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良是人类灵魂永存的爱情
　　 ——题记
　　
　　 佛说众生平等，《法华经》：佛平等说，如一味雨，随众生性，所受不同。意思是说，佛陀说法，视一切众生平等无差别，就像下雨，一味平等遍布大地，但随着众生根性有别，所感受到的法益也各不同。众生包含了天地宇宙间一切生灵，天地间的生灵似乎是不平等——不，不是似乎，是绝对不平等的，因为佛又补充了“随众生性，所受不同”。原来佛的博大是有条件的，看来佛也圆滑。再说了，世间飞禽走兽，朝暮辛勤，只落得荒山野岭、苦水空枝，栉风沐雨的生活是极其艰难的。人是众生中最为高贵的生灵，因为“根性有别”，所以人主宰了其它一切生灵，因为“所受不同”，所以人自然也分高低贵贱，就像张三比李四辛苦却没有美好的住房可口的三餐、王某地位高于张某就可以颐指气使一样。所以众生平等基本上是理想的废话。人世间随处可见人不平等，人都不平等，其它动物何来平等！当然狗更无法和人平等了，因为狗肉大补，因此人往往按照佛的旨意把狗宰杀，直到未来看不见的报应在传说中周而复始的出现。
　　 人高贵吗？有的人高贵，有的人低贱，要都平等，人性如孔子说的“性本善”，岂有人为恶？因为不平等，所以有一种人是没有“人性”的，人性是什么?是人类天然具备的基本精神属性，天然属性，没有善恶之分，所以有的人根本完全可以没有人性，甚至没有“狗性”的忠诚。这感概极其刺耳，却是不争的事实。
　　 我不喜欢狗，一直都不喜欢。我觉得人总是比狗高贵得多，况且幼时因为偷人桃李被狗咬过，所以心里是畏惧中暗藏忿恨的。
　　 去年四月，在一个晴朗的下午，蓉儿和麟儿到漓江边玩耍，捡到了一条小狗，雌性的，毛色金黄，两耳直立，两眼如應，四抓如钩。大概还是“性本善”的年龄，不狂吠不咬人，尺二身躯，温婉如棉，于是就把它养起来。蓉儿给它取了个柔和的名字，叫“可可”。孩子们在网上查了查，告诉我说这狗属于中华田园犬，我不懂，也没兴趣去研究它的种类。
　　 可可于是就和我、女儿、儿子一家三口生活在一起了。我不喜欢，儿女喜欢，为了他们的喜欢，我只得屈从。
　　 八月，我要从桂林搬家到防城港，因火车拒绝托运动物，我和十一岁的蓉儿十岁的麟儿低声下气地商量，把可可送人。可可已经长成“窈窕淑狗”的模样了，其间我是没有任何一次好好喂养过它，都是女儿儿子用剩饭、偶尔的鸡鱼猪骨头喂养。对于可可的印象，是每次外出，都要努力跟着我走，每次回来，三百米外，它早就在三楼阳台嘹亮地欢迎着，于我，是无动于衷的。人，对于任何熟悉了的善意或恶毒其实都是熟视无睹的。
　　 “要搬家了，车上不让带狗，送人吧。”我说。
　　 “行，你保证别人不杀了可可，好好对可可。行吗老兄。”女儿低着头轻声说。女儿常叫我“老兄”的，不知道哪来的奇葩称谓。
　　 “不是你喂的你不心疼，老爸。”儿子直视着我说。
　　 不杀狗，对爱吃狗肉、并把“狗肉朋友”当成亲近之交的绝大多数桂林人，这要求高了，爱吃狗肉的人对狗的好，是养大养肥了宰了炖汤招呼朋友。弱肉强食，是自然界最重要的生存规律之一。我无法保证别人不杀可可，不是自己劳心劳力获得的任何东西失去都不会太心疼，是每一个人潜意识的薄情吧。我是薄情的人，往往不在意别人的感受,不过蓉儿和麟儿的话让我吃了一惊，良心跳了一下。
　　 离搬家的日子越来越近，五天没有找到“不杀狗的好人家”。八月六号必须搬家，租房已经退了，新的地方新的租房已经定好。
　　 八月二日，运送家具衣物的车已经联系好了，我们一家商量的结果，是让可可自己选择。
　　 我说：“让可可自己找主人吧，我们实在带不走它，不是不要它……”
