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晓荷.心愿】家(征文·微小说)
老爷子又在被批斗了!这是每年春节都例行上演的一幕。他索性从堂屋走了出来,站在屋前的田埂上,微驼的背让他的脊柱形成了一个字母“C”。于是你就会发觉他的头部好似在尽量前倾,满脸的严肃,双手背在身后,在田埂上来回的踱着步。时而停下来定定地望着远方,心情沉重的样子让正在田里嬉戏的大白鹅都安静了。它们伸着长长的脖子,黑眼珠在白色羽毛的映衬下更显神气。间或它又将头藏在水里,细碎的前行着,又抬起头,瞅瞅老爷子。
老爷子很倔,这是全家公认的,包括他的四个子女及一大堆的孙辈、曾孙辈。堂屋里还在叽叽喳喳地吵嚷,一句一句的、都清清楚楚的飘进了老爷子的耳朵里。
“妈,你把贩子的电话给我,我一会儿就打电话叫他来把家里的鸡鸭鹅都拉走。”
“是啊,妈,你看这哪适合住啊,看个病都要几个小时才能到医院,衣食住行都难以满足,更别提养老了。”
“你看我们每年春节都这样来回跑,吃没吃好,玩也没玩清净,家里一大堆事,都没时间好好坐坐。”
……
“嫌烦别回来啊,都给我走,我要守着这里!”老爷子用他那一惯的大嗓门,冲着屋里那群吵嚷的晚辈一通怒火。
屋里出现了片刻的安静,四个子女气鼓鼓的,孙辈们偷偷地笑,至于老太婆,正站在门后边,探出个脑袋,确定老爷子看不到门后的她,小声地说:
“看吧,你爸就这脾气,几十年了,没得改。”
老爷子朝更远的方向走了去,在这个小村子,他是“总司令”。春天还没现身,牛儿在远处望着他,原地打着转,好似在撒娇,过年了,他也想换换胃口,这枯草着实有些难以下咽。老爷子又折回了身,没从堂屋前经过,走进了厨房后边的柴房,提起大背篓往肩上一放,没理会屋里的人群,径直走了去。
几百米处是老爷子的自留地,几丈见方,种满了好几种青菜,芥菜是用来做泡菜的,豌豆苗争先恐后的挣扎着,花骨朵就要冲破那层仅剩的膜,香菜低矮的趴在地上,被碧绿的菠菜遮挡得仅能看见脑袋。老爷子小心翼翼的下着脚,生怕踩到了那些翠绿的小生命。菜地里生长着一些杂草,能看见野草被一行行的割了干净,他挑了块能放下背篓的空地,用镰刀,把野草沿着泥土处割掉。很快,就割了一背篓。
地中间的梨树也有了花苞,看这架势,只等春一召唤,它们便会出来报道了。老爷子仔细的检查着,这棵树去年让虫子钻出个小窟窿,他将烂棉袄中的棉花抽出来,沾满农药,将洞口堵了个严实。这会儿,棉花还在,还是填满着洞口,老爷子有些放了心。
堂屋里的吵嚷声还能隐约听见,至于说什么,老爷子不关心。他们都串通好了,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逼老爷子放弃这方土地,搬去城里的新房。老爷子屡次推脱,均以自己还能种地为由,将他们的话挡了回去。要实在不行了,他将做家长的威风一摆,那些孩子们倒也不敢造次。可今年情况不同了,就因为年前出了件事。
那是腊月初七,老爷子想着孩子们快到家了,二十几口人,光米就要吃一百多斤。他乐呵呵地,将今年夏季才收的稻谷从楼上一袋一袋的搬下来,打米机就放在门边,还有十天孩子们就该到了,趁天气不错,想着要提前备好米面。也说不清楚当时怎么回事,老爷子只感觉到手钻心地疼,感觉机器还再将手往里拽,他慌乱中拉下了机器的电闸,吆喝着,将右手拔了出来。瞬间看见的是不断线的鲜血滴着,小拇指已经在晃荡。老爷子招呼着老伴:
“你快点,我手指头掉了,拿布来。”
情急之下,他将一卷卫生纸按在了手上,左手紧紧地抓着卫生纸。老太婆给给老大去了电话,询问怎么处理。
“你赶紧出门,送医院啊,我找个人去帮忙。”
孩子们都还没到退休的年龄,离得最近的,到家也要一个小时,叫救护车是不可能的,穷乡僻壤的,没人带路也找不到。大儿子忙给一位乡亲去了电话,慌忙中四处找车,等到将老爷子送到医院,已经是三个小时以后的事了。
小拇指没保住,无名指接上了,可也不能动弹。到今天,才刚出院,整个右手都还裹着厚厚的纱布。因为这件事,孩子们今年都态度坚决,对于将老爷子接去城里这件事,丝毫不容老爷子有讨价的余地。
“萧二叔,孩子们又回来齐了吧?”
老爷子还在愣神,见是对面村的老安。老安正牵着牛,悠闲的在田埂上晃荡。
“回来齐了,你们家孩子呢?”
“别提了,谁还有你命好啊,都说有事,回不了,我还就不信了,真就有不让人过年的大事!看现在这个村啊,也就你们家还有点过年的气氛喽……”
老安走出老远,还在叹着气,这不禁让老爷子百感交集。是啊,这满村的青瓦房都还立着,可再也不见有人回来了。老人一个个的变成了山上的土堆,年轻的一代再也不回来了,据说他们那叫理想、追求、那叫与时俱进。
想必屋里的人是吵累了,老爷子望见了炊烟,有嬉闹声传来。
“别吵,烟花在呢,要吃过饭才放啊,天都没黑,放了也看不见啊。”
“妈,你快来看看,咱爸说哪些腊肉要煮啊?”
孩子的打闹、锅碗瓢盆声,一阵阵飘来,老爷子重新将背篓放上了肩,比来时沉了不少,想来够那头牛吃一天了。
前来接他的是大孙女,已经成家,望着老爷子肩上的背篓既心疼、可也免不了唠叨:
“爷爷,你说搬去城里多好啊,又不用种地,又不干农活,你每天吃了饭就和我奶奶逛公园,多好的日子啊,就去享享福呗!”
“丫头,啥叫享福啊?只怕能吃能干就是最大的享福了。多少人羡慕咱们家呢,你想想,我要是住在这,他们每年都会回来吧,那才是一个完整的家;而我要是搬走了,不管住在哪,你们到时候就只是去看看我,转身又走了。有我在这里才是家,我要不在这了,那你爸爸他们就是一年才见一次面的亲戚了……”
老爷子得意着,又逃过一劫了!自己是何等精明的人啊,岂能让他们算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