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荷·心愿】对抗的危机(征文·小说)
认识廖福仙的同事都敢拍着胸脯说她是个单纯朴实、心地善良的好人,但是这个社会很多时候偏偏不让好心人得到应有的回报。就如同本文的主人公,现年四十六岁,在一家连锁酒店的客房部做一名清洁工。她的工作就是每天重复性地清洁打扫酒店的公共区域卫生,顺便清理下污秽严重的客房洗手间。廖福仙不记得现在这份工作是她国企下岗后的第几份活计,是的,自从丢掉了铁饭碗后,她的职业生涯好像就再也没有稳定下来过。不是廖福仙不想安分守己地做好一份工作——事实上,她本人的性格就是安分守己、与世无争的,而且她相信世界上的好人总比坏人多——而是她想安分的时候别人不让她安分,她想认真做好事情的时候有人故意以利益的理由百般地为难她、暗中给她穿小鞋。经过这样反反复复的一番折腾,廖福仙感到身心疲惫,于是她不得不辞去一些还能继续做下去的工作,把自己又丢到茫茫无边的人才劳动力就业市场里去。空下来的时候她会扳着手指仔细算算,这是自己下岗以后的第几份活计了,十四、十五还是十六?她真希望能准备一个日记本,把这些年的得失经历都记录下来,可是她不会写字,她没有文化。哼,那些高高在上的有钱人就知道欺负一群没有地位、没有文化的可怜人,如果上天有眼睛,真应该打一场雷电劈死他们。
在来到这家连锁酒店之前,廖福仙曾在两户雇主家里做保姆。有点见识的朋友都知道,全职保姆是天底下最难做的工作之一,虽然看上去和有钱人家打交道,并且还享受包吃住的待遇,但是这是完全没有自由、寄人篱下的活儿。工作做得开不开心完全取决于雇主的心情好坏,看得顺眼的保姆多留她一天,要是看不顺眼了马上找理由辞退她,保姆没有半点可以挣扎的余地——毕竟都是简单的家务活,谁都能动手做一做,没有哪个家庭说非得请一辈子的保姆不可。廖福仙就遇到过差不多这样的情况,第一个雇主由于老婆的金手镯无意间少掉了一只,估计对她有了戒心,虽然嘴巴里没有讲出来,可是廖福仙能明显地感觉到昔日热情健谈的男主人突然就冷淡了她,搞得她心里异常难过。于是思之再三,她自己提出了辞职,连最后十天的工资都没敢要回来。现在想想真觉得自己无比懦弱,辞职就辞职吧,但是工钱怎么能不要呢?毕竟她又没做什么亏心事,搞得好像自己欠了雇主家似的。第二个雇主其实并没有对福仙挑三拣四,只是那段时间由于男主人在外赌博输了钱,心情异常烦闷,又不敢在老婆面前发牢骚。所以就把一些不好听的话统统说给保姆听,其实他心里没有对她不满意的。可是廖福仙虽然没文化,但是自尊心却同样存在,而且一点也不比有钱人来得少。最后她听不下去了,对雇主的“百般挑剔”无法忍受,想来一定是人家对她不满意,她再待下去也没意思了,于是领了工钱就离开了那户人家。她心里万分委屈,在儿子的鼓励下,她再次跨进了家政服务中心的大门,交了中介费等着那位比她年轻的阿姨给她介绍工作。就这样,她来到了现在这家连锁酒店,酒店规模不大,可是像她这样的清洁工有五六个之多,足以见得这家酒店的卫生状况如何了。
廖福仙在工作中不会怠慢,相反她会比别人干得卖力,就她刚进去上班的那几天,连老员工也不得不对她刮目相看。按理说,这样的员工是应该受到上司的推崇和喜欢的,然而“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职场势必有它的一套游戏规则,没有心眼不懂得堤防他人的廖福仙,往往就是在这儿吃了亏。她的经理张筱梅是位三十出头的漂亮女人,未婚单身,至于大姑娘为何到现在还嫁不出去,廖福仙对她抱着一点疑问,但初来乍到的她不能去多嘴问同事。张筱梅平时行色匆匆,说话的语速也比常人快了一倍;她对待下属的员工严厉而不带幽默,时时刻刻保持着一种领导人的威信。廖福仙觉得自己站在张经理的面前不像一位大姐,而更像一个小妹。所以没事情的时候她也不敢去“打扰”这位经理,当然更不希望被她打扰。好在张筱梅碰到她的时候只跟她打声招呼,也没说她工作怎样怎样;廖福仙觉得这样已经很满足了。毕竟她来这里是打工赚钱的,要那么多虚伪的“礼仪”有什么用?她一大把年纪了,要青春没青春,要容貌没容貌,她还指望着自己升官吗?什么都别想了,能够安安稳稳地干几年,这便是她目前最大的心愿。
