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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流年】找啊找(小说)


作者:王祥夫 举人,5146.36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4664发表时间:2017-03-14 11:27:50

天阴着,王淑民挺着个大肚子,坐了小中巴又颠颠簸簸到了矿上。从村里到矿上就只有这种又破又烂的小中巴。车上挤满了买年货的乡下人,每个人都大包小包,把车挤得满满的。
   王淑民终于站在矿长的办公室里了,她已经来了无数次,这次可算是见到了玉兰坪石墨窑的矿长。矿长姓王,个头不怎么高,却很结实,尤其是头大,很大的脑袋加上很大的眼睛给王淑民留下十分深刻的印象。王淑民和王矿长面对面了,这让她心里怦怦怦怦乱跳。好几次,她明明知道这个王矿长一定在,但她都给矿里的人用各种理由拦在了外边,对她最凶的是那个办公室王主任。所以,王淑民这时激动得哭了起来,她用头巾角儿把眼泪抹了又抹,但总是抹不完那汹涌而至的泪水。
   王矿长坐在那里看着王淑民,不停地摇着腿,忍耐着,终于慢慢慢慢问话了,问她找哪个,是什么事,是不是她男人又打了她?后天就过年了,不好好在家准备过年干什么?打架不是好事,男人脾气大女人最好要忍一忍,无论什么事,忍一忍就过去了。
   不是打架,我是找我男人。王淑民说。
   你男人,谁?王矿长眯细了眼睛。
   就是你们石墨窑上的顾小波。王淑民回答了王矿长的问话。
   顾小波?王矿长看着王淑民,像是想不起谁是顾小波。
   王淑民吃力地站在那里,鞋底子上的雪开始溶化,已经在擦得很干净的地板上化出一摊污水来。她的手,不知所措地拽着红头巾的两角,手上戴着红毛线织的手套。
   你男人不在我们矿上了,早就不在了。王矿长的腿不摇了,忽然想起这回事来了,并且马上表现出他实在是很烦,说这事矿里不是早和你说过了吗?你怎么又来了?王矿长说他还有好多事,马上要过年了,矿工们已经放了假,窑下的安全,窑上的治安,过年总是有许多的事等着他去处理。
   你也最好回家准备过年去吧。王矿长说。
   我找我男人。王淑民说,眼泪又涌上来。
   这就怪了,谁知道你男人去哪儿了,腿是长在他身上。王矿长说。
   周围的矿我都找过了!王淑民想让自己别太激动,她觉得王矿长一定知道自己男人在什么地方,她有这种预感。她挺着大肚子,她站得太累了,她挪了挪,靠在一进门那边的墙上。墙很凉,屋子里虽然热,但墙是凉嗖嗖的,比村子里小学教室的墙都凉。
   你就是去外国找也与我们没关系。王矿长竟然笑了笑,点了一支烟。
   我要找我男人。王淑民又说。王矿长脸上的笑容让她心里很不是滋味。
   我哪有那么大本事,能给你找出男人来?王矿长又说。停了停,王淑民高高隆起的大肚子让他心里软了一下,但那只是刹那间的事情,矿上的事情太多了,必须让心硬得像一块石头才行。就这个王矿长,每抽一口烟都要眯一下眼睛,从嘴里吐出来的烟又会被鼻子一点不剩地再吸回去,像是在做一种游戏,吐一下,吸一下,吐一下,吸一下,两眼看着王淑民。
   我要找我男人。王淑民又说,很固执,好像是不给她男人,她就不会再走了。
   王淑民从门那边又慢慢慢慢慢慢慢慢走过来,坐到靠窗子那边的一把椅子上。王淑民顾不得那么多了,她男人顾小波已经有半年多没回过家了。眼看就要过年了,和她男人顾小波一起出来到石墨窑上打工的那几个人都回了村,他们不但回了村,还带回了钱,带回了吃的和穿的,带回了和他们女人久违的爱情,他们都准备要过年了。但她的男人顾小波呢,就像是一块石头给扔到深不见底的沟里,一点点音信都没有了。她已经问过村子里和自己男人一起到石墨窑打工的顾名义、顾权,还有张取胜和顾国梁,这几个人都说她男人顾小波可能是去了另一个矿,但具体去了什么地方,这几个人七说八说谁都说不清。他们都说这个世界太大了,就像是一条小鱼游到了大海里,谁能说出来他在什么地方游逛?