　　 “随你。”“随你”。
　　 恶人就恶人吧，我心里想。就像一个人作恶多了，变成了习惯，良心也会于作恶中安宁。何况恶和善本身就很难凭外表看出来。
　　 于是我们早上把可可带出门，走到离家两三里的从未带可可去过的地方去。可可出门的习惯，是四处撒野，蓉和麟担心它走失，一般是在原地等它回来，今天它跑开后我拉着孩子们迅速离开。走了两三百步，两个孩子甩开了我的手，几乎同时说：“我想单独走走。”我冷静而残忍地吼了一声：“不行！”
　　 我没有勇气看孩子们的脸。
　　 回到家打过运输车的电话，我们开始把杂七杂八的家什往楼下搬。快搬完时，下起了大雨，桂林的秋天的雨，没有江南细微的缠绵，急促促的铺天盖地。我让孩子们休息，我自个儿继续搬着，刚把电脑桌放下，忽然听见女儿震天动地的叫了一声：“可可……可可……”一回头，儿子已经在大雨里了，女儿跟在后面，她们的面前，一条金黄的还未成年的、不停地摇着尾巴的狗，和人一样满身湿透，对这姐弟二人欢快地叫了几声。
　　 不过，我没想让自己感动，我是人，是众生中的高贵者，是自以为通晓人性的男人，于“狗性”，我不在乎。
　　 中午十二点许，我们吃饭，可可没有随我们进门，迅速走到一楼我们的行李家什处，我看见它抖了抖身上，雨水珍珠般洒落。它慢慢的坐下来，再也不听孩子们的呼唤。
　　 饭后，雨停了，车还没来，我带孩子们去拜会一两个熟识的朋友，随便也想把可可带去扔了。家什放着是放心的，小区有门卫有摄像头，向来清静无事。
　　 不过我失败了，可可拒绝了和主人出行。这“狗性”让我惊奇。去了两个小时回来，雨还在下着，可可还在我们离开时的地方。
　　 家什行李运走了，我坐下来，在qq上询问着如何才能带走可可，蓉和麟也在网上查着有关带动物乘车的条例。一天后，了解到唯一能带的，只有包车，私家车看在钱的份上才愿意带动物尤其是狗。获得的结果，是从桂林到防城港，价格一千六。我犯了难，打工者是没有能力甚至是没有权利养宠物的，生计尚不足以衣食无忧，如何舍得！动车票早已订好，因为儿子矮小，一家人个半人的票就两百来块钱。晚上，一个爱狗如命的朋友了解情况后愿意资助一千块钱，我虚伪地拒绝着，却终于受不了女儿不吃饭的威胁，接受了。那时，我觉得我的人性实在不比狗的狗性高贵，或者说狗有了人性，而我的虚伪的人性不如狗性。因为我真实地虚伪着，更虚伪地崇尚着真实。
　　 后来，为了到防城港不再惹上不必要的麻烦，花一百五给可可买了个防疫证——说好是打防疫针的，结果没打，其实就是办个真的假证件而已。花了六十块买了个笼子装上可可，经过十三个小时车程，到了防城港，三个人一条狗安顿了下来。
　　 接下来的日子，我每天写作、卖卖自己糊弄的字画哄哄外行人，做点可以供给一家人生计的工地活，给网络上喜欢诗词的朋友学生们胡乱的讲解诗词，忙碌得几乎忘了睡觉时间，苦，并快乐着。精神的充实，永远是人活着有意义的第一准则。孩子们继续读书、每天照例背诵《三字经》、《千字文》、《弟子规》以及旧体诗词等，空了就带着可可到处走走。在海边兜风，是孩子们和可可和大自然最亲近的时光，孩子们在享受着红树林源源不断的清馨，可可四处奔跑，穿梭于人和紫荆花树、夜合欢树之间，如不懂世事的孩子一般的快乐无忧。在家里，可可在我们忙碌的时候会静静的趴在租房的白色瓷砖上，天热时伸长了舌头，绿殷殷的眼看着主人，仿佛也在感受文字无言的纯净一般。
　　 可可越长越大了，也越来越最大努力地体现着狗性的忠诚来。可可逐渐的长成了一只一尺多高将近三尺的成年狗。
