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17日
　　 我浑身湿淋淋地走进办公室，把湿嗒嗒的手袋往办公桌上一放，又开始了发呆。
　　 这是我第三天这么一副丧魂样了。周围同事已经开始了窃窃私语，我只当他们是在娱乐八卦。
　　 “凌小小，你怎么又迟到？别整天一副失心疯的鬼样子，知道昨天那个客户多重要吗？你再这样下去就收拾东西走人！”
　　 我看他一眼，面无表情。这个可怜的人，你工作做得好他就像孙子样对你百依百顺，做得差了就往死里骂。但其实他不会轻易炒掉谁，更不会炒我。我是这个公司的财神，因为摩竭座的人个个是天生的工作狂。这个老资本家，再怎么，也不会跟钱过不去。
　　 “……凌小小，你听见我说话没有？”他还在喋喋不休，就如我还在继续发呆。
　　 “哎，你怎么淋成这样，没带伞吗？你的伞呢？”他才发现我已经淋成了落汤鸡，“快去擦一下吧，小心感冒。”
　　 他的态度来了180度转变，我一时有些不习惯，心里一热，险些掉下泪来。外面忽然很吵。
　　 “怎么回事？”资本家让小周出去看一下。
　　 隔着玻璃门，我看到一个男生推开门卫往里冲，似乎还朝我挥手。
　　 我记得他，他是前天那个男生。那天突下大雨，我把伞扔给了他。我绝不是怕他淋着或者乐于助人什么的，我只是失恋了，想要痛快淋一场，最好病一场。没想到体质好，什么事也没有。
　　 只一会儿，小周便回来了：“小凌，他找你还伞。切，什么大不了的事啊。”
　　 麻烦来了。我心下预感，早知这样宁愿把伞扔了也不给他。
　　
　　 3月15日
　　 从放下电话的那一刻起，我脑袋里就有一个声音在呼号：永生，不要离开我，我不要什么安全感了，我什么都不要了，只做你喜欢的那种女人。你要怎样就怎样，只要别离开我。
　　 就在两分钟前，他告诉我，他再也受不了我了。我们没有爱了。我们吵架，互相伤害，恨不得对方死。他说是我不信任他，才导致了他的叛逆，他要离开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是你逼我的。他说。
　　 我只是想要安全感，从他那里要不到，所以我只好更加拼命工作，用钱来换取安全感。可他不喜欢。我错了么？
　　 从出租车上下来时，走得太急，我把脚崴了。忍着剧痛一瘸一拐到他家，开门后，没有看到我胡思乱想害怕看到的一幕，刚想欢喜，他却告诉我，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江永生，不是我把你变成了什么人，是你自己。你的本性决定的。你怕和我在一起，做了对不起我的事，良心不安，你只是害怕内疚才不要和我在一起的，而不是其他原因，对吗？”
　　 他不说话，把我推出门外，关了门。
　　 那一瞬，我觉得身体里有什么东西离开了。身子变得好轻。
　　 忘了是怎么走出那幢楼，脚上的伤已经痛不到我。我后悔我刚才对他说的话，或许，没有那句话，我们还有希望？
　　 永生，我们在一起三年，你是我活下去的动力，我又怎么会恨不得你死？
　　 天变脸的速度和他变心的速度一样快，迅速黑下来，顷刻下起了瓢泼大雨。我的手袋里有折叠伞，拿出来，撑开，又放下。如果我这样大病一场，他会不会来看我会不会回心转意？如果我就这样死去，会不会换得他永远的追思？
　　 有个男生从后面冲上来，问我为什么有伞不打，我把伞扔给了他。
　　