廖福仙在连锁酒店干了一个多月,隐约感觉到她的上司张经理从来没有用正眼瞧过她。她平时所能见到这位领导的最多的时候是在开例会,开会是她每日必做的工作之一,不是她喜欢面对着一群年纪比她大得多的阿姨滔滔不绝地讲一些大道理,而是她的职责要求她这么做。张筱梅孤傲的个性让她在与那群清洁工的相处中变得格外蹩脚,似乎说完话就想逃离现场,永远不再见到她们的感觉。而一旦她遇到那些从外地过来旅游的住店宾客,她又会展现出另外一种表情——在那种表情里,人们看到的都是阳光和微笑,你用任何一种不屑的眼神都不能将它埋没。张筱梅屡屡在例会上强调员工要主动与宾客和领导打招呼,而当下属在见到她的第一时间与她打招呼时,她故意装出爱理不理的姿态,有时还借故拿出一部手机边走边打,好像这个世界有无数人求她办事一样。廖福仙在后来的日子里时常听到有同事在背后说起张筱梅的坏话,但她不想参与,她努力地告诫自己她是过来赚钱的,她不能像别人那样有话就说。在这个不公平的社会里,她要极力学会忍耐和谦让。
然而,越是安分守己的人,这个社会越是不得给他安逸生活。上个星期三,由于一次意外的事件,廖福仙隐约感觉到她在酒店里的生存越来越困难了。那天晚上,她像往常一样来到四楼的一间客房里做清洁,我们都知道酒店的客房区是很安静的地方,整个楼道几乎听不见一点杂音。房务中心通知她客人刚刚退房,需要马上过去打扫卫生。心急火燎的廖福仙此时犯了个粗心的毛病,她没有敲门说声打扰,而是直接用磁性房卡打开了房间的门。令她吃惊的一幕顿时展现在眼前:她的上司张筱梅光着上身站在房间里,在她的旁边还站着一个男人,两人似乎还在明目张胆地搞着暧昧。廖福仙惊讶地大叫了一声,这一声不叫还好,一叫就把事情完全弄糟了,张筱梅发现了有人私闯她的“地盘”,而且还偷窥了她最肮脏最不可告人的事情。她慌里慌张地转过身去,连羞红的脸蛋都恨不得藏起来,“天哪,你神经病哪!”她疯狂地抓起上衣就往身上套。
“哦,对不起,对不起!”廖福仙一看情况不对,吓得浑身发抖,连自己进来准备做什么活都忘了。她迅速地关上房门,站在门外还听见那个疯女人在里面吼叫。
“你有毛病啊,进来不知道敲门吗?”
“对不起,对不起,张经理,我不是故意的。”
廖福仙站在门外,她的心脏还在扑扑地乱跳。她知道自己闯祸了,而且是闯下大祸了。
楼道里的摄像头拍下了中年妇女惊恐而急躁的脸,此刻的廖福仙却完全想不到,她在这儿的命运将会由于这件事情的出现而发生大转折。
房门被打开了,上司张筱梅愤怒地站在廖福仙面前,廖福仙害怕得感到天地都在不住地打转。
“对不起,张经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房务中心通知我过来打扫卫生,我只是想自己做得越快越好。”
张筱梅趾高气扬地在她身边转了转,恨不得将这个老太婆像只苹果那样咬掉,只可惜她还没有脱掉经理的制服。
“给你三分钟,你继续说下去。”
“我真的没想到……”
忽然她发觉自己说错了话,马上停住了嘴。
“继续说,继续说,你没想到什么?告诉你,等我开口讲话,你再辩解就来不及了。”
“对不起,张经理。”尽管感到自己的道歉没用,廖福仙还是胆怯地说出了这句谦辞。
“你以为这个时候说道歉还有用吗?你知道自己的行为属于什么吗?告诉你,随便凭哪一条,我都可以置你于死地。”
房间里的男人走出来了,廖福仙现在才发现自己根本不认识眼前的他。一时间她搞不清楚张经理怎么会跟酒店外面的男人在自己工作的客房里亲密起来,别人都说她不是还未婚吗,难道这男子是她的男朋友?可是她不敢去想这些了,眼下最关键的是她自己的问题,上司的隐私被她发现了,她的命运该何去何从?
她恪尽职守地为上司“封锁”住她的丑事,然而世界上真没有一堵不透风的墙,也不知道什么人在暗中通风报信,张筱梅在酒店客房偷情的事居然像公开的新闻一样在这个小小的地方曝光了。第二天早上当廖福仙怀着一颗惶恐的心在连锁酒店上班时,很多同事都向她投去了惊羡的目光——因为她们已经知道了她就是隐秘事件的发现者。廖福仙拍着胸脯保证她绝对没有将这件事情透露给身边的同事,哪怕一个字也没有提过,现在她想不通的就是为什么别人会知道这事儿,难道老天爷在捉弄她,故意想法子把她从这个岗位上赶走?
