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的时候，在姑姑家。
　　 姑父要在家宴请周围的邻里街坊。
　　 都是菜场新迁来的商户，每年正月十五轮流聚餐组局。
　　 今年正好轮到姑姑家，我和小弟刚到的第二天，近几年身体不好不能喝酒的姑父就预约小弟的行程：“正月十五那天，陪我请客啊。”
　　 正月十五的前一天，我们出去玩的时候，看到姑姑已经把冷冻的咸肉拿出来解冻，挂的腊肠也取了下来放在盘子里，加上新买的蔬菜水果，素材都摆了满满一桌子。
　　 第二天一早的时候，姑姑和我吐槽姑父胆小：“就请客多大点事，还是我做菜，他一晚上没睡着。”
　　 客人都来的时候，我和表妹端完菜被赶到楼上自己玩，姑姑蒸了大碗的腐乳肉，凉拌了生脆的猪耳朵，腌的辣辣的腊肠切片，还有芹菜炒肉片，在不忙的间隙送上来给我们吃，我们三个人一边喝酸奶一边看电视。
　　 等到酒席结束，楼下已是一片狼狈。
　　 我和表妹打扫完，在门口的阳光下看店。
　　 对面的巷口，有一辆机动三轮，上面满车的山药码得整整齐齐，平时看摊的头发花白的老人家，穿了棕色印花的棉睡衣，挎着一个小包，低头趴在车边。
　　 表妹看我好奇，低声地说：“喝多了，刚才我给你说最后来的那个能喝的，就是他。”
　　 有买山药的停下来，问了半天价，老人家始终没抬头，店里的姑父连忙跑过去帮忙。
　　 表妹看我好奇，絮絮地给我讲话。
　　 “他很可怜的，他家是本地的，儿子很小的时候去游泳出事，下半身瘫痪了，他老婆就跑了。他自己开车去邻市批发进菜回来卖，每次进的都不一样，但是我爸爸说也很赚的。可是他就是爱喝酒，喝多了就顾不上自己的摊了，有时候就是旁边的帮他卖一点，没人卖就不卖了。他儿子也喝，喝完两个人在街上对着骂。”
　　 一个人的人生，原来不过几句话，就可以说完。
　　 后来三四点钟，阳光正好的时候，来了戴眼镜的中年妇女，上来就凶巴巴地揪着老人的衣服，喊：你跟我回家！别在这丢人！你跟我回家！
　　 旁边的邻里摊主连忙上去拦，头发花白的老人被她拉得终于直起了头，摇摇晃晃的，鼻子上的眼镜都要掉下来。
　　 吵闹了半天，表妹疑惑地解释：好像是他妹妹……
　　 酒席后去了邻家喝茶的姑父带着小弟回来，调笑说，喝了上好的五粮液。喝茶的主人家重申自己在这片菜场建设过程中的功劳，并气愤地吐槽自己的儿子不争气：“前前后后花了一百多万了，一点事都不懂！”
　　 我惊讶不已：“他就一个菜场管理员，怎么这么有钱？”
　　 小弟意味深长地摇头，低声说：“他非要带我去他家放烟放酒的房间里看，一屋子都是好酒……”
　　 第二天我们出去玩，车子卡在巷口推不出来，卖山药的老人很快地摇晃着过来帮我们挪车子推出来，依然穿着昨天的棕色格子棉睡衣，头发乱糟糟的，高高的个子，戴着眼镜，身上挂着一个收钱的小包。一车子山药，码得整整齐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