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边塞小城夏日的午后三、四点钟太阳依旧火辣辣的炙烤着大地，干燥的空气里散发出莫名的气味。住在青山大街云山小区四号楼的刘老大，因为眼睛近视人送绰号“大虾米”漫无目的地迈着慵懒的四方步踱出小区北门左拐，步行三二百米再左拐，沿着苍山路向南逆行，朝着每天必去的西郊公园走去。街道两旁的树木无精打采地呆立着，店铺的门口看不到进出的人影。
　　 大虾米像久旱的树叶一样打蔫地走着。快到益民小区西大门的时候，“咔嚓咔嚓”几声剧烈的撞击声传入大虾米的耳道，眼前的场面让大虾米把眼睛睁到了极限，顿时额头浸出冷汗。一辆棕色电动车与一辆蓝色出租车撞在了一起。棕色电动车的碎片散落一地，出租车的底下横躺着一个血肉模糊的男人。出租车司机吓得面无血色，不知所措。平日里一向喜欢乐施于人的大虾米立刻掏出手机拨打110，随后又拨打120。
　　 当得到交警许可后又跟随120救护车去了县城最大的一家医院。到了医院，大虾米忙前跑后，挂号、缴费马不停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的亲人出了车祸呢。伤者送进了抢救室，司机跟大虾米焦急地门外等候，等候伤者的家属来临，等着抢救室里传来好消息……
　　 大约一个多小时的样子，伤者的老婆孩子闻讯赶来了。又过了大约一个小时的样子，抢救室里传来好消息，伤者脱离了危险。司机脸上的惊吓消失了，大虾米脸上的紧张松弛了。“哪位好心人给我们垫付的钱？”一个穿着打扮时尚的中年妇女在医院的走廊里喊着，寻找着。司机急忙上前告诉伤者家属是大虾米为他们垫付的钱。并向伤者家属叙述大虾米主动参与救助伤者的经过。伤者的家属获悉事情的经过后非常激动。紧紧地握住大虾米的手嘴里不停地说着“谢谢，谢谢好心的大哥救了我丈夫。”大虾米听着似乎熟悉又遥远的声音僵硬又无声地立在女人的面前。
　　 过了一小会儿，中年女人让其刚刚退伍归来的儿子付给大虾米垫付的三千元押金，大虾米并没有推脱地从小伙子手里接过原本属于自己的钱。憨厚善良的大虾米刚要转身离开时，只听女人说：“这五百元你也拿上，别嫌少，算是我们一家人对大哥的一点心意。”大虾米说什么也不肯接受这份感谢。女人一手拉住大虾米的衣服，一手欲把钱塞入他的上衣口袋。两个人的推让突然停止下来，两个人面面相觑，无声无息，仿佛世界静止了。在场的人都被眼前的情景搞晕了，所有的人如坠云里雾里，不知道眼前发生了什么。四目相视，二十八年前分手的黄昏在深邃的眸子里燃烧。
　　
　　 二
　　 自从大虾米与分手二十八年的初恋秀儿医院巧遇就像脱胎换骨了似的。一向沉默寡言就知道憨笑的他，开始注重起衣着打扮，满下巴的胡须每天早晨一次不落（la）地受到“飞科”剃须刀的蹂躏，头发洗得也勤了，时不时地还站在穿衣镜前前后左右地照照。嘴里还偶尔哼出几句完全不着调的时尚而浪漫的情歌。
　　 已经五十有二的大虾米活泼得像一条欢快的泥鳅。已经跟随大虾米生活了二十五年的糟糠之妻萍儿看到老公瞬间变了个人似的虽然满腹狐疑心里还是蛮高兴的。二十三岁刚刚大学毕业的女儿竹影看到老爸的变化也是格外开心。由于大虾米的变化让家庭气氛一下子变得十分活跃，温馨幸福的微笑挂在三口人的脸上。以往喜欢赖床的大虾米每天早早起床，洗漱一番穿戴整齐地出发了。是散步是遛弯还是公园赏景一切都淹没在无休止的微笑里。
