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她的眼里全是他的影子。如深海岛屿般的他的影子。始终静立。压薄至深蓝调调的时光，忧郁而涣散。斌的影象在若的记忆中由完满至一点点，一寸寸撕裂，成粒成万千飞灰,成烟,成雾,又成幻觉一场。他一直在她心里凝固。他在她生命中成最完美的败落，百转千回。他是她填满眼眶的一滴泪，泅不开，冲不淡，融不化。他是她奋力却再也得不到的，她绝望地跌落，跌落成一朵凄美的花。
　　
　　 《二》
　　 风凛冽，若走在前面，微微咳喘，怀里捧的是瓷白的水杯。轩跟着她后面走，循着她的脚步，坚定而执着。寒凉滔滔，倾情肆虐。在去往墓园的最后一个十字路口，轩终是忍耐不住，他从背后冲上来，紧紧地抱住她，从她手里夺过那只水杯，疯了般砸到地上，水杯如碎裂的花般。途经车辆短促的喇叭声，夹杂呼啸的风声。一片混乱。若由始至终，面容沉寂，长发任其飞扬。轩的两只手臂在剧烈地颤抖，她被圈在他怀里，她挣扎，她想要蹲下去捡起那些碎片。轩咆哮：“若，我要你马上回去。”“一切还回得去吗？”她轻冷出声，然后，在他发愣的那一刻，挣脱开他的怀抱，蹲身把满地的碎片一点一点捡到掌心里，哪怕会割破掌心，留下纵横交错的血痕，她也不怕。二十分钟后，若站在了斌的墓前。眼泪从她的眼角一滴滴滚落发间，轩叹息着，用又干又暖的手掌一点点为她擦掉眼泪。她慢慢蹲下身子，她的斌，安静地躺在这，再也没有他的声音，他的笑容，好象从未在生命中存在过一般。若将水杯的碎片埋入土里，这是她将要送给斌的生日礼物。可是现在一切都再无意义。伤痛沉淀不下来，她怎样折磨也无法解脱。她害怕睡眠，害怕梦境。她抗拒，整个人迅速地消瘦下去。轩看着她的身影，拳头不断松开再捏紧，耳朵里嗡嗡地痛鸣。那一幕始终熟悉，似是刚刚发生的片段。那一年那一月那一日那一个时刻的场景，眼前对牢那一个人，无尽的想念。若在浴室里洗澡，水汽蒸腾，她在一片蒙蒙中一遍又一遍搓洗着光洁的皮肤，直到泛出可怕的潮红。她感到自己轻轻抬头，又正好对上那一双眼睛，怎么就感觉自己恍恍惚惚地笑了起来。直到轩冲近来，用宽大浴巾抱住在蒸汽中已然陷入昏厥的她。她陷入昏沉沉的睡梦之中。斌，斌，斌。这个名字反反复复，密密麻麻，铺天盖地。再醒来，是在医院，浓烈的消毒水味道。轩在病床边抓着她的手。她爬起来，歇斯底里地挣扎。轩完全控制不住她。她哭着要离开医院，一直不肯安静下来，直到轩再也忍不住，挥手给了她一耳光。他们同时楞住。许久之后，轩把她搂在怀里，沉声对她说：“若，若，若。斌走了，你还有我。你哭出来，你狠狠发泄，我会一直陪着你。”她看定他，再张口，已经是一声暗哑的哭声。一碾就碎的时光。时光菲薄，一片荒凉。
　　
　　 《三》
　　 不长不短的三年。现在忆及，恍若隔了一个世纪。大一的那个午后，若匆忙赶去宿舍的路上，他从那个转角突然走出来，她来不及避让，就这么重重地擦肩。若仰起脸来，正对上那一双眼睛。眼神里有丝丝缕缕深深浅浅的忧郁。高高瘦瘦的男孩子，纯白的纯棉衬衣被由树叶缝隙间射下来的阳光映照得晃啊晃的。若的脸怎么就突然热起来。她慌慌张张地说，对不起。然后转身逃开，连头也不敢回。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她跟他说了第一句话，对不起，他始终沉默。校庆舞会上，她在熙嚷的会场，再次看到那双眼睛，沉默地闪烁。她的目光穿越人群，一眼就望见他，高瘦沉默的身影，立在场边安静的角落。她一直记得那双眼睛，深深印在了脑海里，抹不去，忘不掉。舞会散场的时候，若匆匆忙忙地跑过去。一伸手就把一张纸条塞到了他的手心里，然后红着脸一路跑开。他看着那个匆忙的身影，来不及开口，摊开纸条来看，长长的一串号码，十一位，底下用标准的楷体字写着一个名字：若。
