结是我少年时代最温馨的回忆。曾记得在莜麦地里捉迷藏；曾记得躺在莜面陇里数星星；曾记得在躺在莜面垛上看蓝天上的白云……千百回，在梦里狼吞虎咽吃莜面；千百回，在莜麦地里捉蝈蝈；千百回，在美梦中和母亲一起搓莜面卷……如果我还有机会去内蒙，我最想吃的还是莜面。
　　 几十年过去了，我已经不再年轻。白发也悄悄地爬上了双鬓。回想起少年时代，内蒙古冬天的严寒，小时候生活的困苦和艰难，甚至是文革中遭受的种种磨难，都随着时光的流逝慢慢地淡忘了，成了久远的过去。只有莜面的浓香，至今仍然那么清晰地印在脑海里，久久不能忘怀，就像陈年老酒那样越来越醇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