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顺清，今年45岁，是建筑工地的一名工人。四川泸州人，常年在深圳务工。他有一个女儿，叫王婷，今年十八岁了。没有几天，女儿就要参加高考了。
　　 5月28日上午，王顺清干完活坐在一边休息，正用毛巾擦额角的汗水。工友李闻天走了过来，递给他一瓶矿泉水。李闻天问他：“王哥，你女儿今年有多少岁了？”王顺清拧开矿泉水瓶盖，咕噜咕噜喝了一半水，稍息片刻才说道：“我女儿今年18岁了，还有几天参加高考了。我想跟领导请假，回去陪她备战高考。我欠她的太多了，在她人生的关键时刻，我不能再缺席了。”说完，王顺清的眼圈红了。
　　 李闻天拍了拍王顺清的肩膀，“王哥，你别担心。请假的事我来帮你搞定。正好今年我儿子也参加高考，我准备回家陪秀才赶考。我们可以结伴回去。”
　　 两人请好假，收拾好行李物品，给家人打过电话，联系好长途拼车后，就急匆匆地朝家赶。
　　 然而5月29日凌晨，在离家还有300多公里的高速路上，他们出了车祸。一辆重型卡车从他们左边超车，发生了侧翻，小车瞬间就被大卡车压扁。小车被挤压得严重变了形，车上的人员生死不明。两辆车就这样横在路中间，后面的车辆只得停下来。事故现场，交通出现了严重堵塞。
　　 交警闻讯赶来，仔细查看了车辆的损毁程度；他们用工具撬开了严重变形的车门，验看了人员的受伤情况，还搜到伤者的身份证和手机，初步确认了伤者的身份。他们看到了王顺清手机上面的联系人“老婆”，就试着拨通了电话。此时，王顺清的妻子唐魏娟还在梦乡当中。“我像只鱼儿在你的河塘，只为和你一起看那皎白月光……”手机铃声突然响起，让她从梦中惊醒。“喂，老公，你们现在到哪儿了？”
　　 “喂，请问你是王顺清的家属吗？”
　　 唐魏娟回答：“我是，我老公的手机怎么在你这儿？”
　　 “我是交警大队的，你老公在高速路上出了车祸。车上还有一个陪同人员，伤情都很严重。等会儿，120的救护车马上要把他们送医院。你方不方便赶过来？也许，这是你跟家人见的最后一面。”
　　 唐魏娟听到过个不幸的消息，犹如晴天劈雳一般。唐魏娟挂掉电话后，脸色苍白，傻愣愣地呆住了。她在心中默默地祈祷，希望能够发生奇迹，希望老公能死里逃生。她迅速穿上衣服，十万火急地往出事地点赶。她赶到医院的时候，已经中午了，她四处打听王顺清在哪间病房，当她得知自己的老公躺在重症监护室里。她禁不住泪流满面，她面对医生时，几乎都要跪下了，“医生，我求求你！你一定要救活我丈夫，哪怕有一线希望也要救！”
　　 医生却无奈地说：“好吧，我们只能尽力而为。”经过一个多小时的抢救，情况很不乐观。对于唐魏娟来讲，这一个小时如同一个世纪那样漫长，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经过漫长的等待，医生们终于从重症监护室走出来了。唐魏娟好像看到了一线希望，抓到了救命的稻草。她抓住一个医生的袖子，问道：“大夫，我老公救过来了吗？”几个医生互相递了递眼色，并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就这样僵持沉默着，这种令人窒息的沉默，让她感到害怕。其中一个医生，神色凝重地说：“伤情还需要进一步的观察，如果今晚十二点以前，他还没醒过来，你只有准备后事了。”
　　 听到这儿，唐魏娟感到一阵眩晕，差点站立不住。身旁一个护士眼疾手快，赶紧将她扶到长凳上休息。
　　 此时伤者李闻天的家属，也匆匆赶来了。他的亲属们也满脸愁容，守着他。
　　 唐魏娟随身揣着丈夫的手机，她看着手机屏幕上一家人的合影照片陷入了沉思。冷不防，一个电话打了过来。她好像一只受惊的鸟儿，条件反射地站起来。电话是女儿王婷打过来的，她不敢接听，但是又不能把电话挂断。就任凭手机这样响着，她怕手机铃声吵到别人，把手机调成了静音。过了几分钟，女儿又拨了唐魏娟的手机号。她赶紧擦擦泪水接了电话。
　　 “妈，我给爸打电话，他怎么不接啊？爸不是说要回来陪我参加高考吗？”
　　 “婷婷，你爸爸的工地上还有点事情，暂时不回来了。你就安安心心备战高考吧，考个好成绩。”
　　 “哦。妈妈，我爸他怎么说话不算数啊。妈，你今天说话的声音怎么那样沙哑？你的嗓子怎么了？”
　　 唐魏娟努力稳住自己的情绪，强装镇定地说：“我可能有点感冒，扛扛就过去了，没事！”
　　 王婷关切地说：“妈，生了病可不能扛着啊。你要多注意自己的身体，感冒了要多喝开水，找医生开点药。”
