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潮湿的雨天让人觉得有点压抑。我感觉天空在垂泪。
　　 想起去年的今天，我还在分校区，过着缅怀你的日子。犹记得那个夜晚，电闪雷鸣后风雨交加，雨水像一个个刺客钻过窗缝直冲进来，打湿了我的发，淋湿了我的鞋。就在我还来不及移桌子时，教室的所有灯在一瞬间全熄灭了，随即伴来的是各种嘈杂的尖叫声。我突然觉得很奇怪，为何偏偏是今夜电闪雷鸣，为何偏偏是今夜狂风暴雨，又为何偏偏是今夜，一切都陷入黑暗？我迷迷糊糊地走出教室，站在阳台上。我望见了“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景象，不再是诗。第一次觉得夜是这般黑，在没有电的那刻。
　　 有同学陆续走出来，在我身旁聊着各种琐碎杂事。我沉浸于往事，无暇顾及她们的话题。渐渐的，我就成了人堆里最孤独的一个。
　　 我知道那晚是农历的二月十五，只记得是农历的，不知新历是几月几日。
　　 今天，又是农历二月十五日。请容许我，折菊寄到你身旁。
　　 我从不否认，此生最爱我的人，是你。也只有你，把我捧成掌上的明珠，此生的最爱。我知道哥哥们很羡慕我，因为我是你被你宠着长大的。家里的最小，家里的唯一千金，无论是村里村外，都让人赞叹我命好。
　　 我四岁的时候，你常带我到处玩，今天这儿明天哪儿。这让只会在村里晃荡的我见识了不少世面。我仍清楚地记得，有次突然警察来了，所有人如受惊的鸟般四处逃散。我害怕地边拉着你边喊着“快跑”，然而你却笑着看紧张得直抖索的我。你没有选择逃跑。在赌博的人群中，所有人都拿着钱拼命地跑，然而你没有跑。因为有我在啊！如果你拉着或抱着我跑，你可能会不小心摔跤，会摔到我的。我知道你不会丢下我一个人独自逃跑，因为我是你最爱的千金啊！我就知道你不会丢下我一个人，于是我哭着看那些便衣警察给你带上手铐。而你却仍是笑着，说“没事”。后来，便衣警察里的队长来了，认出了你，然后给你解了手铐。然后你便开着你那辆嘉陵摩托载我回家了。
　　 再后来是我六七岁的时候，我和我妈去了城里种菜。当时的你们不仅人生地不熟，而且都是大文盲！想要在这臃肿的城里赚点钱养家真的不容易，然而你们努力了。从刚去时的满地芭蕉树，到后来的空心菜田一大片，我不知道其中的是如何演化而来的，只清楚记得用坏了无数的灯丝。煤气灯火辣辣地燃烧着，不知带走了多少岁月与清闲。我能见的，是“朝如青丝暮成雪”的发和沾满泥浆的指甲，还有那瘦下去剩下的一条条皱纹。
　　 在城里种菜的那几年，几乎霸占了我童年的所有回忆。我清楚地记得那是夜晚的两点多钟，你快速地起床，走到水槽边洗空心菜。几把几把地一起洗，几把几把地把它们装进铁箩里。淡黄的月光在水中激荡，水花四溅撒湿了泥地。然后，你就趁着月色正好，开着一辆装有四五百斤菜的破旧摩托车出了小路。勇敢如你，聪明如你，连小学文化都没有的你居然能和别人算菜钱。有时候菜价低到让人心酸。不知流了多少汗泪的空心菜，一斤才买两三毛钱！而且两三毛钱都不一定卖得出去。那时的你，眼里不知藏了多少心酸与无奈，却还是帮我交了一千多的学费。以至于如今的我，还能在偏远山区里回忆我曾受过的“高等”教育。感谢你的慈悲与疼爱，不仅没让我成为在农村等着父母回家过节的留守儿童，还让我倍受疼爱。
