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万美元！”
　　 年轻的邮递员把一张汇款单递给眼前的持有者：一位年逾六旬的老人。
　　 “你说，说什什么？”老人对这突如其来的数字惊呆了，变得结结巴巴。
　　 “老伯，你看，这地址这名字丝毫不差，请签字。”
　　 “小伙子，甭和我开玩笑。”老人固执己见。
　　 “是你的，千真万确啊。”年轻人显得有些莫名其妙。
　　 “不信，你自己核实。”
　　 半晌，老人反过神来，颤颤巍巍接过汇款单，仔细瞅了几遍，从大号名字到地址确实是自己。
　　 邮递员趁机提醒他看看汇款单背面汇款人的留言，老人机械地翻过来，留言栏里写道：“对不起爸爸，多年没有与您通信，现在我成功了，特汇15万美元孝敬您老，永远爱你的儿子：费九九。”
　　 老人急忙找汇款地址，上面打印字清晰地呈现在他眼帘：美国旧金山唐人街F区132楼××号。
　　 一石激起千乘浪。老人的脸就像一块褶皱的黄布，凹凸不平。
　　 “这回你信了吧，如果你没有事儿，我去忙了。”年轻人说完，随着摩托车的发动音响瞬间消失了。
　　 老人将送人的手慢慢收回来，之后再也禁不住情绪的波动，记忆把他拉回了从前。
　　 老人大号费世清，绰号老废，意思是一块废料；他为人忠厚老实，凡事都让着点，与世无争，还有些迂腐，一辈子既无大福也无大难，除了参加过少先队，政治上再无其它业绩，简历寥寥几字。他是文革期间第一批下乡知青，也是第一批回城当上工人的幸运者。
　　 回城不到半年光景，老废遇上犯难事。他的同班下乡同学马列找到他，见面扑通一声就朝他跪下，吓得老废赶忙将他扶起：“有啥过不去的岗，尽管说哇。”
　　 马列说“你不答应，我就不起来。”
　　 老废说“你起来，我就答应你。”
　　 马列起身，拍拍身上的土，这才把求救的事儿说出来。
　　 马列这孩子爹妈给了他一副大众情人的面孔，通过关系，他比老废晚到青年点两年，这不，刚到农村屁股还没等被火炕焙热，就叫本村的阿芳姑娘相中了，阿芳长的水灵大方，两只杏核眼特别会笑，对于送上门来的艳福，马列自然不会放过，两人卿卿我我，大有一日不见如三秋兮，不久他们就在麦草垛里偷吃了禁果。
　　 俗语说：计划没有没有变化快。就在他两山盟海誓的当口，马列接到回城进厂的通知书，毋庸讳言，他俩的爱情之旅到此结束。马列曾婉转地提出分手，被阿芳一口回绝，更让马列始料未及的是，阿芳说她已经怀孕，女方父母过话，说他不娶自己闺女，就告他强奸罪，那个鬼年头，一旦背上这个罪，不死也会扒上一层皮。
　　 马列真是骑虎难下。他进城的指标主要是该厂的革委会主任拨给他的指标带有附加条件，那就是与他女儿成婚，马列曾偷偷回城相过，厂长女儿的长相不亚于阿芳，且有一种大家闺秀的气质，这更让马列的天枰倾倒到这边来。
　　 好男人的标志就是能请神也能安神。马列突然想到找人顶替的妙招，思来想去，他最终选择了同班老对老废。
　　 老废听完马列的叙述，一直沉默不语，马列急了，一把掏出水果刀，就要割腕自杀，老废一把夺过，连连说：“我同意，我同意。”
　　 “我有条件，就是你必须尽快离开本市，永不回来。”
　　 马列听罢，眉飞色舞，立即写了军令状。
　　 老废进城就把阿芳给带上了。爹娘一家是没见过大场面的草民，看见儿子领回来如花似玉的媳妇。直乐得合不拢嘴，在阿芳的催促下，草草办了婚礼。
　　 一切都向好的方面发展。经过一段接触，阿芳觉得老废虽然各方面平平，但心眼不错，事到如今，只能答应这门亲事。
　　 马列也不食言，从此销声敛迹。
　　 再说光阴似箭，大半年之后，阿芳就为他生下个大胖小子，他惊喜之余立即给孩子起了九九的名字，意思明摆着，希望全家人天长地久。望着咿咿呀呀的九九，当了父亲的老废心花怒放，欢喜得不得了，忙前跑后，这一切阿芳看在眼里，觉得都是自己做得孽，对不住他，常一个人暗自落泪。
