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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流年】安魂(小说)


作者:王保忠 童生,848.32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3017发表时间:2017-03-05 23:33:37


   火大概是后半夜燃起的。
   宋刚赶到十里坡时,看到陈树那一个个莜麦垛早化成了灰烬,连地塄上的沙土都烧黑了,空气还有些灼人,老远就能闻到一股焦煳味儿。田七叔他们早在地里了,看起来是忙得焦头烂额的。宋刚是个闲不住的人,也想上去帮个忙,但他很快就发现那些人其实也没事可干,不过是团团打转而已——田七叔脸上抹得黑一道灰一道的,两只手不停地挥舞着,让围观的人靠边站。再看陈树,正耷拉着个脑袋蹲在那里,表情呆滞,眼神空洞,就跟他身边那棵烧得只剩了半截的老柳树一样。
   你该拉回去呢,宋刚安慰说,拉回去不就没事了?
   割完就黑咕隆咚的啦,陈树眼一瞪一瞪地,你让我咋拉?我要知道会给那个王八蛋一把火点了,不睡觉也得拉回去。王八蛋,挨千刀的王八蛋,逮到了我非活剐了他不可。不,剐了也不解恨,还要把他蒸了煮了油炸了。蒸了煮了油炸了也不解恨,还要把他扔到茅坑里,让他遗臭万年。
   别骂了兄弟,再骂你的莜麦垛也回不来了。宋刚进一步宽慰他,明年勤快点,损失不就回来了嘛。
   不是你的不心疼吧,陈树说,我就骂那挨千刀的王八蛋,就骂。宋刚就责备自己多嘴,咸吃萝卜淡操心,原本是想安慰陈树几句的,给他宽宽心,没想到热脸撞了个冷屁股。那就不说吧,不说了,但到底没管住自己,老半天又出了声,兄弟,咋别人的地不着火,就你的着,你想过没有,会是谁放的火呢?陈树懒懒地看了他一眼,除了我,谁都有可能。宋刚眼睛睁得多大,也包括老哥我?陈树哼了一声,你算老几?说不准就是你干的呢。宋刚想赏自己几巴掌,让你再说,再说,就闭了嘴巴不吭声了,脸上却挂着笑。
   还笑,陈树的脸转向他,你个王八蛋笑谁呢。
   你咋骂人呢?就算你的莜麦垛失了火,也不能骂人吧。宋刚变了脸色。
   咋啦,骂你个王八蛋咋啦?
   宋刚想还嘴,田七叔不知什么时候挤过来了,拍拍他的肩头,说宋刚你就不能少说几句吗,忙你的去!案子我已报到派出所了,一会儿他们就该来人了,他们来了,事情就会搞个水落石出的。
   宋刚不吭声了,看了陈树一眼,退到一边等着了。
   老半天,坡沟下驶来一辆白底蓝道儿的车,停下时嘎吱响了一声,车屁股后竖起一片毛茸茸的尘土。宋刚想,这可能就是警察的车了。
   车门一开,果然出来两个大盖帽,吭哧吭哧地朝坡上爬来。一胖一瘦,胖的人高马大,瘦的像个麻秆棍儿。宋刚还从没看过警察破案,他想见识一下,看看他们到底有啥能耐,家里有本探案书,讲的是一个叫福尔摩斯的外国人破案的事,也不晓得这两个警察比起那个外国人身手怎样。再看陈树,这会儿也顾不上骂人了,丢下他,尾巴似的跟在警察屁股后头跑。宋刚不由暗暗松了口气,他忽然觉得有点害怕陈树,这个人不好惹呢。
   两个警察跟田七叔打了个招呼,就开始忙乎上了。
   胖警察笨拙地从地塄下跳上去,找了块没有被火舌舔过的地方蹲下了,弯腰时显得很吃力。
   宋刚看了一会儿明白了,胖警察在圈一个鞋印,圈好后,又插筷子似的把手指插进去,可能是想测一下陷进去的深度吧。宋刚看着,心说当个警察也不容易呀,别看平日里吆三喝四的,有了案子就得费点劲了。
   瘦警察在拍照,身上变魔术似的变出了两台照相机,脖子上晃荡着一台,手里拿着一台,一会儿把镜头对准烧焦的地塄照,一会儿又对准地塄下的灰烬照,一会儿站着拍,一会儿蹲着拍,衣服上都沾了灰。