　　 防城港的秋天和夏天感受不到气温的差别，夜晚是不能盖被子的，因为没有空调，夜晚，我总是富人般睡衣睡裤躺在坚硬的木板床上睡觉。最先，每晚都是关门的，有一天晚上，太热，我打开了大门，坐在电脑旁写文章，可可坐在我的椅子旁，百无聊赖地偶尔咬咬我的裤腿是它最大的乐趣吧。十一点了，门外有人经过，可可两只耳朵直立起来，闪电般的窜出，刹那到了门边，四脚蹬地狂吠起来，两腮几乎和耳朵连在一块，露出白森森的牙齿。行人惊叫了一声，我迅速起身，担心可可咬伤路人。我的担心是多余的，路人的担心是多余的，可可只是在自家的门边，一步不外移。我斥喝了它一声，小家伙摇着金黄的尾巴，委屈地哼了几声，停止了对路人的吼叫。
　　 至此，一直到初冬，只要有了睡意，我都打开了门安心的睡觉。每晚上可可都守在大门边，除了拉屎拉尿绝不外出，除了我家人和白天熟悉了的人，别人夜晚是没有胆量暗进我家房门的。后来，我家大门坏了，只能虚掩着，我也没去管它，有门神守着哩。而可可的饭食，依旧是我们一家的残汤剩羹，间或有鸡鱼猪骨头。
　　 我习惯流浪汉一样的到处行走，当我不在家的日子，可可责无旁贷的担负起守家的职责，因为有可可，孩子们也不会担心不熟悉的人走进家门。
　　 初冬的一个夜晚，一个朋友打电话请我一家去吃饭，不远，骑电动车要十来分钟，但带可可赴宴是不可能的，就让它看家吧，放心。每一个对你无限忠诚的动物和人你都该放心，尤其是狗。当然，世道混乱时不行，因为有残忍的杀戮。这是盛世，再辛苦的人也已经衣食无忧，富到别人眼红当然也不行，仇富是人类不可抑止的犯罪根源之一。幸好我属于勉强解决温饱的一类，颇为自得，比我富的人多，却比我多一份担心，比我穷的山沟里的人不少，说不定在仰视我。——阿Q精神有时是伟大的快乐之源。
　　 而可可的饭食，依旧是我们一家的残汤剩羹，间或有鸡鱼猪骨头。
　　 我们家有较为艰难的日子，收入少吃不上肉时，可可吃我们剩下的碗底饭菜同样津津有味，一条狗令人感动的忠诚是人类难于想象的，你是锦衣玉食也好，布衣乞丐也罢，它绝不会有丝毫怨怼，绝不会因为环境、生活的改变而放弃它的职守。朋友给我讲了一个故事：
　　 “我情人走了，三年了。”他说。“三年，她要啥我给啥。四季的衣服、首饰，包括钱和房子。”
　　 “为啥？”
　　 “生意没了，房子没了。”
　　 “正常，又不是夫妻。”我笑着说。“夫妻，可以因为儿女而维持，情人靠什么维持？走就走吧。”
　　 “夫妻？老婆也早在第一次破产时走了。这人是当作爱人培养，准备明年结婚，不料今年亏了。”他说。
　　 “恭喜恭喜，恭喜老兄今年亏了，要是结了婚再亏，你就只得做越南男人去。”我给他开着玩笑，希望他开心，越南男人喜欢在头上戴一顶绿色的帽子，和中国的“绿帽子”含义完全不同。
　　 “也是。”他说，“所以也没多伤心，就当缘分尽了。大师，你说说，情人是爱人吗”？在现实朋友中，因为喜欢卖弄诗文，大都叫我一声“大师”，满足我不能成名成家的虚荣，这就是人类伟大的地方。我安之若素，起码不会去抄袭任何人而充当“老师”，也不会高谈阔论到博古通今自己冠上诗人教授学者的桂冠。我对文字的忠诚一如我家可可对我的忠诚。
　　 “对了，我想起来，人性的善变和无情，不如狗呢。你家可可呢，可爱而忠诚的小狗”。
　　 “可可看家，可可每天吃着残汤剩饭。”我说，“可可不会背叛，主人再穷，撵也撵不走。可可专一忠诚远胜于人。其实爱情是个没有脚本的肥皂滑稽剧，得意时生生死死，失意时各奔东西。什么都没有，是相爱，相守，相濡以沫，誓同生死，清迈古今的先决条件，一旦一方发达，则‘何向芋老人之芋之甘而甜也’，日久生情日久生厌，时、位之移人，古今皆然，概莫能外。不变的爱情，只有小说剧本中的梁祝、罗密欧与朱丽叶了。世人不缺爱，尤其爱情更不缺，缺的是生生死死的相许。没有人不向往不追求着，但几乎没有人追求到。白头相守者在乡村在僻壤，在没有物质利益侵蚀的地方。