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阳春三月是江城最美好的季节，往年这个季节一来，人们就牵儿带女或是朋友、同学结伴而行去踏青观景，可今年春来之早，柳已吐绿，花已盛开，人们却没有这个心事去赏春观景了，从上到下几乎全市人民都在忙着一件大事——迎接暗查。
　　 已是晚上8点了，市创建指挥部会议室还是灯火辉煌，几十号人仍在聚精会神地听赖总做指示：“同志们，我们这个城市是咱们大平原上一颗灿烂的明珠，挂满了金光闪闪的桂冠，什么全国卫生城市、全国园林城市、全国森林城市、全国文明城市、全国旅游城市……凡是上面要创建的荣誉称号，我们都有了。全国卫生城市的牌子已经挂三年了，这个荣誉来之不易，这次上级要来复查，合格了继续挂牌子，不合格就要摘牌子，不像过去，通知你几号到几号来检查，我们突击一下让他们看看也就过去了，这次是暗查，不知啥时间就来了，所以，我们不能掉以轻心，一定要高度重视这次复查，认真组织，踏实工作，彻底打好这一仗！下面有请赢总给大家布置具体工作！”
　　 夜晚十点，会议刚一结束，赖总的手机响了，传来市长的声音：“胜利啊！你到我办公室来一趟！”一听市长叫他胜利，心猛地紧张一下，他知道，这一定是和创卫有关的事，不然不会在这结骨眼上叫他。在去市长办公室的路上，他心里就有些慌，见市长也不是一次了，干么这样紧张啊！他不时地提醒自己，他知道市长叫他胜利是对他的信任和期望，叫老赖那是批评和不满意。
　　 当年创省级卫生城市时，连续两年没创上，市长着急了，把他叫去训导说：“老赖啊，老赖，你这个创总是咋当的，连续两年没结果，你还叫什么胜利，胜利了吗？就是赖赖能胜利了也行，我们也算托你的福沾你的光！”“市长你说俺咋办吧？”“咋办？你就改个姓吧！老赖，老赖的多难听，你是这个创建指挥部的总指挥，是赖总，你说工作咋能上去？尽管你后面的名字叫胜利，有了前面的赖，你能胜利吗？就是胜利了，取得了成绩人家也会说你是赖来的胜利。”
　　 老赖一听市长让他改姓，立马坐不住了，站起来对市长说：“市长，改姓俺可作不了主，这要问俺爹同意不同意。俺爹恐怕也没这个权利，搞不好还要扒开俺爷的坟，问俺爷。”“哈哈！老赖啊，老赖，我这是给你开玩笑的，你当真？我们共产党员是唯物主义者，不信这一套！更不在乎这个姓。”市长一笑，老赖立马松弛下来，说：“市长你有所不知，我的孩子上小学的时候，就吵着要我改姓，上学那天，老师给同学介绍我孩子说，这是赖同学，叫赖珍珠。哈哈！下面哄堂大笑，有调皮的同学说，珍珠都是珍贵的，赖珍珠就是不好的，是假的，她的同学说我不跟赖同学坐一块，又是哄堂大笑，我家小姑娘当堂就哭开了。”老赖说完，市长笑着说：“姓是前人留下的，不说这个了，我说，胜利啊！”市长又叫了声他的名字，“市长，你有什么指示尽管说吧！”“这次无论如何要创上省级卫生城市，还要创全国卫生城市，你要钱给钱，要人给人，只需成功，不许失败！”老赖激动地站起来表态：“我一定不辜负市长的重托，想尽一切办法胜利完成创建省级卫生城市的任务！”
　　 后来老赖连吃奶的劲都用上了，不但创上了省级卫生城市，还创上了全国卫生城市，为此，市政府还给老赖颁发了嘉奖令，老赖也着实高兴了一阵子。牌子挂了三年了，这次是省里先来复查，过关了国家才来复查。
　　 老赖从回忆里清醒过来，走进市长办公室，市长一见面就笑道：“胜利，过去创卫你干得不赖，从省级卫生城干到全国卫生城，你立了汗马功劳，这次来是暗查，无论如何要保持我们全国卫生城市的荣誉，就像你的名字一样，要胜利地完成这一任务！干好了我给你记功，我还是那句话，全力支持，要钱给钱，要人给人，但要胜利！”老赖是军人出身，激动得心都要蹦了出来，立正站在市长面前敬礼说：“市长请放心，赖胜利一定完成任务，确保我市全国卫生城市的荣誉！”