   宋刚看了,心说你总不会躺下拍吧?还真让他猜准了,瘦警察突然扑通一声躺下了,但不是专门躺下的,是给脚下的石头绊倒的。
   宋刚想笑,终于还是憋住了,他想把瘦警察从地上扶起来,对方却瞪了他一眼,意思是让他离远点。
   宋刚就不敢往前靠了,一扭头,见陈树正盯着他呢,两只黑洞洞的眼睛枪管似的指向他。宋刚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好像陈树扣动了扳机,啪的一下将他击中了,他感到自己满脸血污。心里就日骂开来,你这家伙是不是吃了疯狗肉啦,眼睛都在咬人呢。我又没烧你的莜麦,凭啥这样看我?陈树自然没听到他心里激烈的声音,依然固执地盯着他,他不由退后了几步,缩到胖警察身后了。胖警察的身体像堵墙,这让他觉着心里有了依靠,人民警察爱人民,身体就像一堵墙。他盼着他们赶紧破了案,破了,陈树就不会冤枉他了。
   但是,两个警察却好像陷进了错综复杂的细枝末节里,眼看太阳都升到中天了,也没折腾出个结果来。宋刚想离开了,他又扭过头看了陈树一眼,心说这是你的事,对不起我就不奉陪了。再见,兄弟。转身的一刹那,他发现陈树正跟胖警察说着什么呢,说话时还一眼一眼地瞟着他。宋刚忽然觉得一阵尿急,他意识到这是个是非之地,必须马上离开,便转过身朝村子的方向走去。
   你等一下。没走几步,他就被胖警察喊住了。
   宋刚停下来,莫名其妙地看着胖警察,不明白为啥要叫住他。
   记着,胖警察摆摆手说,这几天不准出村。
  
   二
   两个警察在村子里住下了。
   看那架势,是下决心要把这个案子破了的,案子不破,他们就要在这里住下去,也许几天,也许几个月。这一点不光宋刚,村子里的人包括那些赤屁股玩尿泥的小孩都看出来了。派出所离村子少说有二十来里路,曲里拐弯坑坑洼洼的,若是每天开着车跑来跑去,倒说明他们没一点办案的诚意。一开始,宋刚也盼着他们别走,住下来多下点工夫,尽早把这个案子结了。要不然,陈树那双眼睛都能把他吞了呢,这家伙好像认准了就是他放的火。
   但麻烦很快就来了。不只是他一个人的麻烦,村子里不少人都被划进了一个圈子,至于这个圈子怎么划出来的,怕是只有那两个警察、田七叔和陈树知道了。进了圈子的人都被叫去问话,有时一天只叫两个人,问得很仔细,几乎是怎么从娘胎出来的都给问到了,有时叫的人就多了,三个五个地叫,问得也粗疏,没几句就打发出来了。村子没多大,这几年人又走了不少,几天下来,大半个村的人都给问了个遍。有的连着被叫去几次,今天问过了明天接着问。宋刚就是连着被叫去几次的一个。
   那天,田七叔哗哗地摇着宋刚家的门环,让他出来一下。宋刚开了门,问啥事。田七叔反问,都快吃晌午饭了,咋还关着门?宋刚心里咯噔了一下,是啊是啊,太阳都快悬到当头顶了,他咋还没开门呢?往常这个时候他早把门打开了。莫非他心里怕着谁?怕着谁呢?是陈树,还是那两个警察?想着,宋刚禁不住又打了个哆嗦,他想解释一下,又不知该咋说。老半天,崩出一句话来,又不是我放的火,叫我去干啥?田七叔笑笑,没人说火是你放的,这是正常调查,你得配合一下。
   不去不行?宋刚灰着脸问。
   田七叔点点头,不去还真的不行。
   宋刚就扭过头看他媳妇颂莲,意思是去不去,颂莲冲他笑笑,说去吧,又不是你放的火,你怕个啥?宋刚心里还是有些不踏实,又回过头看了颂莲一眼,颂莲也还是冲他微笑着。田七叔就摇摇头,说走吧走吧,你一个大男人还真不经事,还不如你媳妇呢。宋刚说,这个陈树咋搞的嘛,他要是把莜麦拉回去,能有这么多事?边唠叨边跟着走。
   到了村委会,警察指指对面的椅子让他坐,宋刚就坐下了。
   胖警察问,你叫啥名字?