   我男人在哪儿?王淑民又问了一句,把手套摘了,把头巾也慢慢慢慢慢慢慢慢解了。王矿长的办公室里实在是太热,当地摆的花花草草长得所以才会那么好,好像这不是腊月,而是夏天,但看看窗外灰灰的天,确确实实是马上就要过年了。这么一想,王淑民眼圈又红了,有半年多她没见过她的男人了。他们结婚还不到一个月,她男人顾小波就出来下石墨窑做事,因为结婚他们欠了别人太多的钱,而石墨窑又挣得多。她也想要他出来,不想看他天天和村子里的人在一起打牌往脸上贴纸条儿。她在村小学里又挣不到许多,还一天忙到晚。他们有过短暂而轰轰烈烈的情爱,顾小波的身体有多么好,结实,有力,所以可以轰轰烈烈。现在想想都像是梦,而那又不是梦,实实在在的现实是她的那个大肚子,是轰轰烈烈之后顾小波留给她的。结婚一个月,顾小波和她夜夜都不肯虚度,夜夜都轰轰烈烈努力进取,眼看就要收获了,顾小波却不知去了什么地方,像一阵风,没了,消失掉了。
   王淑民的手放在自己隆起的大肚子上,忽然忍不住又哭出了声。她不知道顾小波究竟出了什么事,她甚至怀疑顾小波是不是犯了什么事给关了起来,大家都在哄她。或者是顾小波到外地去了,又在什么地方找了个女人过起了日子?半年的时间不算长,但对爱情而言可真是天地玄黄无比漫长。这不由王淑民不想,种种事情她都想过了,简直把一个脑壳都要想昏了,她甚至把这些想法对她的婆婆和公公都说出来了。公公当下就愣了愣,眨了眨眼,很冷漠地说这不太可能吧?他敢连他爹他妈都不要了?婆婆的脸子就不好看,挖苦王淑民,说你不是要他出去挣钱吗?他是给你出去挣钱了,你好好等着吧,他会把全世界的银行都捆在一起给你搬回来的。
   我男人哪儿去了?王淑民一边哭一边又问。
   王矿长摇着腿,看着王淑民哭,看着她的大肚子。外边天色更加阴晦了,是铅灰色,窗外飘下了几片很大的雪花,接着又飘下来几片,接着又飘下来几片,这就是时间在一点一点过去。王矿长不耐烦了,停止了摇腿,朝王淑民挥挥手,说他真要出去了,要去工作了,马上就要过年了,他的事情确实很多,到底有多么多?这不是一般人能够知道的。王矿长站了起来,看了看王淑民。
   王淑民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站起来离开,她只站了一下,又马上坐下来,她觉得自己这回就是死也不能走,一定要把顾小波给找出来。
   王矿长只好出去了,过了一小会儿,那个王淑民见过许多次的办公室王主任走了进来,凶凶地,小眼睛拼命瞪大了,两个手指伸出来,食指和中指,指着王淑民说王矿长也不在了,你在人家矿长办公室里坐着算什么?你想当矿长是不是?天也快黑了,你一个女人家,一会儿连车也没了,这又不是你的家,你快走吧,再说,办公室里还有许多贵重东西。
   这里就是有金库我也不稀罕,我只要我男人。王淑民坐在那里不动,她对这个王主任说这一回找不到自己男人就不走了,别人家过年,我们家也要过年,凭啥不让我们家过年?半年多了,她说了多少话?实在是太多了,再多说也没什么用,没用的话她不想说,有用的话最终会自己出现的,那就是,王淑民说了:我男人,就是顾小波,对我只说过在你们矿上下石墨窑,没说过去别的地方,所以,我只朝你们要人,我要把他找出来,我要让他回家过年。
   办公室王主任显然找不出话来了,手抬起来,食指和中指弹弹,说他要锁门了,不锁门不行,这是办公室,要不就把你锁在办公室里?这个王主任知道王淑民是学校的老师,在心里,不敢把她和一般村子里的女人一样看待。
   王淑民坐在那里,不动,眼泪呢,却流得更多了,她好像觉得自己男人就在周围什么地方,却因为什么原因就是不露面,这么一想,她就更受不了,王淑民一下子捂住了脸,哭声呢,却怎么也捂不住。