　　 3月17日
　　 那个接受我雨伞的男生，叫子其。接过我的伞后，连声道谢。我痴痴傻傻没有表情，以孤魂野鬼的姿态飘在落雨的人行道上。他含糊不清地说了一句什么，之后，消失不见。
　　 此刻，他正在我公司门口，努力说服我晚上或双休日赴他的约去喝咖啡。
　　 “这么点小事，不用了。”
　　 “要的要的，一定要谢谢你的。你知道吗，那天我有要紧事，不然肯定不会扔下你而拿走你的雨伞。而且，说出来你别笑我——那把伞，对我很重要，我这人，大病没有，但一下雨一变天就会感冒。”
　　 “有完没完？我说了不用就不用，你怎么这么麻烦？”
　　 他突然噤声。
　　 我有些不忍：“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公司的？”
　　 “我找过来的。”
　　 找过来？从永生的家到我公司的那条路，中间有那么多幢写字楼，每幢写字楼有那么多家公司，他如何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找到？觉得有点像偶像剧的情节，那么幼稚，那么不真实，我突然生气：“你多大？”
　　 “20。”
　　 “你喜欢我？想追我？”我从没有试过对一个男性如此直白大胆，也从没有如此决绝，“但你知道我多大么？我23了。我对姐弟恋没兴趣，我觉得很恶心，你明白吗？不要对我好。我痛恨一切接近我的男人。”
　　 他脸色煞白。
　　 我扬长而去，有泄恨的淋漓快感。
　　
　　 3月18日
　　 我没能在办公室进行我第四天的发呆。
　　 多好的体质，也经不起一次次大雨的洗礼。我终于病倒了。
　　 一早醒来，头痛欲裂。打电话给老板，不料那资本家答应得很爽快，说：“没想到你还知道请假，难得。好好休息吧。”
　　 我吃了片药，躺下继续睡，不久又被手机吵醒。
　　 “小小，是我。”
　　 “啊——”我条件反射般尖叫。是子其。阴魂不散啊，连我生病了都不得清静。他又是怎么得到我手机号码的？
　　 “……吓着你了吗？对不起。手机号码是我向你们经理要来的，我说我是你的客户，小小——”
　　 “住口啊！小小是你叫的吗？谁给你的权利？”我挂了线。
　　 死资本家，一听说是客户就什么话都好说，随便出卖我的手机号码。我现在在放假哪！
　　 继续睡。一觉醒来，不知何时。看天色，该是傍晚了。心下惊讶。这样前晚没有失眠，却能一觉从早上睡到下午的壮举，打我工作以来是第一次。身体虚弱不堪，连呼吸都觉沉重。肚子却饿得乱叫。
　　 我穿衣起床，可是头重脚轻，晕旋不止。眼睛里是无数模糊影像。记忆中似乎没有这样子生过病，我在想自己是不是快要死了。
　　 尖锐的门铃打破了寂静的空气。我以可能的最快速度挪去开门。门外，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把一盒饭递到我面前：“有个哥哥让我把这个送给你。记得一定要吃哦。”
　　 我摸摸她脑袋，问她：“你帮他对你有什么好处？”
　　 “没有好处啊，反正顺路。他人就在楼下呢。”小女孩摁了电梯，几十秒钟后，她进了电梯。我看到电梯一路往上升去。
　　 我给子其发了短信：你不觉得这么做很没创意吗？
　　 他回过来：无所谓。别人不对你好，你也不对自己好一点，还让自己生病了。我只是看不得好好的人自己糟蹋自己。
　　
　　 3月21日
　　 我拿着数码相机，走进中天大厦一楼Hotbar.
