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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檀香.某人杯】凝望(散文 征文)


作者:陈亚珍 举人,4340.32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2984发表时间:2017-03-09 23:02:16
摘要:此时的我,像一团飘浮不定的无根草,多想抓住些什么?可我什么都无法抓起…… 独自面对世界,独自面对孤独,独自凝视,独自……


   一
   穿着黑色的衣裙我凝视着母亲的肖像,我喜欢独自一人在空荡荡的屋子里这样凝望,在这彻底的宁静中,一个时代的足音会悄然贴近,无数的情节如同一群鸟向我飞来,母亲的故事也便如一缕小溪一次次地流进我的心田。
   我想,父亲就是被母亲这种姿态吸引的吗?
   十九岁时的母亲安静地定格在古典的相框里,窈窕的身段,穿着一件袖领镶边的连衣裙,白净的脸庞,碎碎的皓齿,两根粗长的辫子垂钓在胸前,姿态颇有些肃穆,是那种严格规范下的女孩儿。但清纯的气息依然无法掩盖。由于母系是朝鲜族人,母亲有朝鲜族女子端庄与娴静的品别。
   母亲是美的,不能说沉鱼落雁,也可说羞花闭月。据父亲口供:他在营地集训时,一个姑娘从他身边走过,回头向他一瞥,他就记住了这个女孩儿。父亲说,抗美援朝志愿军归国后,被称为“最可爱的人”。多少姑娘迎面走来都会主动问好、鞠躬,送来甜美的微笑,只有母亲只送给他一瞥,而这一瞥却无法一笔勾销。
   从这点上看,父亲是爱母亲的,世界上可说没一个男人不爱漂亮的女人。然而爱是呵护,是具体细节的温暖,这一点父亲太粗糙了,时代也无法成全父亲做一个好丈夫。这样一个美丽的女人是需要用心娇养的,她不是用来出得厅堂,进得厨房,驰骋在社会的任何一个场面,让她变成锤不垮的铁人、钢人。可是母亲一经被父亲“俘虏”就成了一个比钢铁还过硬的劳动者。
   母亲爱父亲吗?这个问题我一直想问母亲,可一直沒问出口。母亲很沉静,静的像一潭蓝色的湖水,她的表情看不出悲也看不出喜,母亲的心到底装了多少心事谁也不知道。母亲十九岁从东北平原跟随着父亲,到这个鸟飞都有些困难的太行山下的偏城,人生地疏,生活习惯的巨大差异,几乎磨掉了母亲所有的美丽。
   父亲转业回归地方,常在外出搞农田建设,扎根乡下。领导干部一年288天劳动雷打不动。
   母亲是一名服装裁剪师,除去饭时,我们几乎也见不到母亲。母亲长时间无法入乡随俗,常为捅火做饭这件事搞得焦头烂额,比如和煤泥就成了无法攻破的难关,红土掺多了粘的搅不动,煤多了,抱不成块,火焰噎住上不来气。她总是不能适中地完成这项工作。因此吃饭就成了问题。有天中午,大热天,火虽没灭,但死活熬不了锅,母亲决定劈柴引火,斧头在片劈柴上起落,结果小弟从煤池墙上掉下来,母亲一走神,斧刃啪叽劈在母亲的虎口上,殷红的血哗然而出……
   我们叽溜一下躲在墙根下,像几条大小不等的小狗萎缩在一起,集体被吓傻!眼睁睁看着母亲承受疼痛,却谁也不知道上前救助,只怕谁挨近母亲会赶巧吃一个巴掌。母亲五官扭曲着……我以为她会嚎啕大哭,结果没有,母亲找了块白布勒住破处,血才被吓回去……母亲于是说,早知山西是这种火,死也不来这破地方,真想一跺脚走人!