　　
　　  二
　　 卫生城市创建指挥部在老赖的领导下，轰轰烈烈地大张旗鼓地拉开了迎检工作的帷幕，从市到区，市直各局、委都按照创建指挥部的部署行动起来。一些路坑坑洼洼的修该补的修补，垃圾箱该增添的增添，环卫工人从早7点工作到晚10点。指挥部专门从市、区各直属机关抽掉大批人员上街扫地，监督沿街各商铺门前的卫生，城管、交巡警沿街巡查，那些占道叫卖的商贩被赶得到处跑，临街早市被取缔了，卖菜的、卖早点的、卖牛奶的、卖豆浆油茶的被取缔了，立时道路变得安静干净了许多。
　　 沿街个别商铺脏乱差的，来不及整顿的指挥部下令关门不准营业，不规范的脏旧的招牌换上了新的，一切都在按要求有序运转着。
　　 为了及时掌握暗查人员的行动方向，老赖派人到公共场所查看是否有疑似的暗查人员，若有立即报告创建指挥部，以便采取相关措施和行动。一天，蹲守在火车站广场的工作人员发现几个中年男子拿着相机到处照相，还记着什么东西，广场办公室发现这一情况立即报告说是像暗查人员；另一道来自省里的关系的消息说，暗查人员是分组下去检查的，已经下到市里了；全市最大的花香宾馆经理报告说，有几位从省里来的客人，从穿戴气质上看，很像是领导机关来的人，在外跑了一天很晚才回来；光明社区报告说有几个男女中青年人拿着小本本在居民楼院里转悠还和住户交谈……
　　 赖总综合来自各方面的信息，就连夜通知指挥部成员单位主要负责人召开紧急会议，分析认为：暗查组已到了我市，我们的迎检工作一定要做得踏实全面，不留死角，要紧绷神经，绝不可懈怠。老赖在会议最后做了指示：“谁要是不按要求去做，拖了创卫的后腿，我就报上级处理他！广场管理办公室、宾馆、社区立即派专人跟踪那些疑是暗查的人，看看他们都向哪里去了，做了些什么事，随时向创建指挥部报告。”这天中午一个停车场报告说有两辆挂着省会车牌的轿车，下来5个人，很像是大机关出来的人，直奔沿街的饭店，跟去看的人报告说，他们一进门就说真脏啊！随即就出来到另外的饭店了。创建指挥部又接二连三地接到多处疑是的报告，更加坚定地认为暗查组已经来了，立马紧张起来。赖总一边拍着脑袋说：“来啦！来啦！肯定来啦！”一边下令进一步加大管理力度，坚守好各自的岗位，整个城市都在翻滚着、膨胀着……   
　　 一连折腾了一个月，全市翻了个底朝天，搞得人人精疲力尽，许多单位、个人把电话打到创建指挥部问：“来没来啊？”“来啦！来啦！”“走没走啊？”“走没走是他们的事，干不干是你们的事！问那么多干啥？”老赖心里反感地说。此刻，老赖心里慌了，连自己都搞不清到底来没来，怎么知道走没走啊！老这样折腾也不是个事啊！赖总急得直骂：“奶奶的，各处的情报是咋搞的？让他们快到我这汇报！”于是各处又向赖总报告跟踪的情况：“车站那几个人是旅客，在候车空隙没事出来转转，照相留个影作纪念，后来就坐车走了。”“宾馆的几个人是来某大学参加学术交流会的教授。”“停车场那几个人是吃饭的，嫌第一个饭店不干净就换了个地方，吃完饭就逛街去了。”“居民区的几个人是某开发商派来拆迁摸底的。”老赖越听心里越紧张，气得又骂开了：“忙活了一个月还是没来！奶奶的，白忙活了几十天！”老赖又多了个心眼，打电话问问内线吧，“下去了，肯定是下去了！”随即又打拨打电话问兄弟市，对方说：“我们这里正在暗查，已经一周了，你那里暗查了吗？”“暗查个屁！忙了一个月连个人影也没有！”正说着手机又响了：“老赖啊！你是怎么搞的，来没来都搞不清，就在那里调兵遣将瞎指挥，搞得大家鸡犬不宁的，到我这里告你的人可不少啊！你的工作是咋做的？”老赖的心一颤，这是领导不满意了，不然不会单呼其姓。领导的质问，让老赖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心里冰凉冰凉的。