　　 永生的公司就在中天大厦。一楼是咖啡厅。这里视角很好，我能看得到所有进出大楼的人，而他们不容易发现我。叫了冰咖啡，冰块化成了水，始觉口渴，三两口喝完，换了黑咖啡。我要用苦涩提醒自己保持清醒。整个过程，我的目光都不敢离开进出大楼的那条路。永生是副总，上班时间有进出公司的自由。
　　 直到夜色浓黑，我也没看到永生。心都冰凉了。
　　 走出Hotbar，我感觉自己脆弱得一触即折。发短信给一个朋友，也是他的同事，才知他出差了。
　　 子其打来电话，我没接。他坚持不懈。打第三次的时候，响了一声我就接起来了。却不说话。我知道，一出声自己就会崩溃。
　　 子其是聪明的，说了一些话后就闭了口。然后跟我再见。几秒钟后，短信过来了，只问我在哪里。我回了消息。一个人哭到几近昏厥。
　　 他赶到的时候，我已经没有力气哭了。沉默地站成一尊雕象。他拖着我坐到马路边沿上：“你这样子，有意思吗？”
　　 呵，他以为我想偷拍什么吗？错。我只是后悔在一起的时候没有拍过照片，现在感情没了，连回忆都只有靠记忆。但记忆是不可靠的，我只是想拍张照片，狠狠记住他的样子。
　　 “你是摩竭座？”
　　 “你怎么知道？”
　　 “没有哪个星座会比摩竭对爱情更死心塌地。”
　　 “你信那个？从前我也信。星相书上还说摩竭和处女是绝配呢，可你看看我们现在！”
　　 “摩竭和处女当然是绝配。只是有时候，月亮等星座所在的宫位不同，情况就不一样。一定时候，处女座的完美主义会成为他堂而皇之的花心借口，他追求完美爱情。可世界上没有完美，所以他便找出各种理由来甩掉一个又一个不完美女友。”
　　
　　 4月9日
　　 深夜，永生带着一个比我还年轻的水灵灵的女孩子跟我说，她来这儿找工作，借宿。你们一起睡吧。
　　 我明白那个女孩子和他之间有什么，从他们的眼神中就看出来了。然后我说，不了，我睡客厅，你们睡（床上）吧。然后，我忍着心碎，装作很无谓的样子，笑笑抱了一床被子去睡客厅沙发。第二天一早，我搬离了那个家。
　　 这是分手前我曾无数次设想并惧怕的结局，始终没有成真。可现在，它们却每天出现在我的梦里。今天是双休日，原本我可以睡得很好。
　　 子其开始天天给我送花，在每次吃饭时间短信提醒我吃饭。起初我把他送的花当他的面扔进垃圾筒，短信也不回。他无所谓。后来，我都心疼起来。那些花，那么漂亮。何况我已经不那么讨厌他了。但也只是不讨厌，或者以后还会有些喜欢。但是，不会变成爱。有些量变，永远不会有质的飞跃。
　　 我把那个梦告诉了子其，他叹气：“难道你受的伤还不够，你想他这样子伤害你？”
　　 我也不知道。或许，潜意识里，我希望他这样伤害我，那样，会让我的心死得彻底一点。或许也只有那样，他才会永远记得我。现在这样结束，我一样很受伤。可是他，不觉得有伤害我。我曾经在他最落魄的时候想离开他，却心疼他曾经沧海，不忍心他再受一次伤。可是那又怎么样？最后他离开了我，我却无法恨他——爱情走了的时候，不是你离开我，就是我离开你。肯定有一个人要伤害另一个人。
　　 爱不会因为一方的不舍而回头。
　　
　　 4月15日
　　 我看到了子其的博客，他也是处女座男。
　　 原来最初，他并没有喜欢我。他不过是个孩子。那天，他把雨天赠伞的事和室友说了，室友不相信，他就打赌说我喜欢他，夸下海口说要追到我。后来，他才发现自己陷了进去，爱上我。他相信星座，知道摩竭和处女是绝配，更加笃信那是缘分。
　　 我找到他，让他不要再找我了。然后，换了手机号码。请了长假去旅游。必要的时候，我会考虑换工作。
　　 我不是伤心子其隐瞒了我那些事。我只是倦了，不想再恋爱。摩竭和处女，再相配也只是有缘有分，修行不够，最后还是要分开。
　　 其实，我知道自己挺坚强。失去了爱情，过一段时间，自然能把情绪调整过来。他身边，会有新的女子。也许过几年，他再也不会记得，生命中曾有一位叫凌小小的女子。那么，我又何必把自己封在一个必死的坟墓里不走呢？
　　 只是道理我懂，可行动上我做不到。我就想在一棵树上吊死。我就要为了一棵树，失去整片森林。不是放不下，是我根本不想放下。我怕一旦放下，人生就变了样。
　　 我更怕放下后，一转身就会把他忘了。
　　 再也记不起，遇不着。
　　
　　
　　 宁小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