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金红色鲤鱼在水盆里游弋着，偶尔停下来，看看我，我也在看着它。
　　 一个月前，朋友去西坡水库钓鱼，钓回了这条红鲤鱼，半尺长的样子。它在众多鱼儿中活蹦乱跳，异常兴奋，一刻不停地扭动尾巴，尽显妩媚优雅。那样子真让人喜爱，就单捞出来，留在盆儿里养着。开始时，吃点饭粒和馒头渣，再后来，有了鲤鱼食，它就陪着我过起了日子。下班回家，走动最多的地方是厨房和洗手间，洗衣时，它瞪着眼睛，稍稍停一下，听着水声划过；擦地时，挪一下水盆，它趁机跳起来，拨弄着水花，翻几个跟头；换水时，它乖巧地贴着盆底，扁过来身子，一道银亮亮的鳞片贯穿下颏和尾部，水流不经意间袭来时，它稍稍喘息，扑棱一声，翻过身子，钻进水深处。
　　 夏天里，收拾好一处新房子，看天凉了，准备搬过去住。旧东西淘汰不少，掂量来去，舍不得这条鱼儿。于是，那天一大早，我挎着鼓鼓囊囊的包裹，怀里捧着鱼盆。走到楼下，又折回来，悄悄地对鱼儿说，再回家一趟，给你换换水，新家离这远着呢，水又凉，别不习惯。一切停当了，坐上车，鱼儿在我怀里安静的晃悠着，我看着它，有一种抱自己娃娃时的感觉了。
　　 那天凌晨，在睡梦中惊醒，没有什么声响啊？一骨碌爬起来，直奔客厅，地面砖上躺着这条鱼儿，奄奄一息，尾鳍边都已经干枯，不知道跳出来多久了，急忙抓起它放回水盆里，好一阵子，我目不转睛地瞅它，它慢慢缓过来了，有气无力地游着。这次之后，它的尾鳍薄衣处干掉了一块，露出了一个小小的豁口，摆动时，水流从豁口处冒出来，一漾一漾的，很疼啊，两天没好好吃食，瘦得皮包骨了。重阳节那天早晨，明媚的阳光照着鱼儿，它在水里又欢快起来了，搅着水花，翩翩起舞。看着看着，我突然很难过，它该回自己的家了，那有它的兄弟姐妹们和自由开阔的空间，水塘结冰时，它就找不到家了。于是，端上鱼盆坐车到西坡水库，送它回家吧。
　　 风很硬，吹得脸颊疼痛，端盆的手颤抖着，鱼儿像感觉到什么了，不安地闹着，水滴溅出来，扑到衣襟上。端盆蹲在水边，心想，看你最后一眼吧，再也不见面了。那么顽强的一个小生命，你自由了。哗啦一声，一汪水托着鱼儿倾泻进水里，金红色的一抹影子闪动，忽而，转一圈儿，故意翘起豁牙子尾巴，又慌张地探出头来，小嘴张着，吐出一串泡泡，瞅瞅我，游远了。层层漫卷着的波浪把鱼儿推得无影无踪，水面开阔，白亮亮的，似乎肉眼望不到边。我长出一口气，终于送它走了，轻松了。踩着水边暗黄的草站一会儿，一簇簇深粉色的小雏菊，花朵如鸽子蛋模样，瑟瑟秋风里，开得正盛，上前摸摸，绒突突的，仿佛暗香浮动，这样的感觉真好。
　　 朋友请客吃饭，在城里最豪华的酒店，大家应约而至，在色彩斑斓的大厅里喧笑着。而后，纷纷进了包房，果然精致舒适。举手抬足间，总是有把手、台阶和服务员照应，软语相伴，美图时不时地映入眼帘。席间美妙的菜品让众人称叹，我也和大家一样，兴致颇高，喝了一大杯啤酒，脸颊红胀发烧起来。恍惚间，一阵欢呼，服务员抬上几个铁板烧台来，看来那铁板上温度极高，抹了油花，吱吱直响。朋友高声介绍起来，这道菜叫铁板浇汁活鱼，极其美味，可自己选活鱼。随后服务员端来一个大水罐子，里面活鱼还在跳动，啪啪响着。只见服务员麻利地拎起一条鲤鱼，三下两下按到铁板上，在鱼身上浇注热汤汁，哗哗一阵爆响，鱼头和鱼尾在动，身上的肉已经熟透了。“最后一条是红鲤鱼！哈哈......”有人喊着。我心里一颤，服务员抓起来时，它的头和尾巴在手掌两头不停地挣扎，尾巴上正是长着一个豁口的，我熟悉的那个残缺豁口的，拇指盖儿大的，干枯坏死掉的！我晃晃脑袋，让自己看清点，千千万万的红鲤鱼中，怎么会是它？那样绝望的眼睛随着极力扭动的鱼头闪出亮光，它看见我了，它看见我了！
　　 顷刻间，再也憋不住了，我捂着嘴，逃到洗手间处，翻肠倒胃地吐，呛得泪水肆意。
　　 那条鱼认出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