　　
　　  三
　　 一切又都恢复了平静，机关平静了，老百姓的生活也平静了，可老赖的心没有平静。万一来了咋办？他心里一直滴咕着：万一、万一……
　　 有一天包子铺的张老板刚把门面打开，正要点火，进来了几个人，从黑皮包里掏出红皮本本，自我介绍说：“我们是省创卫办的，来你们这暗查，这是我们的证件。”在张老板面前晃了一下就走进可后厨，张老板一听是省里来人了，紧张得浑身直打哆嗦，那还有胆量去看他们的证件。来人要看他的营业相关证件，张老板慌得找来找去找着两个本本。“你这是营业执照，税务证，其它的呢？食品卫生证、个人键康证。”“还没办。”“你开业都两年了还没办就营业？胡闹！你的招牌是什么？出来给我念念！”张老板红着脸，也不知是刚才找东西急的，还是紧张吓的，眼泪汪汪地跟着走出门，抬头向招牌看去，“你读啊！”来人命令着，张老板结结巴巴地读道：“伊人…时尚…服饰。”念完不好意思地瞥了来人一眼，低下头不吭声了。“你的招牌是服装，里面黑乎乎脏兮兮卖的是包子，挂羊头卖狗肉，你这是骗谁啊！”来人气哼哼地走了。刚走几步，看见一个理发店正忙着迎客，抬头一看招牌：五金电料、水暖，里面却是理发的，无意中扭脸向马路对面看去，不看则罢，一看更是脑火，好几个商铺上方都贴着闪亮的新名字：儿童服装，而在卖凉皮。“女人内衣”在卖猪头肉，“电料水暖”在卖烧鸡，“精美灯饰”是卖盒饭的。暗查组的人拍了几张商铺的假招牌和占道经营的商贩的照片，上了车一溜烟走了。
　　 这几天老赖最怕的是手机响了，一响心里就紧张，响了就怕出事，越怕还越响，“赖总，我是蓝容办事处，有几个省里来的人查了我们街上的商铺，还亮了证件，这回是真的来了！”“赖总，我们胡同里污水管崩了，臭水直向大街冒，正赶上几个人进来问是咋回事，他们说是检查创卫的……”老赖越听头越大，越听头越蒙。“奶奶的！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收场了他们来了，真他妈的赖！”
　　 老赖听完汇报慌得不轻，正要召集人员开会，手机又响了。奶奶的，响个屁！刚接手机，那边就说话了：“赖总，是赖总吗？”“是啊！是哪位？我是省创卫办的，你是老赖吧？”“啊！啊！你，你，你是省创卫办的老王吧？我是老赖，王总，失敬！失敬！你在哪里啊？我去接你吧！”“不用啦，我们去别的市暗查回来，路过你们这里随便看了一下，可不理想啊！请你们市领导出面开个会我们汇报一下，一会就到！”老赖一听心都提到嗓子眼里了，心里说：“该来时不来，不该来时来了，奶奶的真不走运！”嘴里却不住地说：“好的！好的！我们恭候王总！”
　　 市府会议室里严肃而安静，没有一点杂音，只有王总缓慢而认真地汇报：“创建卫生城市，本是给人们带来福音，提高大家的生活环境质量的。你们可好，造假！挂的招牌是女人内衣，卖的却是猪头肉；许多店铺关了门，贴了假招牌；有的店铺的证件不全，照样营业。这次我们是路过这里，随便看看问题就不少，也不算正式复查。给你们一个整改的机会，一个月后我们再来，还不行的话，就报省创建领导小组摘牌子。”