   宋刚有点紧张,脸涨得通红,言语也有些结巴,我,我叫宋刚。
   瘦警察在一边负责记录,宋刚说一句,他记一句。胖警察又问,失火那夜你在哪里?
   宋刚说,在家,我在家。
   胖警察说,在家干啥?
   宋刚勉强笑了笑,睡觉呀,除了睡觉还能干啥?
   胖警察说,一直在家?宋刚又笑了笑,当然一直在家了,不在家我又能去哪儿?
   宋刚,胖警察突然一拍桌子,你撒谎了吧?
   我说的可都是大实话,宋刚哆嗦了一下,我敢对天发誓!
   你说你在家睡觉,那怎么有人看见你在街上听戏了,有没有这事?胖警察又拍了一下桌子。
   宋刚脸色就变了,汗点子像雨后的蘑菇,哗地生出一大片,密密匝匝地,蓬蓬勃勃地,言语却像是蘑菇罩着的细草,细弱而阴湿。那、那晚我确实出去听了会儿戏,宋刚说,田丰他爹不是死了吗,他是个大孝子,从城里请了个鼓匠班,连着唱了三天戏。其实也没啥看头的,连跳脱衣舞的都没有。
   跳脱衣舞?胖警察打断了他的话,说说怎么回事。
   瞧我这张臭嘴,宋刚急了,你们就当我放了个屁好不好,真的没有啥跳脱衣舞的。
   这事完了再说,那天你回了家再没出去吗?
   没,我敢对天发誓!
   发誓没用,我们要的是证据,谁能给你作证?
   我媳妇颂莲。
   ……
   这以后,宋刚又给叫去过几次,每次差不多都是这样的问话,都能背出来了。这一次,警察问来问去后,突然让他把颂莲叫来作证。宋刚一缩脖子,还得叫颂莲来?她在家哄娃娃呢。
   胖警察说,你娃娃多大了?
   一岁,宋刚说,不,差一个月才一岁。
   胖警察一挥手,又不是坐月子,让她抱着娃娃来吧。
   宋刚没法子,只得去叫颂莲。刚要走,又被叫住了,你就待在这里,让田村长去喊她。宋刚本想路上安顿颂莲几句,叫她不要乱说,没想到警察不让他走,可能是怕他们夫妻串供吧。
   没多久,颂莲抱着娃娃来了,娃娃哪见过这阵势,一进门就哇地一声哭了,脸憋得通红,嗓门奇高奇大。颂莲怎么也哄不住。
   瘦警察看了宋刚一眼,说你先把娃娃抱走,问完就没事了。
   宋刚从颂莲怀里抱过娃娃,又磨磨蹭蹭地出了屋,娃娃不见了娘,踢着胖乎乎的小腿哭闹得越发没个遮拦。宋刚身子一颠一颠地哄着,别哭别哭,一会儿你妈就出来了。可问题哪有这么简单,一直到娃娃哭得嗓子快哑了,颂莲才出来。
   看到娃娃哭成这样,颂莲没好气地说,你咋连个孩子都不会哄?
   宋刚把娃娃往颂莲怀里一塞,急迫地问,他们都问你啥了?
   颂莲没吭声,宝贝宝贝地叫着,孩子渐渐不哭了。
   宋刚说,急死我了,快说话呀,警察到底问啥了?
   颂莲说,还能问个啥,问你失火那夜在哪里。
   你咋说?
   还能咋说,说你在我肚皮上。
   宋刚怔了怔,忽然憋不住地笑起来。
   还笑?颂莲摇摇头说,结婚几年了,你不一直都这样?
   你少说几句不行吗,我只问你,警察啥反应?
   还能啥反应,颂莲说,一挥手让我去去去。
   宋刚止住了笑,他很想抱住颂莲亲一口,很想说你这嘴巴真厉害,我媳妇这嘴巴真厉害。可没等他探出嘴去,瘦警察出来了,他赶紧闭了嘴巴,讨好地笑笑,同志,这下我们可以回去了吧?瘦警察皱了皱眉头,看了颂莲一眼,说,今天先这样了,回去后再好好想想,下次可不敢瞎起哄了。颂莲说,我哪起哄了,我有啥说啥嘛。瘦警察一挥手,去吧去吧去吧。
   两个人就回了家。
   回了家,宋刚挠着头皮说,以后警察要是再叫,可不敢这么说了,这话要传出去会让人笑掉大牙的。颂莲说,那你让我咋说?就是这个情况呀。宋刚说,可你这么一说,他们就会说我好这一口,以后我还抬得起头吗?还是再想个情景吧。颂莲说,我可不敢瞎编,万一警察问我咋跟上次说的不一样,你可就摊上事了。宋刚想想也是,便说,罢了,你就这么说吧。
   夜里,颂莲困得要命,奶过娃娃后,打了个哈欠就要睡。宋刚却突然捅了她一下,你说警察啥时走呢?再不走我可就要发疯了。
   颂莲说,又不是你干的,你怕个啥?