灯红酒绿是人人渴望的生活，真到了灯红酒绿时节，爱情绝无意外地毫不害羞地搭上了从精神到物质的高速动车，爱情便到了尽头。何况现代人的爱情其实大多是可笑的‘寂寞润滑剂’，就是生活累了心灵累了暂时找个停靠的港湾，港湾里停靠的当然不止是你一家的帆船，当另一艘比你家的豪华或者是更适合他（她）停靠，换个船就成了理所当然、无可厚非的独到的非凡，乃至成了人人称赞的智者。至于名成利就时的情人，和爱压根就拉不上半点儿亲戚关系。不可否认你落魄时的情人有那么点儿爱的成分，不过当你流浪到像苏秦流窜六国、吃饭尚且艰难，被家人闭门不纳时，情人给你几个馍馍算是对“爱”最大的施舍。爱情是永久存在的话题，没有永远光鲜的衣裳——物质的爱情和换衣服是一样的。真正的爱是孟子说的‘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想对方所想，爱对方所爱。你在火里，我便在火里，你在水里，我便在水里！你被整个世界遗弃，没有转头就知道我在你身边。像你那种‘寂寞润滑剂’式的情人，另加了物质的欲望作为苟合的刹那激情，和爱简直就不靠谱不沾边的，不如养只像可可一样的狗，寂寞时遛遛，高兴时给几块吃剩的骨头，保证它不离不弃，直到死亡。”
　　 我口若悬河，朋友露出吃惊的獠牙：“奇谈歪论，不过有点道理，看来我该养条狗了。”
　　 可可可毕竟还是离我而去、永远彻底离开我、离开朝夕相处的孩子们了。
　　 可可死了。
　　 可可的死，我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可可从小有个习惯，从不在家里拉屎拉尿。冬月十八吧，天气晴朗，我四点起来写诗词，天还没亮，五点半时，可可从大门边跑到侧门，哼了几声，双脚搭上了门把手，我知道它要“方便”，打开门让它出去，一去，就没再回来。
　　 从此，一个星期的时间，我们一家三口找遍了方圆五里，明知不可能找回，却每天例行公事的四处叫着它的名字，如果它活着，会用响亮的吠叫回答我家的每一个人。它死了，从周围的狗肉馆红火的生意就预见了它的凶多吉少。可可是怎么被杀的，我不知道，也不想去探究，人类的聪明才智，别说谋杀一只狗，就是谋杀同类也犹如和情人般轻松谈笑着，瞬间让敌对的同类灰飞烟灭的。历史上的大屠杀早就证明了这一点。
　　 在影片《十个约定》里，十四岁少女齐藤明莉收养了一只流浪狗，给它起名为索克斯并与它定下了十个约定：狗只能活十年左右，所以请尽量和它在一起；请一定要仔细聆听我的话；信赖我就像我总是信赖你一样；多和我一起游戏；永远都不要忘记我；不要吵架，要是真的打的话一定是我的胜利；对我说话，我没有听到的话一定是有原因的；你能去学校，还有朋友，可是我只有你；请和我做好朋友；不要忘记和我在一起的事情，在我老去的时候一定要在我身边。明莉毕业后如愿进入旭山动物园工作，忙碌的生活让她无暇顾及相伴多年的索克斯，然而在她需要帮助的时候，索克斯却和以前一样赶来帮忙。索克斯后来死了，它用狗性的忠诚换回了失去母亲的齐藤明莉的父爱。关于狗的故事很多，救出四十一条生命的黑蒙（狗名）被华生特误杀，后来在黑蒙德墓碑上刻上了英国诗人拜伦的诗句——你有人类的全部美德，却毫无人类的缺陷。
　　 可可不到一岁就被善良的人类杀了。扼杀忠诚，因此才会充满了尔虞我诈。佛家的因果报应学说太过于圆滑，不知佛心安否。就用中世纪波斯(今伊朗)诗人谢赫·穆斯利赫丁·阿卜杜拉·萨迪·设拉子（简称萨迪）的一段名言作为本文的结尾吧。
　　 从表面看来，人比狗高贵。但重义的狗胜过不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