   王主任最终也没有锁门,他看看王淑民,又出去了。外边是各种的嘈杂声,那嘈杂声无一例外都夹杂了几分喜庆和忙碌,是马上要过年的忙碌和喜庆。办公室那边有人在写对联,一条条给裁好的大红纸被写上各种喜庆吉祥的话,写好的对联都一条一条红艳艳地放到走廊里来了。还有就是有人从车上往下卸货了,是年货,一箱一箱的好酒,本地最好的玉兰酒。一篓一篓的好水果,火龙果,都是要送到有关领导的家里去。这嘈杂之外呢,就是石墨窑上少有的宁静,天高地阔的那种宁静。因为马上就要过年,和王淑民男人一样从各处来下石墨窑的农民工们都兴冲冲回家去了。要过年了,他们在石墨窑的那个小澡堂子里洗了又洗,这里,那里,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他们的心里是欢喜的,把干干净净的自己送给自己老婆,让自己老婆好好爱一回或翻来覆去爱上无数回。
   顾小波呢,出了什么事,怎么就不肯露面?王淑民一个人坐在那里。外边的天慢慢慢慢慢慢慢慢黑了下来,有灯光从暗中跳了出来,一颗,两颗,三颗,都是昏黄而迷蒙的,甚至是躲躲闪闪的,因为地上的积雪,这样的夜晚又是清亮清亮的,可以看到远处起伏的山脉。
   王矿长再没有出现。那个办公室王主任,平时看去很坏,但天黑后还是给王淑民端来了一碗热腾腾的大烩菜,菜是豆腐粉条,里边有几片肉。还有两个馒头和一双筷子。他要王淑民吃,他伸出两个手指,指着馒头,说不够还有,还有稀饭。晚上你走不成了,但你不能睡在矿长办公室,旁边有房子。王主任脸红红的,嘴里有酒气,他喝了酒,酒有时候会让一个人心肠软下来,会化干戈为玉帛。他说,你男人顾小波以前吃的也是这样的饭菜,看看有多好,你吃吧,吃饱,明天就回家过年吧,你男人不在你也得过年是不是?
   只这一句话,王淑民再也吃不下去了,看着碗里的大馒头,就像是恍恍惚惚看见自己男人顾小波大口大口吃馒头的样子,那样子就像是在眼前,就蹲在那里,光着膀子,好看的脸上和鼻子上都是汗,眼睛里却满满的是笑,是满满的情爱,只要看一眼,就让王淑民发晕。现在王淑民只要一闭上眼睛,周围就都是自己男人顾小波那好看的眼睛,左边也是,右边也是,到处都是,好看,明亮而充满了笑意和情爱。王淑民好像是有些后悔了,后悔和顾小波吵那一架,后悔要他出来找事做。
   食堂那边的人忽然又都听到了王淑民这边遏止不住的哭声,他们正在喝酒,都静了一下,互相看看,都不再说话,都默默地把杯碰了碰。
   夜里的雪没有再落下来,第二天天倒放晴了。
   王淑民又站在玉兰村的道边了,风从她背后凛冽地吹着,此时此刻她伤心而失望。她要回去了,回去之前她还想到村子里去再找找问问。王淑民挺着个大肚子,为了保持某种平衡,她用双手拽着红头巾的两个角儿,她现在走路就是这个样子,就好像有些人走路的时候只要两手抄在裤兜儿里或抄在袖筒里才会把路走好一样。她怀孕六个月了,走路和站着说话就总用手拽着头巾的两个角,或者就用手拽着衣领。王淑民已经来过好几次玉兰村了,只要学校里没有课她就会出来,她到村子里也是为了找自己男人,她不相信顾小波会再找一个女人,但她不愿放过任何机会,她见人就要问一问。村子里的人们几乎都认识了她,都觉着这个女人是不是脑壳出了什么问题?但人们又都很可怜她,一个到处找自己男人而又总是找不到的女人是让人可怜的,更何况她又挺了那样大的一个肚子。
   王淑民走得很慢,挺着肚子,村道上有雪又有冰,她走得那样慢,慢慢慢慢慢慢慢慢,走一走,碰见人就问一问。人们谁也没见过她的男人,村子旁边的那个石墨窑里都是从外边来的农民工,无论是谁,一出石墨窑浑身上下黑乎乎都一样,哪张脸都不会给村子里的人留下深刻的印象。再说他们也不往村子这边来,村子对他们而言没有一点点魅力,因为他们原本就是从村子里出来的。他们身上的力气,都在窑下给石墨掏光了,一上窑,他们就会一头扎到睡乡里边去。对他们来说,世界上最好的事情就是睡觉了,他们可以在睡乡里把自己的力气重新找回来。他们的被子简直就不是被子,是黑的,脏的,而且是亮的,在灯泡子下边会闪闪发光。提起来抖一抖,信不信由你,就会抖出一畚箕石墨面子来。他们一般都不会来村子这边,倒是有人会去他们那里,也不嫌他们黑,也不嫌他们脏,也不嫌他们动作粗野。那就是附近村子里的那种女人,平时她们和别人没什么两样,该做什么还做什么,比如种地,收拾家,喂鸡喂猪,但是只要一到了石墨窑发工资的日子,她们就会从村子里相约而出,让那些下石墨窑的男人在她们那柔软的身子上发泄发泄,把积蓄已久的情欲和充沛的精液交给她们。这些女人之间还流传着一个笑话,说只要和石墨窑上的人来上一把,保证三天后溺出的尿都是黑的。