“廖福仙,早上好!”
循着声音看去,廖福仙发现是一位姓郑的女同事在背后跟她打招呼。这位同事平日里也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不会巴结领导,只会埋头苦干,她的个性使得她与福仙走得比较近。
“你好,老郑!你也是早班啊?”
“我上常日班,在家闲着没事,所以就早点过来算了。”
“哦,那也好。反正都是自己的活嘛,慢慢做也好。”
“唉!福仙啊,听说你发现那个骚货的丑事了,”老郑凑近她耳边说道,“你可为咱们姐妹们立下大功了。”
“哪个骚货?”廖福仙明明知道,可还是装聋作哑。
“咱们店里那个三十多岁的老处女啊!”
“你说的是张经理?”
“你还那么客气地叫她经理?像她这种女人,要不是依靠几个男人在背后支撑着,哪儿当得了经理呀?”
“这些我不管它。老郑啊,你是从谁的口中听到这个消息的?我好像什么人都没告诉啊。”
“你以为别人都指望从你廖福仙口中打探消息啊?要是你的金嘴会开口说话,全世界差不多没有秘密了。”
“为了这事儿,我现在还感到纳闷呢!”
“有什么好纳闷的。”老郑兴奋地说道,“福仙啊,真想不到,由于你的发现,那个骚货终于被我们抓住把柄了。哼,狐狸精,我看她以后还怎么耀武扬威?”
廖福仙慌里慌张地朝四周看了看,“看你还那么得意呢,我倒是害怕死了,张经理可不知道要怎么处罚我呢?”
老郑叹气地说了一句:“不过你的担心也是必要的,平时我们见到她都巴不得躲着她呢。这回你倒好,碰到这样的事情,那个姓张的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那我该怎么办好啊,老郑?”
“这个我也说不准唉,福仙,还是要看你自己的运气。”
无论廖福仙的神经绷得多么紧张,事情还是向着最坏的方向发展。当天工作结束后,廖福仙就被她的上司请到了办公室。她走进去的时候战战兢兢,急得额角的汗水直往下冒。
“坐下来吧,廖福仙,我有话跟你谈谈。”张筱梅显露出从来没有过的“温柔”,只有廖福仙明白,她的温柔里蕴藏着杀机。
“张经理,你还会处罚我吗?”廖福仙缓缓地坐在沙发椅上,目光中透露着惊恐与不安。
“咱们先不谈处罚的事情,我先跟你聊聊天。廖福仙,你觉得自己平时的工作怎样,还有,和周围的同事相处得怎么样?”
她不知道上司为什么要问这些问题,她揣摩不透她的心思,于是只能直接点回答:“我觉得还可以啊!我这个人嘛就这样,平时不太爱与别人多说话,但是做事情还是很仔细的。”
“你自我感觉真的很不错。”张筱梅甩了一下长发,继续说道,“你想听听你的同事们对你的评价吗?据我昨天对这儿的十四位服务员和清洁工的走访谈话中了解到,只有一个人认为你平时的表现很好,两个人觉得你一般般,对你没什么兴趣,剩下的十一位同事都对你摇头皱眉,说你是个木讷、呆板、迟钝的女人。这是她们对你的评价,还不包括上层老总对你的看法。”
“真的吗?”廖福仙听完经理的述说,心头差不多凉了半截。倒不是说她很在乎别人的眼光,也不是那些同事能掌控她在这儿的生存方向,只是觉得自己平时和她们那么团结,别人有困难时她都会主动帮忙,现在她们居然还在背后反咬她一口,想想这个都觉得心里不平衡。
“你还不相信我的话吗?廖福仙,你对自己的评价太高了吧!”张筱梅像抓住她的把柄似的毫不放手,“其实你应该很清楚自己的地位和存在的理由,当时和你一起进来应聘的一位大姐长得比你好看,而且以前还有酒店的相关从业经验。我是看你比较可怜,在这个岁数上了要退休没到年龄,要找好的工作又没有机会,所以抱着一股怜悯之心收留了你。论凭实力和工作能力,你哪里比得上那位大姐?唉,真想不到我的一片好心居然还得不到好的报应,都怨我当时同情心太强烈了。”
张筱梅的话句句刺透了她的心。已被假象蒙在鼓里的廖福仙根本没想到要去探究这些话的真伪,还以为自己当初真的是被张筱梅出于同情而招聘进来的,到这时还在抱怨自己在昨天的荒谬做法。单纯善良的人们啊,她们在与人打交道时往往少了一个心眼;而恰恰是没有心眼,让她们在罪恶和不公正的世界里屡屡遭人砍杀,成了被权势者利用的一种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