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岸·希望】听着听着,潸然泪下(散文)
“睡吧,儿子,明早还要上学呢。”母亲给我掖了掖被角,拿走我怎么也看不够的小人书。
“妈,外面什么声音?”我听外面窸窸窣窣地响着。
“下雪了,雪花很大。”母亲把我的小人书端端正正放在桌子上,像一件宝贝似的。
“真好听。”我静静躺在被窝里,静静听着。
“嗯,有点儿像你写作业的声音,可没有你写作业的声音好听。”母亲轻轻吹灭灯,放下门帘走了。
没有光亮的时候听雪的声音,格外真切,像母亲在隔壁屋里的叹息。生活,让母亲充满了痛苦,也充满了期望。每当雪花飘落的时候,母亲便在大雪覆盖的草房子里咂摸着过去一年的辛酸,盘算着未来一年的希望。
突然妈妈猛烈咳嗽起来,我一下惊醒了。
原来是一场梦。醒来的我,坐在妈妈的病床前。在梦里给我掖被角的母亲,一头白发,满脸沧桑,被疾病折磨的面容越发显得苍老。
我给母亲掖了掖被角,母亲梦中的咳嗽已经平息,气息很均匀,我很欣慰。
忽听窗外窸里唆罗地响着,仔细一看,下雪了,还很急。
没想到子夜时分还在微信圈里羡慕着的大雪,真的光顾了。人生有些事真的急不得,需要等待,需要耐心。母亲的病来得快,去得慢。对于我兄妹的陪护,母亲很心疼,老是问医生:“怎么还不好呢?”
我说:“妈,这得一点一点治疗,急不得的。”
妈妈望着窗外叹口气:“听说要下雪了,怎么还不下呢?”
一个冬天,下了一场雪,这对于北方人来说,真的很失望。北方人对雪的钟情,有一句话就可以看出:“小麦盖上三层被,来年枕着馒头睡。”这三层被,说的就是厚厚的雪。
看母亲睡得正香,赶紧走出病房大楼,灯光之处,早已银装素裹。拿出手机,却拍不出精美的雪景,失望得牙根都痒痒。
当我懊恼地走进大楼的时候,寂静的夜空,窸窸窣窣的声音萦绕在耳边,似乎在让我停止脚步。
站在门口,才发现那窸窸窣窣的声音,来自灯光中像精灵一般倏忽飞过的雪花。如果不是在这般静谧的夜色中,落雪的声音你是听不到的。她们像是在窃窃私语:“明天都八九了,大雁都快回来了,我们怎么还是恋恋不舍?”“你不信吗?人们是喜欢我们的。”
是的,太喜欢了。洁白,温润,轻盈,潇洒……无法一言以蔽之。
以前喜欢雪,就是喜欢她的漂亮。今天才发现,听落雪的声音,也是一种无与伦比的美。
雪花在空中你追我我追你,萧萧有声,绝不喧嚣。最喜欢的就是此时此刻,风几乎没有,只有雪花轻盈落下。故而,落雪的声音就能听得清,听得真。
落雪穿行在柳枝间,嘶嘶索索,很像母亲缝补衣服的时候针线穿过粗布的声音。雪花在飞舞,母亲的针线在穿行。那时候,针线活是一个持家的女人必备的技艺,就是目前基本失传的“女红”。母亲的女红真的不错,可惜只能也必须将心思都用在了缝补家人的衣衫上了。母亲缝补的地方很漂亮,就像漫天的雪花,无论怎样,都要是美丽的六边形。母亲缝补着衣衫,也是缝补着生活。
母亲是个勤快的人,也是一个爱干净的人。虽然没有读过多少书,但却暗合了古训:“黎明即起,洒扫庭除,要内外整洁。”当我还在被窝里听窗外窸窸窣窣落雪的声音时,母亲已经将早饭做好,窸窸窣窣收拾着清贫的家。
住院楼旁有一片竹林,雪花落下,沙沙作响,让我想起了小时候,我在雪地里疯狂一阵之后,小手冻得冰凉。母亲强行把我拽回家,搓着我冰凉的小手,直到搓得暖和了才责备我:“要是冻坏了,将来怎么挣钱养活我和你爹?”
雪越来越大,竹子颤巍巍,晃悠悠,有一种吱吱的声音传来。想起了白居易的《夜雪》:“已讶衾枕冷,复见窗户明。夜深知雪重,时闻折竹声。”
雪很漂亮,生活其实也很漂亮。雪花多了,就容易压断竹枝,就像生活沉重了,就会压弯母亲的腰身。那吱吱呀呀的声音,是竹枝的呻吟,也是雪花的无奈,因为一旦落地,她便是碎琼乱玉,不再有美丽的六边形。
听着听着,忽然觉得听到了二楼病房里母亲的叹息声,不禁潸然泪下,急忙往回赶。
走进病房的时候,母亲竟然真的坐在床上,望着窗外的落雪:“怎么还真的下了呢?这么大的雪,你爹又要发愁扫院子了。”
看来,母亲现在不再有当年把我写作业的声音比作落雪的声音的心情了。
第二天我回老家扫雪的时候,母亲说:“昨晚我听到下雪的声音,就替你爹发愁。好吧,你路上小心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