   这话说过之后也不见母亲有什么具体行动。其实我们也很向往东北平原,假如母亲带我们离开山西,抛弃父亲,用不着跺脚估计集体同意。听母亲说,东北的灶火很方便,几把白草,几片干牛粪就可做一顿饭,绝不会让谁挨一顿饿。这个诱惑对我们直奔东北绝对奏效!可母亲是个口头革命派,多次说话不算数。有时候我们淘气,她也会说:“听话啊,不听话把你们扔下,我一个人回东北去了,什么破地方……”我们一听此话万马齐喑!带我们走,没问题同意,一个人走,留我们咋办呀?尽管有一顿没一顿的,但保证不被饿死还得全靠母亲。
  
   二
   母亲从二十岁生孩子,到二十七岁,五个孩子全部到齐,加上夭折的,几乎一年一个。但五个孩子出生,没一个父亲能守在身边。母亲说她一个人备好所用,一个人住院。有时候羊水破了,先见红了,母亲在疼痛难忍中一个人往医院走……
   我能想象得到:母亲在阵疼时的叫喊,无人安抚的痛苦。母亲一个人爬上产床,无人关照的孤独。孩子来到世上,无人分享欢乐的忧伤。那么艰辛的时刻,那么惨痛的挣扎,那么庄严的瞬间,竟无人陪伴。
   数年后,我们姐妹五个,没一个对自己的诞生觉得有多么神圣,甚至在父母眼里说不定是多余的。因为母亲常把我们比喻成烂柴火,甚至还说把我们一个一个都瘟死。多么可怕,每当母亲生气发火,我们都觉得有可能被瘟死。我们常觉得自己可怜,把我们比做烂柴火还不如是小猫小狗呢,小猫小狗有腿啊,随便找个小窝都可以躲起来……我们对母亲的凶神恶煞胆战心惊!谁也不知道谁会遭到瘟死的下场。
   那一年三妹发烧,一烧就是七八天,最后抽风昏迷,水米不进。大人们进进出出,说有可能是“伤寒”!天一直不停地下雨,母亲望着灰濛濛的天六神无主。我们怀疑三妹会不会被母亲瘟死呢?我们围着三妹吓得哇哇大哭,母亲烦了说:“悄悄!都不想活了?”哭声嘎然而止。后来家里来了个亲戚,母亲把我们交给这个人,用雨布包住三妹冒雨走了。谁也不知道母亲包着三妹哪里去了。大约半个月后疲惫的母亲和痩骨嶙峋的三妹回来了。我们这才知道母亲是到阳泉402医院求医,说是半个月没眨一下眼,回来后蒙头睡了整整两天。母亲对那个亲戚说,三妹体虚得输液都扎不进针去了,正好用一个护士扎了四五针也没扎住,母亲把护士推出去,找到医生大吵了一顿,后来护士长一针就扎进去了。母亲说这话的时候英雄似的,哼,拿一个要死的孩子学手艺,和他们好吵……
   亲戚张大眼睛看母亲,说一个女人家敢给医生吵,你也真胆大。
   多么奇怪,既然母亲时不时想要瘟死我们,可三妹都快要不行了,母亲还费劲救她做什么呢?这是我们那个时候的困惑。
   面对我们大小不等的几个孩子,嗷嗷待哺。母亲曾对父亲发火说:“看看,你看看,日常营生顾不上做,往肚里扔崽儿倒一点不误事。庄稼不是种上就没事了,还得锄刨浇水。”父亲说:“我咋不锄刨浇水了,我一肩挑俩孩到处找奶妈,这不是浇水锄刨是干甚?找不到奶水能活到现在?”母亲曾经提出辞职养孩子,母亲说她愿意享受孩子吮着她乳头的那种感觉,那是女人的权力,是女人最美的时刻。母亲还说把孩子奶出去都奶黑奶丑了。父亲说这是后进思想,他要母亲走出锅台,为解放妇女作表率。
   不知道别的姐妹如何对待此话,每当我想起父亲这话就怒不可遏!难道父亲锄刨浇水的全部内容就是找奶妈?这是隔开母女情感的一把刀!
   可母亲好像也认可此话。
  
   三
   那年,父亲这个共产主义的忠实信徒,无缘无故走了“资”,彻底与家庭断开,一年回一次家。只有两天时间用来“过年”。我们几乎不指望父亲的出现,出现也帮不了什么忙,只会帮助我们吃一年都难得逮见的饺子。我只记得,我们五个孩子的冬暖夏凉,都由母亲在茶余饭后完成。母亲美丽的脸常常很憔悴,很疲惫。母亲没有休息时间,除去上班,班余时间受父亲株连进行审批。在这个“革命”的时刻,有许多家庭夫妻裂变,父子成仇。但母亲沒有任何行动。母亲只是拼命挣钱养我们,家庭日常也不示弱,买粮、挑水,拉煤、备炭,都由母亲挑大梁。有一次买粮,母亲拉着大板车,我意外地发现绳子勒在母亲的肩上,两根青筋凸暴,肌肤充起了血红、最终变成了紫……前腿弓后腿绷,额头上的汗水乒乒乓乓甩了一地!一个美丽的女人变成了一头力大无比的牛!
