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走了整整两年了。
　　 而我早想对父亲说声对不起，就是没有勇气提起笔来。
　　 时至今日，悔恨吞噬着我的心，痛恨自己无能为力，失去了一个好父亲。
　　 前年的冬季很是冰冷，甚至几天不见阳光，厚厚的云霭低垂着，似乎在酝酿一场暴风雪的来临，让人喘不过气来。
　　 八十四岁的老父亲，听说老三给儿子割礼，昼夜赶着把家里的农活干完，该存的存了，该卖的卖了，欠邻里乡亲的钱，东西等都一一还清了。还特意去看望了远处的亲戚朋友。天色将晚，又把老弟兄几个招呼来坐了一夜，到像是一场隆重的告别仪式。兴奋得一夜没睡，天不亮就牵着年迈的母亲，拎着家乡并不稀奇的特产上路了。
　　 一天的颠簸，来到了二十多年不曾踏入的风水宝地——平吉堡。之前父亲也来过，就因为风沙大，干旱、蚊虫、暴晒，终是没留下来。二十八年前，父亲来看姐姐，为了响应党的好政策，西部大开发，是为了给南部山区，减轻负担，姐姐随着迁徙的热浪被冲到这里。
　　 风沙化的地带，皮肤黝黑的人们，白汤清水的面里唯一的调料就是沙子。还有被蚊子苍蝇太热情的照顾。故此，父亲没呆多久，带着一颗悲伤后悔的心回了老家，心里还老嘀咕，啥烂地方嘛，那能跟我山清水秀的泾源比呢？此次出行，着实把父亲打击到了，满满的后悔当初没有坚决阻止姐姐这个弄潮儿。从此，父亲再也没亲临这个以沙为金的广袤之地。
　　 这次能来，也是揣着一颗忐忑的心。也因为我们姐弟四人嗯都在这淘金，父亲也听说芦草洼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还有对儿女极度想念和牵挂才来的，也实实是推脱不了的责任感逼迫来的。
　　 八十四岁的老人，在别人眼里肯定是，老眼昏花，驼背弓腰，步履蹒跚的样子，其实不然，父亲步伐稳健，一般的小伙子还追不上他，吃肉还满盘香里。那一背篓青草，我四十多岁的人，无论怎么抗，愣是没辙。而父亲，似乎有魔法，那背篓就乖乖地爬上了父亲结实宽厚的背上。真可谓，麻袋换草袋，一代不如一代喽。
　　 在父亲忙前忙后的照料下，老三的乜贴也在热热闹闹，高高兴兴中结束了。所有的亲戚朋友都和父亲见过面了热情寒暄过，父亲纵横交错的脸看上去也平覆了不少，也似乎年轻了几岁。逢人便说：“这下，我该放心了。”
　　 时光太过匆忙，也太过无情，转眼十几天过去了。那天，父亲来到集市上，远远地看着我忙碌的身影，眼里满含疼惜和赞许，当我把鞋子包装好递给顾客时，才看到父亲微笑着站在那里，父亲的脚迟迟不肯迈向我。当我看到父亲那双单薄而破旧的布鞋时，我恨不能有个老鼠洞立马钻进去，我把父亲强按在凳子上，拿出一双棉而厚的老北京给穿上。竟没想到父亲摸出一张老毛来，此时，让我羞愧难当，呜咽在无声之中。
　　 之前由于工作忙，也没见着父亲。当弟弟电话打来时，晚上了正好在家做饭，说父亲病了，住院。我懵了，怎么可能，于是饭糊在了锅里。后来，我才知道，是一位亲戚帮忙把父亲送往医院的。而我们几个则忽略了父亲的存在，都忙着挣钱，直到父亲入院后才相继赶到。
