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参加工作的第一次下乡，应该是在二十多年前的一个春季，大约是四、五月份的样子。那时候交通没有如今这么便利，下乡坐的是单位运送草种的卡车。坐在卡车的后车厢上，身边堆满了装草种的麻袋，也许是刚刚参加工作的原因吧，没有觉得寒酸，反而觉得在车厢上春风拂面，兴奋地觉得卡车的颠簸也是一种幸福。
　　 在卡车驶入村口的时候，村口一大片漂亮的粉色吸引了我。到了村里科技综合服务站，早已联系好的农牧民忙着卸草种，我问其中的一个农牧民村口的植物是什么？他憨厚地笑了笑说是红柳。看着离卸完草种还有一些时间，出于专业上的一种好奇，我一个人走到了村口，重新去看那片漂亮的粉色。到了村口才发现那片红柳足足有五亩多，像是一片粉色的小湖在微风中荡漾。红柳细细的枝条呈现出漂亮的紫红色，她的叶子非常的奇特，由小小鳞片状小叶组成披针形长条，长在柔软的枝条上，小枝下垂纤细如丝，婀娜可爱。小而密的一朵朵粉色小花组成一个大的花序，压弯了纤细的枝条。花朵随风摆动，远远望去，极像是绿色的海洋里翻腾的粉色细浪，在荒凉的塞外，有这样一副独特的美景，简直是一种视觉上的震撼。
　　 看了红柳，我才知道，原来是认识她的。它的学名叫“柽柳”，蒙古名叫“乌兰—苏亥”，意思是红色的坚韧。牧民们常用红柳的枝条做马的羁绊，它的坚韧使马不能随意乱跑，它的柔软又不能伤到马蹄。柽柳在植物分类学上也十分特殊，一科一属一种，这样的植物在生物界也十分少见。眼前的这片红柳比起教科书里文字的描述，比起标本室里干枯的标本，多了许多的活泼的生机。
　　 小的时候喜欢听故事，父母讲的故事大都是一些民间传说，比如孟姜女哭长城、七仙女下凡、白娘子游西湖等等。这个习惯一只延续到现在，还喜欢读一些关于民间故事的书籍。民间故事虽然没有阳春白雪的华美，但其中描述的民间淳朴的爱与情感却让人向往和伤感。下乡的时候，也喜欢向当地的农牧民问一些关于地名的来历，一些植物的俗称以及流传在当地的传说。
　　 在书上看到两个关于红柳的传说，一个说的是一位叫“红”的英雄。在腾格里大沙漠边缘，是一片荒沙戈壁，生活在这里的人们过着的贫瘠日子。这方土地属于“旱魔”所统治，只有在每年按时收到献给他的贡品，旱魔才会取出“雨珠”，沿着贺兰山撒上几滴，让种在山脚下的庄稼，可以勉强有个收成来维持生计。在一个小村子里，有个叫“红”的小伙子，不忍看着乡亲们在旱魔的肆虐下受苦，他决心挑战旱魔，让人们过上富裕的日子。小伙子找到旱魔与他博斗了七天七夜，尽管身上伤痕累累浑身是血，他也没有向旱魔屈服。旱魔知道无法征服这个年轻人，便用魔法赌咒，只要“红”敢把自己的血在沙漠里流尽，他就保证小伙子的村庄年年风调雨顺。“红”听了这番话，毫不犹豫地拔出腰间的佩刀，割断了自己的手腕，鲜血像泉水从“红”的身体中流淌出来，流进干涸的沙漠。就在那些鲜血渗入的沙漠上，不断长出一丛又一丛的细柳。它们不同于其它的柳树，而是一丛丛的灌木。它们枝条也不是寻常的绿色，而是一种在绿色里透出暗红的颜色，像血一样红的颜色。那些红色的灌木柳簇拥着“红”倒下的身体，仿佛护卫一具神灵。旱魔被这个年轻人行为所震撼，他遵守诺言放出了雨珠。从此以后，人们为了纪念这位叫“红”的英雄，把那些细柳命名为红柳。
　　 另一个传说中的红柳原为玉皇大帝手下听唤的红娘，玉皇视察人间时，发现人间受沙害凌虐，民不聊生，心生怜悯，就将红娘嫁于沙害黄龙，以慰其心。于是红娘化身红柳，在沙漠中与黄龙为伴，从此风沙肆虐的地方就有了婀娜多姿的红柳。红柳，它用绽放在枝头的粉色诉说着荒漠景观的绚烂，它用柔弱的身姿展现着戈壁荒漠的温柔，它用奔放豪迈的性格诠释着生命的意义。