　　
　　 《四》
　　 再见的那个傍晚，城市里大雨滂沱，狭窄的街道上到处密集着水花，像极了一个女孩泛滥的情思。若的样子很狼狈，她全身上下被雨水淋得湿透，长发耷拉在肩上，长及膝盖的毛衣已经承受不住雨水的饱合而坠得沉沉的。看上去，她整个人也湿沉沉的，仿佛秋夜里将凋零的花枝，瑟瑟发抖。若被他撞退了好几步，一跤摔在地上。泥水染了半身，迅速在白毛衣上画开一幅画。他慌得赶紧蹲下去扶她，然后，就看到了她额头上那道还微微渗着血的伤口。血水泅开，留着蔷薇一般淡淡的红，这让他的心莫名地纠结起来。若抬头看他，他的声音软软地：是你。那一刻，若的脸上却毫无表情，她的眼神又冷又涣散，仿佛漠然得可以把任何温言软语斩断。仿佛她早已经忘记她曾经往他手心里塞过纸条。道歉的话语噎在他的喉咙里。俩个人如雕塑般僵持了片刻。终于，若下了重大决心似的，开口：那天，对不起。请问，你叫什么名字?他答：斌。简洁的回答，没有丝毫累赘。她从地上爬起来，没有再开口，也没有处理毛衣上那些惨不忍睹的污渍。她对他点点头，微笑，转身走开。某个下大雪的夜，若接到斌的第一条短信息，只短短几个字：天寒，多穿点，小心感冒。斌弄不清那个下大雨的傍晚，为何他看见若的样子，竟会觉得心疼。
　　 或许，在冥冥中，老天自有安排，有些人注定了今生会相遇。
　　
　　 《五》
　　 若与斌，从陌生到熟悉，只字未提爱情，情感在萌芽，她未察觉，他也不知。只当彼此是漫长岁月里的陪伴。互相记得对方的生日，对方的喜好，没有怨言地付出，不求回报，只是那样安静。于若而言，已经习惯身边有这样一个人，安静地看着她，守在身边。大二那年的夏天，若听到斌的告白。她坚持要给斌过生日。斌在吹灭了蜡烛之后，侧过身来亲吻她的脸，他说：若，我想我喜欢你。她小巧的心脏在那个瞬间颤抖了一下，有细细落落的幸福感在蔓延。仰起脸来，对着他的眼睛，她能感觉他的认真。她说不出来一句话，只是伸出手拥紧眼前的他。那一夜，她失眠，内心欢喜的无法抑制，又担心这突如其来的幸福是否会长久，一个人在床上翻来覆去，如此反复，一直折腾到天蒙蒙亮，才迷迷糊糊睡过去。斌，这个仿若深处流水一般的沉默男子，在似水流年的青春里，进入了她的生命，她眼见斌身后那么多爱慕的目光一路跟随，可是他却只对她一个人笑，给她源源不断的爱。若知道自己是喜欢斌的，非常喜欢。像大部分大学的爱情一样，课余的时间偶尔去看电影，一起去饭馆吃饭，k歌房唱歌。她喜欢在下晚自习后，和斌牵着手走过长长的林荫道回校外的住处，肩并肩的那种感觉总让人心安。若陪斌最多是在球场。她总是微笑着站在场边或者坐在看台上，看他在球场上奔跑，看他精彩地过人，然后起脚射门，看球在空中画出一道完美的弧线。她从不尖叫，只是在场边看台上微笑鼓掌，她喜欢看他黑黑的眼睛。
　　
　　 《六》
　　 曾经真的以为幸福就这样了，若果没有那一场偶遇。那一日，他们学校同邻校有一场友谊赛。斌去参加比赛。她坐在看台上，如往常一样，并没有什么不同，直到对方球员出场。只一眼，她便看见了站在远处的轩，穿着白色球衣。她的目光锁在那两个人身上，再无暇关注其他。看他们在禁区里一对一攻守，是说不清楚的心情。终于，斌一个有技巧的过人，突破，然后起脚射蓝。那一个进球，她没有微笑，亦没有鼓掌。只是呆呆地坐在看台上，一脸茫然。比赛最终由斌的两个进球锁定胜局。她走进球场的时候，斌还在同轩说话。或许是因为两个男人间彼此略有欣赏的成分，所以热络得如此迅速。她一步步地走近，觉得自己拿着东西的手都开始抖起来，她努力深呼吸，要自己镇静。斌转头看到她，就招了招手。她听见斌说：这是我女朋友，若。她把手里的毛巾和纯净水递给斌。望着眼前的人，听见自己低声说：轩，好久不见。