　　 一向健康，精神矍铄的父亲，从不吃药，打针。都认为是小病一桩，都忙完各自的活，已经很晚了。弟弟的第三次电话打来，已是凌晨十二点了，我明知是噩耗，却欺骗自己，没事的父亲一定能转危为安。却身不由己的连滚带爬的出去拦车。十几分钟的车程就像熬了一个世纪。到达医院时，一股强烈的悲凉从浑身蔓延，阴森恐惧致使我头发根根倒竖，我像一个疯子横冲直撞，差点带倒一个护士。眼前的情景迫使我停下来，父亲躺在病榻上。插着痒气管，面色依然红润，嘴角含笑，好像在闭目养神，这是父亲吗？没有一丝被病痛折磨的扭曲，痛苦感。我以为，父亲太累了，睡着了，直到心电图的红线急剧下滑，我才愕然惊醒。抓住父亲的手使劲摇喊，可这声音是多么的苍白无力，即使我声嘶力竭，也没叫醒沉睡中的父亲。父亲长长的吐了一口气，算是对世界，对亲人最后的告白和交代，而后，再也没有醒过来。
　　 我和比我小十几岁的弟弟，都无法接受这个事实。父亲由阿訇照顾，我们便和医生理论，厮打起来，要给我父亲讨回公道，医院不能这么草菅人命，随便派个庸医来结束了父亲的生命。最终，我们的力量过于单薄，一介农民，而无力抗衡这庞大的医疗队伍，以失望无功而告终。
　　 我们的恸哭声在空旷的医院里久久回荡，医生早已不知去向，在阿訇的催促下把父亲的遗体抬上车时，已是凌晨两点多了。
　　 此刻，家里已是哭声一片。草草安置了孩子就连夜上路了。这也是父亲生前的愿望，要埋在老家北山向阳的地方，因为那里祖坟，爷爷奶奶，父亲的兄弟姐妹都在向阳的山坡上，他们说彼此照应做伴，不会孤单的。
　　 一路安慰着母亲，怕母亲伤心过度，撑不到老家，几百公里的路程，我们早已精疲力尽，而内心坚强的母亲，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脆弱和悲痛，只是茫然的盯着父亲的遗体，喃喃着‘走了好，走了就不再受罪了……’。看似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在我的心里却是惊涛骇浪，像一把利剑刺穿我的五脏，连呼吸都是疼的。我痛恨我自己，没有真正的挪出一点时间陪陪父亲，让父亲去看看，哺育华夏儿女的黄河水，还有千年文化遗产的贺兰岩画。更没有去陪父亲买一件像样的衣服，别说是逛公园看比赛了。
　　 车子在我们哀嚎和颠簸中总算抵达故乡这片热土。家里的儿女亲戚也在悲哀中忙碌着，打坟的，宰牛的，都在为父亲做着最后的祈祷。老家的习俗是，人没了三天不需生火做饭。没有烟火的家里，更是冷清得刺骨，乡亲们的叹息声和亲人的默泣声，成了这院落里特有的气氛，让人稀嘘，更令人心酸。
　　 我们都围坐在父亲的榻前，守候着最后一夜的父亲。也没有丝毫的饥饿感，虽然两天没吃过东西了，痛苦和悔恨纠缠着，吞噬着每个儿女的心，痛恨自己的不孝和无能为力。
　　 深冬的夜是寂寞而漫长的，这个悲伤的夜，有父亲的陪伴，转瞬即逝在我们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时，人已被抬至寺院中。本来太阳还露着半个脸，不知不觉中，明朗的晴空下，下起了大片大片的雪花，于是，送埋的队伍更加热闹，也更加拥挤了。
　　 送走父亲的那一刻，我瘫坐在地上，抽丝剥茧般的疼痛，魂不附体，久久的跪坐在风雪中。
　　 父亲沉睡在坚硬冰冷的泥土中，已整整两年多了。八百多个日日夜夜，悲伤和自责也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稍减，每当看到街道上闲庭信步的老者，总是觉得父亲还在老家，辛勤的耕耘着他的几亩薄田。父亲舍不得他生活了一辈子的土地，那里有他带领群众挥洒的汗水，有他开拓出的成绩，有他未了的心愿。
　　 父亲，一个倔强的父亲就这样离开了他热爱了一生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