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思路】小小说二则(小说) ——《大智若愚》《金牙》
(一) 大智若愚
大智在干沟是有点儿名气的。
他比草根要早三年从托儿所跨入校门的。据说,报名时数数,他憋红了脸,一数到七时,这几个数字就唱歌跳舞一样,来来回回地数,数了好多遍,还是数不下去。预考老师也宽容,让他过了作数。
大智读书成绩不是一般的烂。
草根读五年级的时候,他还在读二年级。
后来,他就不去学校了。也许是饭量大,放屁响,身高体重嗓门都超过了体育老师的缘故。
大智打小都特别的听话,老师的话,班干部的话,尤其是他娘的话。
提到他娘,这里是有些杂音的。
听有些个大人说,大智那货,若是依着他爹来叫,他娘他也可以被他叫作“表姑”的;反过来,依着他娘去叫,他爹又可以被他叫做“表舅”的。大人们总是烦乱多事,一帮孩子自然是辨别不清:大智的爹娘为啥可以这么含混着去叫,反正能管自己的爹娘脆生生去叫,而且叫得应声亲切就很知足。
大智休学在家,可以不用读书,还可以帮着家里做些事,着实让人羡慕。尤其是夏秋收获之后,地里溜庄稼,总是筐满袋沉的,嘿哟嘿哟地往家,往家背。管秋看庄稼地的,绝少难为他。他娘生的俊俏,管秋的就在他那儿讨便宜,说,“大智,我和你娘一被窝儿睡?”大智就咧着嘴笑,嗯,好,一被窝儿睡,俺娘暖和,你也暖和。
背着收获回到家,他娘见筐里好些个粗壮的玉米棒子,就问,“孩儿,你溜的?”大智就会回答,“和俺娘睡”给的。娘就教他,下次,“和娘睡的”再说这话,你就说,嗯,好,和俺娘一被窝睡,睡了还睡,天天睡。
八十年代初,社会上有些乱的,公共厕所里都有社会小青年敢搜身摸钱。
大智就遭遇到过那么一次。大白天的,大智被人堵在厕所,搜身摸钱。
大智捂着口袋不放手。那人见大智人高马大,力大气粗,貌似脑瓜里少根儿弦儿,就想智取。脱了夹袄,对他说,你的厚褂子让俺穿一下,试试看,俺穿来合身不合?俺这夹袄也让你也试试,看合身不?你先穿俺的,俺再穿你的,咋样?
大智脱了褂子,穿起了人的夹袄,没镜子,也打个旋转。却见那人转过身掏自己的褂子口袋,急眼了!一把抢了过来,顺势那么一推,那人脸撞了墙,开了花,一脸的鼻血。大智扭身就跑,“杀人了!出血了!”一路叫着跑回了家。那人穿着个汗衫逃得比他还快。他落了件夹袄,显小,他爹穿来刚刚好,他爹穿了好多年。
离干沟不远有个地方乡镇——安集海,安集海每月旬底照例都有集。虽是老乡公社的,隶属兵团农场的干沟的人也去凑热闹赶集。
大智家的庄稼溜得充实,就养鸡,鸡养得多,见天下蛋,蛋多了吃不完,就让他去集市上换钱。他娘(表姑),在他赶集出门前使劲交代:孩儿啊,新鲜的煮鸡蛋,喷喷香,五毛钱俩,五毛钱俩,只管往外卖。记着给人俩蛋,收五毛钱,别搞错了!哈?!大智手指头上扒拉着,嘴里念念有词,五毛钱俩,五毛钱俩,踌躇满志地就出了门儿。
“在家靠娘,出门靠墙”。集市上人可多,大智露天看电影占座儿似的,在一堵矮墙根儿划地为摊儿。
他嗓门嘹亮,也会吆喝:香喷喷的煮鸡蛋——五毛钱俩,五毛钱俩!
俩鸡蛋能管顿点心熬饥,人们图方便,都弄好了五毛五毛的,一手钱一手货,大智的蛋蛋卖得蛮快。
冷不丁,面前围过来一饭量大的。拿出两块钱来说,买八个。
大智楞住了神,显然不高兴了。对那人嚷:俺娘说了,五毛钱俩,五毛钱俩,没你这样的,缺心眼啊?你。甭弄那个里格朗儿,就五毛钱俩!
那人一听了也乐了,心说这位心眼实,说话也“函默”。“下雨天打孩子——闲着也闲着”,亏得俺今儿空,就跟你掰扯掰扯。旁边摊儿两块钱调换来四张五角的票儿,五毛五毛地从大智手里交割来蛋,摊在凳子面上。说,你看哦,五毛钱俩,五毛钱俩,五毛钱俩,五毛钱俩,这是不是就是八个?四个五毛是不是两块钱?!
大智看着那人跟那儿变戏法似的摆钱放蛋,眨巴眨巴眼,怒了,劈手夺过蛋来,喝道:你缺心眼儿,不识数!我不卖你了!你咋恁空闲呢?!谁有闲工夫陪你玩儿?!
没过几年,草根随老草根回了诸暨老家。和干沟的人通信,问起过大智,干沟的人说,大智脱胎换骨了。说是他在驴腿下面,拨弄驴的那物什儿,头被驴踢着了;昏迷了两天醒来,爱看古旧书了。没多久,满口的已经是儒家论语子曰,手捧的已经是《奇门遁甲》《周易》《色难》《麻衣相术》了。
(二)金牙
说,早年间,浙赣线已经有了,一义乌人在火车上遇上一诸暨人。
江湖偶遇,聚散皆缘,原本也没什么特别的。可此刻却有些个异样。
咋?偏偏那义乌人觉得这个诸暨人嘴里镶的两颗金门牙好看,好看得不得了。一说话,就露出来,金光闪闪,非富即贵不说,关键是有派儿!
“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心动不如行动。回去以后,筹足了钱,去牙医那儿拔了两颗门牙,也镶成金的。
啧啧,咱也有了金牙了,自然资源也合适,虽说上下嘴唇厚点儿,爹妈还是给了咱上下牙一副“天包地”。
金牙有了,心愿了了。可做人得含蓄低调,这点儿素质还不至于没有吧?总不能满世界翻起嘴唇嚷嚷:“看这里,看这里,金牙!”
好不容易,机会来了,在火车上又遇到了那个诸暨人。
凑上前去,当不小心撞着了一下,停下来先道歉寒暄。
接着,又轻声问那诸暨人,“您哪里人氏”?
金光一闪,诸暨人答道:“诸——暨——”
“您做什么生意?”
金光又一闪,“荸——荠——”
瞧瞧!啧啧,人家那金牙露得多自然多带劲儿。
期待已久了,终于,等来了诸暨人反问他了。
“敢问尊驾,仙乡何处?”
义乌人赶忙回答:“义-乌-”
可惜坏了!唇线没能够打开。
“富贵齐天,您发何种洋财?”
“豆——腐——”义乌人吸取教训,这次缓着点儿回答。
还让人活吗?唇线还是没打开。
还想等着人再问点儿什么,不凑巧,诸暨人到站下车了。
义乌人摸着牙床子上的金牙,瓷实实的还在,心里厢按耐不住——直跳脚:娘老子的,小姨子的大胯!那么好的金牙楞是露不出来?!真气死个人!奶奶的,爷爷的丈母娘的二舅公,老子回去就搬家到东阳,改行卖藤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