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山水】打扇(传统·散文)
天气预报:午夜有雨。
轧稻场两侧,小山样的稻萝、柴萝,堆砌到半空。月影里,白天脱粒在场中心的稻谷堆,浑圆,窿起,浓浓的谷香、淡淡的草香和泥土香,香香袭人。
隔年剩下的扇不多啦!若不及早盖上稻草扇,遭大雨淋了,造成损失,会减少产量,还可能会减少社员的年终分配。父亲很着急,扛起高长凳,让我提着小板凳,跟他出门去编稻草扇。到了轧稻场北,放下凳子,摆好架势,乡亲们也不约而同,陆续到来。三十来张高长凳呈半圆形摆放,占据半个轧稻场。大家挥动稻草,编起了新稻草扇。这种原始的手工作业,村里人称之“打扇”。
稻草扇,由扇经和扇骨编成。一条扇经串在中间,如同女子的麻花辫子,辫扣里横放一把稻草,编实,扎紧;而扇骨,则是一把把编排整齐的稻草,由扇经编成长长的扇面。打扇人坐在矮板凳上,身前放一张高长凳作为作业面,右侧坐下手,负责递稻草。两人配合,扇面在一递、一挥、一扭中不断伸长。
一群孩子满场撒欢,蹦蹦跳跳,嘻嘻哈哈。大孩子有的正起劲地为大人来回搬运稻草,有的在柴萝旁用一捆捆稻草竖起来,搭成曲曲弯弯的弄堂,模仿电影里抓特务,捉起迷藏来;小孩子们排着队,冲冲撞撞,玩老鹰抓小鸡的游戏。
父亲右手接过一把稻草,一分两,头尾交错,中间拧紧,对折,如木匠用的曲尺,竖在长凳面上。我再递一把稻草,他横放在凳面,形成十字交叉,左右两端稻草梢和稻草根,距离扇经,差不多长短。他左手握住稻草上半部,右手握住稻草下半部,上拉下拧,使劲一绞,又从扇经左侧拿起少许稻草,与手中的稻草合成一股,接着往下打。他一脸严肃的表情,专注的样儿,让我小心翼翼,不敢偷懒。
夜色中,一点火星忽闪忽闪。老烟枪强伯,蹲在场边吸旱烟。完了,啪啪磕掉烟锅灰,把烟管别在腰间,站起来走上场,与儿子开始打扇。他是个老把式了,平时懒懒散散,打起扇来十分利索,用了不到半个时辰,打好了一条扇。他让儿子卷起来竖好,自个又跑去场边,那点火星又在一明一暗。
阿芳娘,也是打扇的好手。老公与他人摇船去上海装氨水,赶不回来,她上场,女儿阿芳当下手。你看她,接过稻草,挥手一扬,唰,利落地横放在长凳上,拉,拧,绞,一气呵成。会打扇的妇女不多,她算是骄骄者,而且挤在男人堆里,蛮得意的,边打边哼起锡剧《双推磨》选段:“推呀拉呀转又转,磨儿转得圆又圆。一人推磨像牛车水,两人牵磨像扯蓬船。”
双推磨,要两人对唱才有趣,才动情,才动听。隔壁打扇的三叔是个锡剧迷,在集体劳动场合,常常会情不自禁地哼一段。这会儿,听阿芳娘一哼哼,他马上接上了调:“推呀拉呀转又转,磨儿转得圆又圆。上爿好像龙吞珠,下爿好像白浪卷。”
阿英娘听三叔接唱,更加来劲了,拔高了调门:“推呀拉呀快又稳,磨儿转得像车轮;多谢你来帮助我,叔叔真是热心人……”
哈哈哈——全场欢笑,将打扇推的场面向高潮。
我喜欢听故事,等歌声一停,就叫了声孙家大哥,让他讲故事。大伙儿也齐嚷嚷,吆喝他来一段。
他是村级秀才,初中刚毕业就下地干活。爱看小说,说唐、杨家将等故事装了一肚子,还有抗战和解放战争题材的。劳动歇晌、晚间乘凉,众人聚集在一起就请他讲一段。这会,他开讲《烈火金刚》里的“肖飞买药”。
小伙伴们听这边开始讲故事,也都跑过来,围着孙大哥坐下,瞪眼听讲。
他绘声绘形,讲得十分精彩。当听到肖飞飞车射击特务时,我竟忘给父亲递稻草。他伸手作势要拧我的耳朵。
乡间小村,没啥文化娱乐,只有集体劳动的时候,制造点快乐。即便劳累了一整天,聚在一起还不忘逗乐子,寻开心,苦中作乐,乐在苦中。种田人的生活就是这个样。
辰光不知不觉过去,五六十条稻草扇也打好了。
父亲、强伯、三叔几个,蹬梯爬上稻萝、柴萝、谷堆,其他人背来新打的稻草扇,一条条往上递。他们接过去展开,层层叠叠铺盖得严严实实。大家胸中都舒了口气:即使夜下暴雨,亦不会被淋湿。
夜空暗,南风起。
乡村里的事回忆起来还真有意思。
祝春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