   三十郎当的母亲依然是美丽的,走在大街上仍如一个硕大的蜘蛛,扯起的目光如同层层蛛丝,但母亲从不为之所动,母亲的警惕性很高,不接收任何人的恩赐,也不许我们无故受恩。那时候最时髦一句话:“世界上沒有无缘无故的恨,也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母亲让我们有困难靠自己解决。她自己也不例外。她老说一个男人不着调,我们都不知道这个男人是谁。有一次我们家拉煤,一个叔叔样的男人前来帮忙,母亲不用,但男人还是执意要帮,母亲无奈,共同把煤拉回家中,母亲的手沾满了黑,男人适时递过自己的手绢关照母亲擦手,这应该是一种温暖,可母亲看一眼男人的目光,接过手绢就扔在地下。
   男人从此不敢接近母亲。
   小时候我不太懂母亲这个动作的意义,直到现在我懂得了母亲的决然与坚贞是何其壮烈!那个时候我们太需要有人帮助与呵护了,母亲与父亲聚少离多长达十二年,可母亲却无丝毫求助他人的意思。正是我们少不更事的时候,所有的呵护都由母亲承担。
   然而我们与母亲的感情并不怎么贴近,一个女人如果在世界上过分专注于工作,过分坚强,对亲情的疏漏也必然之大。我们曾经不念母亲有多少好,更过分的时候还集体私下咒骂母亲……只记得我们不停地做家务,不停地挨训。挨打是需要时间的,感谢上天没给母亲这样的机会。我们这四朵花蕾般的少女,多么需要娇惯,希望温情,甚至干活给些赞赏也好啊!没有,我们每一天都在训练洗衣、做饭、和煤泥、生火、拉煤、挑水……稍有不慎就会受到喝胁,无穷无尽的活计,无时没有的训斥让我们筑起了对母亲的敌意。至于父亲呢?居然成了漏网的“敌人”,好像促使我们成为劳苦大众的与父亲无关,母亲却成了造成苦难的罪魁祸首。母亲给我们的笑脸很少,但促成母亲忍俊不禁的一次笑,是因为我不慎做坏了一顿饭:玉米面和软了,用火又过长,导致一锅饭成了面糊糊。但我并不认为这是错误,以为立了大功。
   母亲回来揭开锅一看,说谁做的饭?
   我神气活现地说,我。
   母亲说这是饭?这是猪食!咣一声盖住锅,说你都吃了啊。
   我本以为母亲会表扬我,结果挨了训。那天中午我不敢吃母亲重新做的饭,大家好像对我吃不吃也没太在意。等到母亲上班后,我开始消受我的“作品”。一丝不苟地吃,除了往肚里填,居然不知道用别的办法处理掉。到了晚上,母亲要姐姐把我做坏的饭蒸了窝窝头。姐姐说二丫早吃了。母亲一愣怔!说全吃了?那么老多,她是怎么吃的?姐姐说,吃了屙、屙了吃……母亲吃惊之后,噗哧一声笑了!而我的泪却汩地涌了上来。母亲说你傻呀?要你吃你就真吃?撑坏咋办呀?
   母亲的笑让我觉得很屈辱,这一笑让我一记就是多少年。老年的母亲依然爱训斥,可我们已不再任训任听了,心烦了拔腿走人!
   母亲晚年时非常向往天堂,她说怎么生,是父母的事,怎么死,她要有个选择,她说她向往猝然死去,不连累任何人,如果久病卧床,她会自行了断。当然她更愿意取决于前者。于是她依靠佛祖帮助她实现这个理想。一个彻底的唯物主义者,变成了彻底的唯心主义者,她说她下世不再转人,如果老天允许,她要到世外当一只轻松的野鹤,到天堂里做个自由的散仙。闲来解闷时飞在天上看看地下这些争权夺利的劳碌鬼。她对尘世间的一切纷争都很厌倦。她说无非翻来复去你压我,我压你的事,有什么意思。于是她每一天都要打坐念经,求得善终。
   每当看到母亲闭目诵经,我就感觉到母亲的内心一定很孤独!