　　 不过，我在当地却听到的是这样的传说：村里有一对热恋的年轻人，小伙子英俊威武，姑娘温柔漂亮。正当他们准备结婚的时候，外族侵略到了他们家乡。小伙子为了保卫家乡，战死沙场，英魂化作了大漠里的沙柳。而姑娘自从和小伙子分开后，一直在村口等待小伙子归来。她为了让心上人回来第一眼就能看到自己，姑娘特意穿了红衣裳、绿袄，围着粉色的纱巾在村口等待。几年过去了，当姑娘等到的却是小伙子战死沙场的噩耗，从此姑娘一病不起，最后撒手人寰。姑娘的父母遵循她的遗愿，把姑娘葬在了村口。因为姑娘至死也不相信她的英雄会战死，她相信总有一天小伙子还会骑着战马归来。年复一年，姑娘的坟上长出了一种奇特的植物，红色的枝条，绿色的叶子，粉色的花朵。远远望去，就像是原来的那位姑娘又站在了村口。
　　 其实，每一个传说都有它背后的含义。我喜欢第一个传说，第一个传说诉说了塞外人民在恶劣环境下的生存的艰辛，反映了塞外人们面对种种困难不屈不挠的奋斗历程，赞美了塞外人们甘愿为自己同胞幸福不惜牺牲自己生命的大无畏精神。我不喜欢第二个传说，像是御用文人溜须拍马的手笔。正如鲁迅先生在《论雷峰塔的倒掉》写到的：“我对于玉皇大帝所作的事，腹诽的非常多”。我也一样有同感，只是不敢言而已。
　　 我更喜欢第三个传说，这个传说不仅赞美了红柳对爱情的执着与守望，也诉说了沙柳在爱情与爱国之间的追求与抉择。这个传说，从另一个方面控诉了统治者发起战争的残酷暴行。“誓扫匈奴不顾身，五千貂锦丧胡尘。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统治者们发动每一场战争前，何曾想过对他国人民和自己国家的人民带来灾难呢？由红柳我也想到了孟姜女、想到了一个“望夫石”的传说，曹丕《列异传》中云：“武昌新县北山上有望夫石，状若人立者。传云：昔有贞妇，其夫从役，远赴国难；妇携幼子饯送此山，立望而形化为石”。每次下乡看到红柳，我总会想到这些传说。有时候也会想起朴树那首《白桦林》的旋律，朴树那略带伤感和沧桑的嗓音，唱出了在国难当头，爱国儿女面对爱情、爱国之间的抉择中的痛苦与毅然。
　　 前两年，去西藏旅游的时候，对红柳又有了新的认识。登上布达拉宫的红宫，我看到了一堵堵奇怪的墙，墙体的表面是粗糙的红色，像是用什么植物做成的。问了导游才知道，这是藏民用白玛草制成。白玛草也就是红柳，藏区俗称观音柳，其砌筑方法是先将红柳枝条去皮晒干，然后用湿牛皮绳捆绑成手臂粗细的小束，上下用木钉固定，再砌置于墙体外侧，最后将其刷赤紫色。这样砌成的墙里面充满空气，能冬暖夏凉，还可以减轻建筑物的重量，地震时也能缓冲地震波的冲击力对建筑物的的损害，我由衷地赞叹藏民们的聪明才智在这里发挥的淋漓至尽。红柳，竟然能在雪域高原也可以顽强地生长，还能保护神圣的布达拉宫，真是一个奇迹！站在布达拉宫上，红柳在我的心中又多了一份庄严与神秘。
　　 时光荏苒岁月流逝，心中的红柳不再是教科书上枯燥的文字，不再是标本室里枯干的枝叶。红柳是一种对祖国牺牲与奉献精神，红柳是对爱情执守的象征，红柳是对残酷战争的控诉，红柳是藏民们聪明才智的写照，红柳是布达拉宫上庄严与神秘的代表；或许红柳就是红柳，没有我想象的这么多。不过，在千万年的生物进化中，红柳它留在了大漠，留在了戈壁，留在了西藏，红柳一科一属一种没有从地球上消亡，这难道不是一个生命创造的奇迹？
　　 春风又吹过塞外，红柳的枝条依然是红色，不久她便会披上绿装，戴上她心爱的粉色纱巾在春风中摇曳。在冬去春来的轮回中，我不知道红柳的背后还有多少故事，还有多少秘密，但愿我能把它们一一拾起，写成文字装在自己的心底。红尘中奔波的我们，总是留恋于眼前的繁华与虚无，有谁又能像红柳一样在贫瘠的大漠里坚守一份真挚的爱情呢？再想一下，经过千年的演化，我们人类的灵魂是否也能长成一丛丛红柳？用绽放在枝头的粉色诉说着贫瘠中的绚烂，用袅娜的身姿展现着生活中的温柔，用柔韧的性格诠释着生命的意义。写下这段文字的时候，想起很久没有到过的那个村子，又想起那片令人心动的粉红，不过我想，随着村镇变迁，不知道她们是否还能伫立在村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