　　 暗查组走了，市长急红了眼，把各区的头、市直各局委的头叫来大骂了一通，当场还处分了几个头头，又调整了创建指挥部的班子，算是解了气，他严肃地做了指示：“各单位按照暗查组提的问题和要求认真整改，在本辖区范围内再认真细致检查一次，缺啥补啥，这一个月不得休息，想尽一切办法保住我们全国卫生城市这块牌子，谁拖后腿就摘谁的帽子！”又对老赖说：“老赖啊，你的工作可没做好啊，你也累得不轻，这活也不好做，不行你就歇歇吧！”一听市长说要换他的岗，老赖一下子蒙了头，好大会才醒悟过来，站起来说：“市长再给我个机会，我一定不辜负您的期望！”“老赖啊！干工作光死干，没有巧劲不行，你要多动脑子！”市长留下一串话走了，老赖擦擦额头上的汗，重新部署了工作，一场新的迎检工作又轰轰烈烈地开展起来了。
　　  
　　 四
　　 一个月后，老赖给兄弟市打电话取经，对方回话说：“赖总啊，什么事都是干的好不如干的巧，我们刚暗查过，过关了，你们还没查是吧？要不要我给你穿针引线？”“哈哈，要的就是你这句话！”赖总兴奋地说。几天后老赖在这位同行的陪同下，走进了省创卫办王总的办公室。同行有事先出去了，老赖放下一个档案袋恭敬地说：“这是我们的创卫材料，上面都有，敬请王总过目！”“哈哈！好！好！有空我再细看一下。江城的创卫工作在你老赖的领导下，工作还是不错的，放心吧，下周我们就去你们那里看看。上次那是路过，走马观花看两眼也不见的全面，就是有点问题，也是个别的，改了就好。哈哈！既然是暗查，去时就不和你们见面了……”王总一边盯着鼓鼓的档案袋，一边看着就要起身告辞的老赖，兴奋地说。走出省创卫办，老赖的心仿佛轻松了许多。
　　 下周，下周，老赖听得清清楚楚的，今天是周五，这两天就要动起来，在原有的基础上要加大力度，赶早不赶晚啊！老赖的眉紧锁着，心里像翻江倒海似的折腾着……
　　 新的一周开始了，创卫进入了万马奔腾的紧张备战状态，老赖更是忙得裤子往头上套，从白天到夜晚一直在大街四处转悠，手机响个不停，嗓子喊哑了，眼睛熬红了，一天又一天，一周又一周。这天接到王总的电话：“老赖啊，我们的暗查完结了，我们回去了，具体结果过几天召开暗查情况通气会通报！”听罢，老赖深深地喘了口气，如释重负，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
　　 暗查结束了，沉寂几个月的江城市一切又都恢复了往日繁闹的情景。冷清了许久的马路周边的小吃店又开始热闹起来，卖猪蹄的、理发的、卖凉皮的、化妆品的、刀削面的、油酥烧饼的纷纷开了门，顾客也憋不住了，人猛然多了起来，个别还没来及去掉假招牌的商铺就慌着也开门营业了，“山西刀削面”饭店上方贴着“皮带皮料”的招牌，卖盒饭的上方是“中老年服饰”，惹得路人看了哈哈一笑，有人问：“这是给谁看的？”有人说：“谁检查就给谁看呗！”人行道上又恢复了过去的热闹景象，喝酒的、吃饭的、聊天的、打牌的应有尽有，废纸、朔料袋又开始在道路上随风肆意滚动着，到处污水横流、臭气熏天……
　　 半个月过去了，省召开创卫暗查情况通气会，老赖坐在那里心跳得厉害，当听到王总宣布江城市总分九十三点三分名列全省第三时，老赖像受了惊吓似的，盯着主席台愣愣的，好一会才醒悟过来，深深地喘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一丝久违的笑，嘴唇剧烈颤动着，发出微弱的声音，不停地重复着：“赖胜利……赖胜利……”几颗大泪珠掉到了雪白的笔记本上，浸泡了记录纸上的那一个大问号，那问号越泡越大，慢慢地变得模糊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