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往事】天黑黑(散文)
在我的小时候,我最怕天黑。当黄昏的最后的一道亮光接触到地平线的时候,当太阳的余热全部散尽的时候,我们迎来了黑暗。这种黑暗是彻底的,由浅入深,从看周边房屋变得暗沉到彻底伸手不见五指。我怕黑,是因为我希望我的世界一片明亮。我怕黑,因为整个房间只剩下我一个人。我一个人看着天空,我一个人静静地坐在电脑前,我一个人看着家里的天花板。
这是黑暗的,令人窒息的世界。我一个人等着天亮。一个人的夜晚,天像一个高大的巨人将自己的背影投射到这大地上。我的世界经常是由一盏灯,一杯茶,一本书构成的。这是我的黑夜,如果一个烟花燃完只剩下灰烬似的,我的黑夜里有着无尽的等待和绝望。
作业是很快会做完的,做梦是很难的。因为在一个人的屋子,连自己的呼吸都是大声的。
我打开音响,放着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极力让自己镇定,试图用音乐掩盖夜的凄凉。
我打开书,被这猝不及防的书页纸划开了一道口子,这一口的鲜血终于让我体会到一丝丝的凉意,如同手接触到雪花刹那的感觉,然后有一丝丝的疼痛,仿佛提醒着我自己活着的事实。这样的黑夜几乎隔几天就经历一次,这是在我小时候最深的体悟。后来,我学会了和乌龟聊天。
你或许会问我,如何和一个小乌龟聊天呢?
当你和它的眼神交汇的时候,你们的心是紧紧相连的。在很多年以后,我从书本里读到乌龟是耳背的,它听不到别人的议论,靠震感感觉人的靠近等等。但在我的小时候,乌龟和我们一样,可以哭,可以笑,可以听得懂我的话。我经常与乌龟聊天,和它讲讲学校发生的事情。
我和它聊得最多的是春游和秋游。这是我最痛苦的两件事。
我是一个不合群的人,我不喜欢和人说话。
但是学校的老师们喜欢分组活动,几个很要好的同学们自然而然地在一起了。我是一个多余的孤零零的人。
他们常常对我说:“我真不知道为什么老师把她安排进来!真是的!”随着年龄的增长,这种议论越来越多,话语越来越刺耳。我一个人低着头,然后像一个犯错误的人一样,对他们说,老师分组是老师的事情,待会活动的时候,我们分开来好了。你们玩你们,我一个人玩。
他们鄙夷地看着我,极勉强地点头说好。
这是我常常遭遇的事情。
我对乌龟说,乌龟,你说老师傻不傻,她说一个集合时间和地点就好了,干嘛还要分组呢?关系好的人自然而然地走在一起。我一个人玩,时不时地看着表,怕时针太快,错过了集合的时间。我的嘴巴是指南针,控制着我脚下的每一步路。别看我现在很冷静地和你说话,当时我是含着泪哭诉的。
乌龟默不作声地看着我,有时候,从玻璃钢里探出脑袋。当它看到我哭的时候,它一脸茫然的样子,仿佛想要说什么,可是不知道说什么。哭完一场就会觉得很累,人活着很累的时候,很容易睡。我就在极度疲惫下睡着了。等我醒来的时候,太阳就出来了,我常常对自己说。
每天的生活仿佛只有两个时间点,一个是天变黑的点,一个是天变亮的点。
我在这两个点不断地来回穿梭,我的眼泪就在里面交织成一首曲子。
夜深了,但是光明也很快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