　　 平时不喜欢摆弄手机的大虾米也逐渐开始痴迷于手机，每天缠着女儿问这问那，让女儿教会了QQ上网，微信语音聊天。也许是精神焕发人不老，半年多的时间里大虾米似乎年轻了十岁。时间不紧不慢地向前移动着回不来的脚步。半载光阴转瞬即逝。车轮下死里逃生的陈先生没有让生命圆寂在五十五岁的年轮里，大难不死还得红尘继续。当年建筑专业毕业的陈先生身材肥硕，地中海式的头顶充分体现出地方支援中央的绝顶地位。相比之下大虾米虽然绰号不雅，但一米八几的身材，挺拔的腰板，白净的肤色加上一副代表学问的“眼镜”可谓是老帅哥一个。似乎岁月并没有摧垮心中藏着梦的大虾米，干练的气质给人一种智慧的感觉。陈先生经过半年多时间的治疗和康复锻炼，已经完全生活自理了。
　　 某天下午，大虾米的手机铃声不停地响，大虾米不停地压掉就是不接电话。萍儿疑惑地望着表情慌张的老公不解地问其为何拒接电话？大虾米吭哧了好大一会儿也没说出个子虚乌有，急得萍儿心里直发愣。当电话铃声再次响起时，萍儿顺手从老公手中夺过手机，清脆悦耳的女人声音清晰地说道：刘哥，我家那位说今晚安排你们全家到‘麻辣香锅’店吃饭。刘哥，五点准时到，不见不散。”说完电话挂断了。大虾米此刻像是受到了油锅的洗礼，满面绯红，眼神躲闪着萍儿的眼神，一下子成了哑巴人。磕磕巴巴地说，咱们不去吃请。谁也没有想到一向温顺的萍儿武断地说，今晚的饭吃定了。说完命老公、女儿准备鸿门赴宴。
　　 大虾米一家三口下了七路公交车，横过马路向右走了大约百十米就到了“麻辣香锅”店。在服务员的引领下沿着仄梯进入二楼“鸳鸯阁”。陈先生老两口早已落座候客。大病初愈的陈先生看上去气色还不错，说话声音也非常洪亮。见到救命恩人举家前来赴约非常高兴。热情地与刘家三口一一握手。
　　 当大虾米的手与陈先生妻子秀儿的手握在一起的时候，两个人的手似乎都在用劲，似乎都在传递着只有他们两个人才懂的信息，仿佛在相扣的指间拉回逝去的二十八载光阴。嘴里相互问候着“你好”，“你好”，眼神里的深情在绯红的脸颊上燃烧。
　　 五个人落座在摆着七套餐具的餐桌上。丰盛的东北菜肴色香味俱全，高档的白酒、葡萄酒、啤酒、饮料应有尽有。陈先生和秀儿不停地说着感恩的话。大虾米一家三口人不停地谦虚着。菜不见锐减，酒倒是陆续开瓶。斟满举杯，再斟满，再举杯。大虾米是个酒后不爱武装爱红妆的中年汉子。越喝越放松，来之前的紧张似乎烟消云散。大虾米不停地往秀儿的身边靠，不停地给秀儿夹菜。还偶尔冒出句“你一点也没见老，还是那么漂亮……”陈先生看看萍儿，萍儿瞅瞅陈先生，茫然写在脸上，疑惑翻腾在心里。萍儿强行把大虾米拉回到原位。
　　 临近尾声，陈先生的儿子领着漂亮的女友步入雅间。秀儿起身做介绍。这个时候萍儿的眼睛直了；竹影的眼睛直了；陈先生的眼睛直了；就连陈先生未来的儿媳眼睛也直了。陈先生英俊潇洒的儿子简直就是大虾米的复制品！
　　
　　 三
　　 原本祥和的一场答谢宴会在无声的尴尬中落下帷幕，各自打道回府。回到家中的大虾米一头扎进卧室倒头就睡。妻子萍儿和女儿竹影心不在焉地看着电视，心里默默地想着各自的心事。床榻上的大虾米假寐，心里如同掀翻的五味瓶，翻来覆去的折腾中回想着当年与秀儿的三年热恋以及秀儿父母的强行拆散。大虾米希望黑夜无休止地延续下去，他害怕天明，害怕看到妻子和女儿的眼神。他在无法形容的恐惧中迎来了新的一天。
　　 事情完全出乎虾米的意料，萍儿似乎什么也没发生一样，照例按部就班的上班下班操持家务。女儿见母亲没有激烈的反应自然也就视若罔闻全当什么也没发生。虾米忐忑不安的心总算平稳着陆了。最令虾米感到欣慰的妻子萍儿与秀儿相互往来频繁，俨然一对情投意合的好姊妹。不但电话互动频繁，萍儿每逢双休日或节假日都会买上点水果去秀儿家坐坐，偶尔还会在秀儿的热情挽留下与秀儿一家共同进餐。虾米既不反对也不阻拦萍儿与秀儿俩人之间的交往，也从未听到萍儿的责怪，也根本猜不透萍儿葫芦里装的啥药。日子就这样迎来了新的春天。河边的杨柳长出了新叶，小燕子从南方飞了回来，虾米的脸上重新出现了浅浅的带着几丝苦涩的微笑。