   王淑民在村道上慢慢慢慢走着,雪让她眯着眼,她是多么的失望和伤心。远远的山上,积雪闪闪发光,蓝汪汪的。石墨窑在村子西边的一个坡下,往东上了坡,再往东下了坡就是村子,穿过村子就是那条路。王淑民有什么办法呢?找不到自己男人,她只好回家,而且还要把年一点不剩地过了。年真是个好东西,既让人快乐,又让人兴奋,而且是又有味道又有滋味,但就是不能给心爱的人切下一块儿留着,像留一瓶酒,或留一块腊肉。玉兰村这边已经到处张扬着年的气氛了,王淑民能闻见做豆腐的气味,豆腥之中有一股只有鼻子才能领略的甜味儿。王淑民还能听见人家炒炒米的声音,那声音像在烧芝麻秸,细密而动听,简直是热烈。王淑民听见猪的尖叫声,猪在那里“救命啊,救命啊”地扯尖了嗓子叫,比任何歌星的调门儿都高都刺激人都让人欢乐,这就使整个村子充满了一种喜庆,这喜庆却让王淑民更加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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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找啊找》是一篇描写石墨矿矿工家属寻亲的小说。王淑民和顾小波结婚后,嫌弃他不学无术,敦促他跟着乡亲们一起去打工。可顾小波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时近年关,身怀六甲的王淑民来寻找顾小波。但却如何也找不到。找啊找的过程中,是一个腆着大肚子的女人,蹒跚难行的身影。很多蛛丝马迹藏在文字中,王淑民却无力去捕捉。 直至,一个善良女人的一句话,给她指了一条路。她寻着去找啊找,终于在年后,找到了顾小波的消息,但已经死去的顾小波再也不能跟她过日子了。这个噩耗,让这个马上临盆的女人,瞬时失去了自己。 小说描写王淑民寻找过程的不易,一份难以握住的生机,扯着她不停地找。当生机不在,王淑民的精神,也到了崩溃的边缘。 小说顺着找啊找这根主线书写,县念迭起,伏笔巧妙,当揭开真相,伏笔落地有声之时,回头再看,一切尽在构架之中。小说书写矿工现状,直击社会现实,让人痛惜,警醒,具有深厚的现实意义。佳作,流年倾情推荐!【编辑:平淡是真】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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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平淡是真        2017-03-14 11:28:38
  王老师的文章,值得一读再读,可以在文章中找啊找的,找到很多需要学习的地方。
   感谢老师支持流年,祝福创作愉快。
2 楼        文友:高原的天空        2017-07-15 09:19:32
  这部杰作,读了多遍
云烟深处懒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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