　　 再到后来我十二岁，你五十七岁。你头发已过早地斑白，眼睛过早地老花，不变的，仍是对我的疼爱。后来，二哥有了自己的孩子，你格外疼他们，就像疼当年的我一样，处处念着他们。此时你还不服老，尽管有时会腰酸背痛。你依旧种田，种地。田里的稻谷，地里的番薯，无一不是你劳动所得。犹记得有年插番薯苗的时候，我妈想叫我去帮你，而你却说“太阳那么大，不要让她晒坏了”，当时的我只知偷懒，何曾想过那是份疼爱呢？直到越长越大，才发现我曾多幸福。
　　 2015年年初，你身体还是硬朗的，仍可以开着打田机在田里自由行走。后来你慢慢发现你头经常痛，自幼勇敢惯了的你并不在意这点小病痛，直至慢慢越来越痛，痛得越来越频繁。五月份的时候，你的弟弟因聚众赌博被抓，你紧张却束手无策。你时常头痛，又时常拿张凳子坐在屋前，等待着那个你从小帮忙拉扯大的弟弟回来。有次我去学校前，你突然头痛得厉害，竟哭了出来！那是我此生第一次见你痛到哭，我无法想像你的痛苦，只觉得你的头很痛很痛，痛到你说不愿要命了。我也跟着流泪，我叫着喊着“不读了”，只是想就在你身边，多陪伴你，因为这样的陪伴，将会不断减少，至没有。你看我这般胡闹，便忍着泪说你不痛了，叫我快去学校。那次去学校，我哭了一路。
　　 六月份，你痛得真的很厉害了，然后去做了检查，医生说头部里面长了颗瘤，不知是良性还是恶性。吃药，坐在屋前，成了你的日常生活。有次你和哥哥去了市里的大医院检查，我在学校读初三。我妈风湿痛痛得厉害，连床都下不了，在住院的你得知后竟像个孩子般闹着要回家。哥哥说服不了你，便做完检查后匆匆带你回家。我回家后见你也没什么大碍，也算安心了一点。那晚，你把我叫到面前，把手指上的戒指摘下来，我不明白地看着你，然后你把它给了我。我已无法记得当时你说了些什么了，我只记得我去跟我妈说时，我妈说你活不久了。那个劣质的戒指，曾一度被我用红绳子穿好戴在脖子上，戴了不知多久多久，才被我摘下藏在精美的盒子里，因为它要被腐蚀掉了，就像会慢慢不消失不见的人一样。
　　 后来，你的病情加重得很快，每个月，每个星期都在变化。刚开始你只是中风嘴巴斜，后来整个人消瘦到皮包骨，再后来是神志不清，大小便失禁。那是我中考后高中生活还没开始的暑假，你变得无力，我给你喂粥。那是我人生中最无法忘记的，也是最伤痛的记忆。或许是你神志不清，或许是你真的痛到无法忍受，你开始想着尽早了断此生。我们不断阻止你干傻事，而你却误解了我们。或许你只是不想看我们太累，假装说我们不要你，好让你去自寻短见。我无法承受那种来自心理的痛苦，我忍受不了你的吵闹，可是我也不敢盼你早点脱离苦海。直至有次，你躺在床上，平静地跟我说，要好好读书，要对我妈好点，她很辛苦。我说知道了。我问你，你想要葬在哪里，是对面的小山还是它旁边的小山丘上。你竟认真地思考起来，我平静地难过着。你说你也不知道，你也不知道要葬在哪儿。如今，对面山上的有座坟，长了很多小草，而它附近是满地的芒，和可以通向村子里的小山路。
　　 去年，我做了个梦，梦见你健朗如年轻时。我一看到你，就很开心地笑着。我和你一起走路，场景好像是村里。忽然，我在梦中突然想起，你已不在人世。问你还否存在。顷刻间，你身体慢慢变薄变淡。你说，你在那边过得很好，叫我不要牵挂。于是我就大声哭了，后来我就醒了，发现泪已湿了枕。愿你在另一国度，真的过得很好。
　　 今天又是农历二月十五了，是你的生日呢。我在校没有回家，有点遗憾。或许我妈也会记得今天这个日子，但是她不会提。我也不会告诉她，我很牵挂你。
　　 让我折支菊，寄到你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