　　 一个周末的晚上，虾米下班后回到家中，妻子不在家，沙发上面放着一张纸条，纸条上面温柔地写到“亲爱的老公，公司突然要我到南方出差，大概一个月后回来。我不在家的日子里要按时吃饭，照顾好自己。落款是：爱你的老婆。”虾米读着老婆萍儿的便笺感动得泪流满面。老婆出差二十天了，虾米觉得这二十天度日如年，每天如坐针毡般期待萍儿的凯旋。
　　 门铃响了，快递员送来了萍儿寄来的快件。虾米急不可耐地拆封察看。虾米看完邮件脸上没有一丝血色，泪水大颗大颗地滴落在广州市人民医院出具的虾米与秀儿儿子陈星的头发DNA检验报告单。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有血缘关系的检验结果如同一枚重磅炸弹彻底炸醒了虾米。泪水从检验报告上腾起溅落在一份离婚协议书上。
　　
　　 四
　　 县民政局的大厅里，一位负责办理离婚手续的老大姐苦口婆心地开导劝说着大虾米和萍儿，然而工作人员的所有努力都显得苍白无力。无奈的工作人员用剪刀把两份红色的结婚登记证各剪去一角。虾米和萍儿长达二十六年多的夫妻关系到此结束。两个人默默地离开了二十六年前约定终身的地方。
　　 按照“离婚协议”上的约定，九十五平米的楼房归萍儿母女俩所有，萍儿一次性付给虾米十万元现金。虾米拿到十万元现金后离开了他居住了二十六年多一点的家，搬到了单位的职工宿舍，开始新的单身生活。
　　 刚离婚的时候虾米的女儿竹影偶尔会来看望父亲，每次来时都为父亲洗洗涮涮，还会买上一些食品。一年后女儿去南方某个大城市工作了，并在那里安了加家落了户。虾米的宿舍再也没有人来过。
　　 平时不胜酒力的虾米开始借酒消愁，每天三迷糊，无酒不进餐。精神萎靡不振工作经常出差错，行长多次批评也依旧会经常差帐。一个银行小职员的微博收入勉强度日，哪里有赔偿的钱啊！
　　 工作频频出错，虾米的情绪越来越糟。突然有一天酒后昏厥在饭店，幸亏饭店老板迅速拨打了120，抢救及时才保住了身家性命。但是脑血栓的后遗症让虾米彻底变成了“吴老二”。腿脚瘸了，说话也不流利了。工作彻底搁浅了。银行每月只发基础工资，吃药吃饭勉强维持。自从虾米患病后总是爱哭，嘴里不停地喊着秀儿。经常去秀儿的小区门口呆坐。
　　 不知道啥时候秀儿小区的门口看不到虾米佝偻的身影了，从此也听不到虾米的消息了。
　　
　　 五
　　 “拦住她，别让她跑了。”
　　 一个披头散发脏兮兮的五十多岁女人手里拎着一条花裙子在人群中猛跑，后面紧跟着一个中年胖女人，胖女人一边加快步伐追赶跑在前面的女人，一边不停地高喊求助。原来前面拎着裙子飞跑的就是虾米的初恋秀儿。秀儿在获悉虾米去了极乐世界的消息后，突然间变得抑郁寡欢，不久就精神彻底崩溃了。
　　 秀儿的老公陈先生知晓了自己辛勤养育了二十多年的儿子竟然跟自己毫无血缘关系，竟然为别人付出了这么多。越想心里越别扭。原本眼中如花似玉的妻子秀儿突然让他恶心，让他从骨子里憎恨。原本引以自豪的帅气儿子竟然不是自己的劳动成果，养老送终的希望瞬间破灭。陈先生感觉就像被人当猴耍了二十多年而自己竟然丝毫不知。巨大的耻辱在心底燃烧，终于有一天火山一样地喷发了。
　　 陈先生开始对秀儿不理不睬，自己搬到另一间卧室居住，不许秀儿越雷池半步，就是与秀儿同桌进餐也是一言不发。对儿子也是冷眼相待，儿子叫一声爸爸，也是极不情愿地“嗯”字回答。从不离家的他也开始夜不归宿，回到家中烟一支接着一支的吸。一百多平米的屋子烟雾缭绕。陈先生的脾气变得异常暴躁，看谁都不顺眼，单位里逢人就吵，回到家里几天也不说一句话。
　　 一天下午，陈先生办公桌上的座机响起了急促的铃声，老陈接完110电话，飞跑着下楼……
　　 医院的走廊上，洁白的布子里秀儿血肉模糊……
　　 （2017/3/7晚于通辽祥泰家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