　　
　　 《七》
　　 当晚。若在梦里又回到母校的天台。风那么大，她仿佛看见远处的自己，苦苦地求一个解释，问一个答案。对方却只是沉默。她的眼泪他看不见。所有的话语都碎裂在风中，听不真切。她被斌从梦境拉回现实。斌起身开灯看她，只见她大汗淋漓，面色煞白。做噩梦了？他问。她伸出手来抱他，很用力。她慌乱地说：斌，你不要离开我，不要丢下我一个人。他把她揽进怀里，轻拍她的背。斌在她基本平静了以后温热了牛奶来给她喝。她握紧杯子呆愣着。轩，她又再想起他就意味着面对全部的伤。讲台上穿着白色纯棉衬衣，洗得发白的牛仔裤的男孩子，一脸平静地作着所谓的自我介绍，他说，我叫轩，便没了下文。若把目光放在讲台上的那个身影上，高高瘦瘦的男孩子，有黑黑的头发，好看的嘴唇，她记得自己的唇边勾起了一个腼腆的微笑。待大家的目光转成诧异，轩已经若无其事地走下讲台，按照排好的位置坐下了。若挎着书包从学校走出来，站在马路上微微仰起头。太阳已经快下山了，余辉将影子拉得极长。前面站台公车驶过来，她赶紧跑两步，怕被公交落下。这一站人并不多，一个男生在她前面。她气喘吁吁地刚要上去，车门突然关闭，眼看就要被车门夹到，这时候，前面的男生帮他挡了一下，车门又哐当开了。男生露在衬衣外面的胳膊，顿时被夹得通红。她抬头说谢谢。这才发现眼前的男生是轩。他揉揉胳膊，对她笑：没事儿。有什么东西让两个人觉得微妙，心微微动。至此熟埝。轩带若去看海。赤着脚在沙滩上走，是说了什么，轩来逗她，沙滩上又追又跑呵她痒，最后牵在一起的手就不肯放开，轩突然的亲吻让她乱成一团，天地之间突然变得好安静，她能听见自己的心跳，一声一声，那样欢愉地跳动，是从未有过的。她傻傻得问：轩，我喜欢你。你喜不喜欢我啊?轩看着她的眼睛，许久，才捏着她的鼻子说：傻瓜。她曾经那么坚定自己的感情。相信憧憬着并陶醉其中，可是爱没有绝对的等价交换。学校的天台上，她开口向轩要一个答案，一个结果。他却始终沉默。许久后转身离开。她站在风中哭泣，风不挺地扬起她飞舞的长发。她一个人在空荡的天台上痛哭。年少的拒绝，总带了那么些玉石俱焚的味道。那些过往，一直埋在若心里最深处。所以，再见，她难以平静。所以，那个下大雨的傍晚，她的眼神因无法释怀而涣散。所以，她下定决心屏蔽过去，开始新的感情。所以，她走进斌的世界，如此淡然若之，再无年少时的坦露与热切。
　　
　　 《八》
　　 斌，关于曾经的那些，我始终不曾开口提起如此小心翼翼，如此害怕失去。我怀疑我已经丧失爱的能力。可是为什么我那么害怕错过你?若的状况开始变得很糟糕，常常无理取闹。斌不过来劝哄就变本加厉。斌与轩的影子常常在脑海里重叠，再给出去的关心总是有所保留，怕最终失去。那个空中布满阴霾的南国秋日，关于永久的暗伤。若一个人去离家不远的饭馆吃饭，进了店门，转向自己常坐的位置，轩一个人静静得坐在角落里，她微微诧异。感觉到有人走过来，轩抬起头来看。许多年过去，她依旧是略微清瘦的女子，那双眼睛依旧明亮。两个人一起安静得吃饭。角落里，隐约飘来缓慢的抒情歌曲，婉转约约。若开始走神，她想起第一次随斌来这里吃饭的情景，她如孩子般，左手勺子，右手筷子，大喊着开动，而斌只是看着她一脸崇溺的表情。她的思绪被轩唤回，轩定定看她：若，你现在很幸福吧。我以为你一直是我记忆中那个傻傻的女孩。可是那天再次看见你，神情那么淡然，而你刚才的眼神多么温柔，是因为他吧。我脱离父辈的荫蔽回头来找你，我以为我终于可以给你幸福，可是你已经不再是我一个人的若。