   如果死是天堂,难道活着是地狱了?
  
   四
   许多年之后我懂得了母亲的悲哀。
   生为女人本身渗透了悲剧,这是文化对女人的俗成约定。她们生来就是“利他”的主体。母亲兄弟姐妹众多,生活贫困。十六岁时母亲看到穿来过往的女兵向往参军,姥姥为了给家庭留个劳动帮手力拒母亲的要求,后来到部队的被服厂当了女工。
   十九岁时,抗美援朝的归国志愿军,住满了全城。天生丽质的母亲走在大街小巷,遇到三三两两的志愿军总会招来满身的目光。“最可爱的人”成了街谈巷议的热门话题。“可爱的人”每一天都要接收若干部门前来慰问的光荣。父亲也是这份光荣的受益者。
   当时部队给地方下了一道旨令,一定要给大龄军人找到配偶,如果父母包办的婚姻不满意,可以解除婚姻,自由恋爱。于是,各团组织了不同规模的舞会与茶话会,为大龄军人开辟配偶的土壤,用来迅速繁殖婚姻。结果父亲那个团百十多个大龄男人,都先后找到了伴侣,只有老实的父亲不会跳舞,不懂喝茶,让他上台演讲英雄故事,他总是泣不成声。他说他一想到战死的人,如同秋后刨起来的玉米茬子满地乱滚,他就生不如死。他多次拒绝演讲,说战争的血腥不能复述,这是对亲历者的酷刑。父亲搞不出英雄气概,又无风流倜傥的风度,因此,合适人选姗姗来迟。
   团首长为父亲的木讷着急上火,并挑选了几个恋爱得法者轮番给父亲“上课”。他们的要领有的是“猛、准、狠”。说和打仗一样,瞄准了目标,猛追不放,追到手要狠,容不得她反应过来,生米就做成了熟饭。
   另有人说,这样教不对,应是“亲、和、力”。和打仗完全是两回事,说打仗面对的是敌人,恋爱面对的是爱人,猛、准、狠非完蛋不可。说亲、和、力是文明的恋法。即:亲切,和蔼,勇敢。亲是树立人气,和是安全可靠,勇呢?就是男人气概了,最后-招很重要,当然要量力而行,看情况进-步深入。
   父亲完全被搞晕了。各有各的办法,不知哪个“导师”的办法更适用。团里急着要举行集体婚礼,父亲成了拦路虎。因此首长每天都催逼父亲打胜这一仗。父亲说不行就别等了,让大家先结婚。首长说这是任务,一个也不能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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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此时的我,像一团飘浮不定的无根草,多想抓住些什么?可我什么都无法抓起…… 独自面对世界,独自面对孤独,独自凝视,独自……母爱是伟大的,独自一人的时候,会有很多的感想,往事也涌现出来,有关母亲的记忆浮现出来。母亲在相框中年轻、优雅,只一眼,就注定了和父亲的姻缘。他们爱得热烈,互相支持,一路走到了今天,留下了多少动人的故事,值得珍惜,值得回忆。而今,一切都凝结成了永远,留下淡淡的遗憾。留下一个人,独自面对孤独。有些让人心疼的文章,扣动着读者的心弦。文笔流畅,语言自然,感情真挚。好作品,推荐共赏,感谢赐稿,问候作者。【编辑:卡米】【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F1703200001】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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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卡米        2017-03-09 23:37:19
  祝创作愉快,期待更多精彩。
卡米
回复1 楼        文友:陈亚珍        2017-03-10 15:43:28
  定当努力,谢谢关注。
2 楼        文友:地狱鹰        2017-03-09 23:41:22
  好作品,欣赏,问好。
清香白莲素还真,红尘参梦了凡尘
3 楼        文友:彩云伴海鸥        2017-03-10 20:41:54
  问好,敬茶,拜读!感谢投稿,创作愉快!
彩云伴海鸥
回复3 楼        文友:陈亚珍        2017-03-11 08:59:54
  感谢您的支持和劳动!
4 楼        文友:卡米        2017-04-19 10:21: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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