　　 阿芳这丫头不但脸蛋漂亮，而且有一头乌黑铮亮的黑发，散开捆绑的皮筋，黑发立即像小瀑布倾泻下来，触到老废手背上，舒心极了。三不动老废就给爱妻梳理常常的发丝，由于长得快，老废经常剪下来，当稀罕物保存着。
　　 一次，老废在厂子干活不知得罪了谁，竟被开除了，后来他稀里糊涂又被通知去上班，而且担任生产副工长，据说有人暗中找了厂某领导，才因祸得福。
　　 人生无常，世事难料。就在老废一家人幸福地过着过日子，阿芳竟被一场突如其来的疾病夺走了年轻的生命，撇下不满十岁的九九，记得她临终嘱咐老废再娶一个比他好的女人，还嗫嚅着说，看在夫妻一场的份上要好好对待九九，老废含泪答应着，后事交代完了，气若游丝的阿芳这才咽了气，只一夜功夫，老废的头发全白了。
　　 认命的老废，这些年是又当爹又当妈，那个辛苦劲儿不提也罢。好在九九很听话，在同年级里学习成绩始终名列前茅，老废看在眼里乐在心里，他认为这是是老天爷给予的补偿。
　　 老废是钳工出身，别看手粗大，却灵巧，他拿阿芳与自己的头发丝，当绳串，整点白钢给儿子弄了个护身符，保佑一生平安。
　　 时光荏苒，九九转眼大学毕业，被分配到一艘远洋捕捞船上工作，一次船行墨西哥湾与另一艘货船相撞，当时在甲板执勤的九九，被掀到海里，几天下来，任凭海上搜救飞机拉网似的巡查，都没有找到。九九所在的单位一封电报送到老废手里，大意此人违反操作规程失踪。
　　 老废面对又一次打击，变得更加麻木，介天不言不语，如其说他活在现在不如活在过去里。
　　 今天上帝又和他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不但得到九九健在的好消息，而且收到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钱，这简直让他啼笑皆非，他始终感觉这是一场黄粱美梦。
　　 就在九九于大西洋彼岸接到父亲的回音，一直沉浸在亲情的幸福里没多久，他接到父亲死亡的消息，说是老人成天胡吃海喝，花天酒地，花甲之年经不住突然而至的奢侈，看来钱不是是什么好东西，九九懊悔万分，他觉得父亲是他杀死的。
　　 九九怀揣无限歉疚的心情急忙乘飞机回到中国给老父办理后事，到了灵堂才得知死者是父亲的好朋友马列，他父亲曾从自己寄来的钱中拿出50万人民币送给了马列的妻子，马列在坚持三个月后，终于撒手人寰。还有一件事马列的妻子告诉他，马列是他的亲生父亲，九九听了如五雷轰顶，他急不可耐地要见老废，把他的身份彻底搞清楚；来到父亲住的地方，一把将军锁把守着大门，听邻居说父亲已把房屋变卖。
　　 几天下来，也没联系上，正在焦急之中老废来了电话，告诉他，说他母亲临终前给他九九留下一张纸条，在市某公证处，至于内容是什么，他老废也无从知晓。
　　 九九从公证处得到母亲的遗言，上面写着：
　　 “亲爱的孩子……妈妈有罪，让你受到那么多苦，其实我和你马列叔叔并没有怀你，当初我也利用这种后果要挟你马列叔叔，马列叔叔以为你是他的儿子……帮了咱家不少忙，他至死也蒙在鼓里，我和你爸爸生的你，当时因为各种原因妈一直没有告诉你真正的生父……”
　　 “好了，你现在长大了，懂事了，可以把事情的真相告诉你爸爸；为妈没有别的要求，一定要照顾好你现在的父亲，他太不容易了。别了，亲爱的儿子，如果有来世……让咱们再一次做娘俩……阿芳……”
　　 几日的情绪跌宕，好似小说，久久擦干泪水，从胸前掏出爸爸制作的护身符，看了看，吻了吻，摘下来，小心翼翼放进兜里，决定去做DNA亲子鉴定，不日，化验结果出来了，经过比对，父亲费世清与母亲阿芳是他生物双亲。
　　 九九一边流泪一边给父亲挂电话，说非要见父亲一面不可。电话那边的老废沉吟半天说：
　　 “孩子，我现在挺好的，不要牵挂我，我已步入空门，在大山深处。”
　　 “爸，还记得吗，你给我护身符时就告诉我，绳串是你们俩的头发盘成的，说看到它就看见父母了。我现在就告诉你，经过DNA鉴定我是妈和你生的儿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