轩说了许多，她愣了好长一段时间才会意过来，慌乱地夹了一块寿司放进嘴里，第一口就呛出了眼泪。她笑得无奈：吃个芥末我也这么丢人。轩把乘了汤的碗推到她面前。慢慢吃，小心点。他说。她又想起第一次吃饭时她被芥末呛出了眼泪，斌伸过手擦她的眼泪，把手中的茶水递到她眼前，起身轻抚她的后背。那样的宠爱，满是纵容。那是她的斌，英俊沉默充满温情的男子。默默地守在自己的身边，照顾安抚，从无埋怨。她爱的斌。是的，她爱他。若似是想起了什么抬起头来看，眼前的轩眼睛忧伤闪烁。她看着这个认真待她的男子。她说对不起。她说我们的过去再也找寻不到。她说至现在我才知道我爱斌。她迅速起身。她要去找斌，告诉他，她终于了解自己深爱他。镜头切换。若回到家，屋内漆黑一片。斌不在，他会去哪里。尖锐的电话铃声响起。她急急抓起电话。只一瞬，便僵坐在沙发上。几秒后，她疯了一般冲了出去。
　　
　　 《九》
　　 若在医院的特护病床上见到斌。他全身上下缠满了绷带，氧气罩遮住半边脸。他温柔的眼始终闭着，嘴唇苍白干燥。如果不是仪器上还有心脏跳动的曲线图，她一定以为他已经死了。窗外下起雨来，雨打在玻璃上，滑落的雨水化成刀，把一切慢慢撕裂，剖开，沉沉的凉。斌见不着她的身影，急急出来寻找，过红绿灯时，未注意到前放的灯还是红色，便匆忙往前，被一辆急驶而来的卡车撞飞了出去。他再也不说话，不睁开眼睛，不能陪她，不能再宠她。斌。斌。斌。她握着他冰冷的手，仿佛还能感觉到曾经的那些温柔。他还有生命吗?如果还有，为什么不再把她的手牢牢地握在手心里。他说过不管什么时候他都会在，他会好好地照顾她。可是。此时的她心痛到几乎要死，他为什么还不说话，不把怀抱借给她。若眼角干涸，沉静至极，轩却看懂了她眼中的痛楚，是那种坍塌到无力表达出来的伤痛，就像是一把利刃猛得刺入了心脏，无法排除，亦无力解脱。几日后，斌却还是离开，安静得走掉，由始至终，没有再开口说一句话。
　　
　　 《十》
　　 以此结束。轩每天都会站在楼下等若。若在电话里说：我已经决定离开，有些路，却是再也绕不回当初。我陪你。不，很多路，只能是我一个人走的。轩，我已经陷入一片沼泽，再也走不出来，只是，请你幸福。天空还是夺目的蓝，时光流转。若就在云层和光线的变换之间看到斌那年温存的笑脸和温柔的眉眼。眼泪逆着光一滴滴落下来。青春年月就这样安静又残酷地变换了模样，那些刻在记忆里的永远都忘不掉。若明白，至如此，她再不能坦然言爱，她在不能坦然在心内告诉斌她深爱他。只因爱已成殇，那是生命永久的伤口。
　　
　　 《十一》
　　 这是轩回到这座城市后听的一场小提琴演奏会。会场外，是第一场雪化的声音。树枝上结满了冰凌花，融化的水珠有些垂直降落到地面，有些沿着曲折的枝干，一点一点朝下淌。此刻，轩的眼里满是烟火的灰烬。勃拉姆斯g大调第一号奏鸣曲第一乐章。一段因无法实现而哀凄的爱情。单纯。深刻的无奈。因为勃拉姆斯爱上的人是对好友舒曼忠心耿耿的妻子-clara。他曾经在内心深处对clara说过：即使化为尘土，clara，你死去的最爱依然填满你我之间任何一个缝隙，直到死亡再度降临为止。这样。我怎能拥有你。clara。轩的泪自眼角蔓延进心里。也许这一刻，他才深刻体会到，他深爱的若，他再也得不到。斌始终横亘在他们之间，而若，则是他永远无法再攀越的颠峰。那逝去的往事，又温暖又残忍，它植根于他们的心内，根深蒂固，一回首便是刺痛，无法躲避。深蓝的时光，一步一步，向前挪动。
　　 爱一场，痛一场，错过了一声叹息，只是爱已成殇，留下些刺痛肌肤的疼痛，只是我们谁都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