   宋刚说,不是我干的我也怕。
   颂莲说,早知你这么怕事,才不嫁给你呢。
   宋刚笑了笑,后悔药吃不得,孩子都生下了,你说这话晚了。
   颂莲说,你就不能沉住点气吗?也让我心里有个依靠。
   宋刚说,我真有点害怕,明明知道不是我干的,可给他们问来问去的,好像还真犯了事。
   颂莲又打了个哈欠,不说了不说了,睡吧。
   可我就是睡不着,宋刚说,这些天我就没睡过个安稳觉。
   学得有出息点,颂莲说,你是个男人呢,就是天塌下来你也得撑着。
   我当然是个男人,宋刚摇摇头,我有点想了。说着,手就不老实起来,探向女人的深处。
   烦不烦呀你,颂莲打了他一下,不看我困死了嘛。
   宋刚才不管她困不困呢,意识觉醒了他就要有所作为,于是翻身上马,扬鞭急奔,但一会儿,脑子里劈空就冒出陈树的影子来,思想一开小差,身体跟着没了气势。他知道这个节骨眼上不能走神,一走神就会前功尽弃,就努力让自己专注起来,然而,陈树的影子硬是缠着他,怎么都振作不起来。颂莲恼了,一把将他推下来,将一个愤怒的后背给了他。似乎是给他折腾累了,她没一会儿就睡着了,还打起了呼噜。
   这一夜,宋刚自然又没睡好,老想着怎么对付警察。
  
   三
   两个警察却走了。
   听说是别的村出了个命案,上边要求限期破获,所有的警力都投到了这个案子上。宋刚得了这个消息后,欢天喜地地跑回了家,说,他们总算走了,这下我能睡个安稳觉了。颂莲说,你能睡个安稳觉,我也就安稳了,真没想到你这么胆小怕事。宋刚摇摇头说,这能怪我吗,这得怪我爹,他就给了我这么个胆,要怪你怪他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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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陈树的莜麦垛着火了,警察勘察过现场之后,决定进村调查。包括宋刚在内的大部分村民,连续不断地被叫去问话,有的还被叫了几次。宋刚就接连被警察传唤,还是他老婆证明,他着火当夜不在现场。调查了几天案子没有进展,警察却因为有更重要的案子要办而撤走了。陈树不甘心,他开始自己在村子里挨家挨户地调查,他把全村人都列入了他的“嫌疑人”名单,这使他犯了众怒,但陈树一意孤行。他告王会计超生,他警告宋刚两口子,他像无赖一样要从宋刚家接电,却在接电的当口电死了。原本宋刚想提醒他的,却没有。陈树死后,村庄又恢复了以往的安宁,宋刚也终于长舒了口气,可是王会计的一席话又让他不安起来,他怕陈树的鬼魂来找他,于是他和村民们一起去陈树的坟上驱鬼,临走,他还在陈树的坟上撒了泡尿。放下心头巨石的他当晚喝多了,把自己的所作所为告诉了老婆颂莲,颂莲不睬他,自己一个人跑到街口去给陈树烧纸钱。宋刚找到了老婆,听着她絮絮叨叨地念叨,突然明白过来,原来老婆一直是知道的,尽管他藏得很深。他骗过了警察,骗过了村里人,骗过了陈树,却骗不过自己的老婆,更骗不过自己。他的灵魂终将不能安宁。陈树死了,而他便是间接害死他的人。这篇小说采用顺叙的方式,依故事发展的脉络,不疾不徐地展开,仿佛抽丝剥茧般慢慢接近故事的真相。情节架设巧妙,人物心理刻画到位,语言出彩,引人入胜。佳作,倾力推荐共赏!【编辑:闲云落雪】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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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闲云落雪        2017-03-06 21:54:44
  昨晚放出来时很晚了,没来得及跟评,抱歉了。祝老师写作愉快!
闲云落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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