　　 “好，我知道了。婷婷，现在几点了？你该上晚自习了吧？”
　　 “现在七点了，马上就上自习了。”
　　 “好，你上晚自习。不和你说了。”
　　 唐魏娟匆匆结束了对话，额头上和手心里全是冷汗。她不知道怎么应对突如其来的变故，眼下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她理了理凌乱的头发，刚把头抬起来，就看见一个年龄与她相仿女子，迎面向她缓缓走来，也是一脸的倦意和憔悴。她看清了，原来她是李闻天的老婆刘敏。
　　 “刘敏，你怎么也在这里？”
　　 “魏娟，我儿子今年参加高考，我老公说要回来陪考。结果在回家路上出了交通事故。现在他生死难卜，也不知道他能不能醒过来？”
　　 “刘敏，我和你情况一样。我老公想回家陪女儿高考，也是出了意外。”
　　 说完，两个女人抱在一起哭了一会儿。还是唐魏娟先止住了泪，“我们都别哭了，这事要想办法瞒住孩子们。还有几天他们就要高考了，出不得半点差错。他们要是知道自己的爸爸出事了，还能安心参加高考吗？”
　　 刘敏回答：“唐姐，你说得对。我也怕他们承受不了这样的打击，影响到高考的正常发挥。不管什么伤，什么痛，我们做家长的，都要帮孩子扛着。”
　　 王婷上完晚自习，就跟同学们回了宿舍。班主任赵晓梅老师，在办公室刚整理完学生的资料档案，她的手机响了。“赵老师，你好。我想跟你商量一件事，不知道你能不能帮到我？”
　　 “你好，王婷妈妈。有什么事，你尽管讲，只要我办得到，一定尽力帮你。”
　　 “是这样的，我女儿还有几天就高考了，她爸爸说要回来陪她，结果在回家路上出了车祸。现在医生已经下了病危通知，估计我老公快不行了。你能不能帮我隐瞒这件事，我怕女儿承受不了打击，影响到她的高考。”
　　 刘敏抢过唐魏娟的电话，“赵老师你好，我是李鹏飞的妈妈，我老公也是回家陪儿子高考，出了交通事故。虽然暂时脱离危险，但也伤情严重。你一定要帮我瞒着孩子，高考是他人生的重要转折点，不能把他耽误了！”
　　 “好的，请你们放心！我会想办法稳住他们，帮你们隐瞒的。”
　　 “赵老师，那谢谢你了！”班主任挂掉电话后，心情也很沉重。一边是决定人生前途的高考，一边是血浓于水的亲人出事，孰轻孰重，真的很难取舍。
　　 当天晚上不到十二点，王顺清没有了呼吸和心跳，瞳孔也放大了。医生只能宣布他的死亡，用白色床单盖住了王顺清的脸。唐魏娟扑倒在丈夫的身上，哭得死去活来。任医生和护士怎么劝，都劝不住。
　　 刘敏在一旁看到此情此景，也忍不住泪水滂沱。她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待刘敏睁开眼时，唐魏娟已经擦掉了王顺清脸上的血迹，医生们找来一个大口袋把死者装了进去。
　　 刘敏也在静静地等待，等待医生宣布她丈夫是否还有生命体征。5月30日，早上9点整。医生说：“你丈夫的伤情有所控制，现在暂时脱离了危险。但是也不要过于乐观，即便他醒过来也只是个植物人了。不能说话，不能翻身，而且还失去了记忆能力。把他带回去保守治疗吧，能不能彻底康复，就看他的造化了。”
　　 刘敏说不出话来，胸口像被巨大的石块压着。她觉得自己快崩溃了，也不知道怎么面对儿子，儿子会不会责怪她隐瞒了事情的真相。
　　 刘敏的脸上没有血色，嘴唇干裂，眼皮有些浮肿，她已经一夜未眠了。
　　 李鹏飞和王婷，是同班同学。两个人的成绩一直都非常好，上一本线都没什么问题。下课时间，他们正利用间隙时间和同学们玩闹，还是一副年少不知愁滋味的样子。他们哪里知道，自己的父亲为了赶回家陪子女高考，发生了意外。
　　 班主任赵老师，将他二人叫进了办公室。叫他们留在学校里，周末就不要回家了。王婷很诧异：“为什么不让我们回家呢？我虽然是住校生，但每个周末都要回家的。”李鹏飞问道：“老师，我们是不是犯了什么错误，你才将我们留下不让我们走？”赵老师摇摇头，她说：“还有几天就要高考了，老师把你们留下来，是为了辅导你们复习功课。我希望你们取得更好的成绩。”
　　 李鹏飞看了一眼王婷，“你说，你我的学习成绩都已经很好了，赵老师还让我们留下来，给我们开小灶，辅导我们。她是不是对我们太好了？”
　　 王婷回道：“我哪里知道？留下来就留下来呗，在哪复习都一样！我这次高考一定要考个好学校，用实际行动回报老师对我的关心。”
　　 赵老师听着两个孩子的对话，觉得他们太懂事了。怎么都不忍心告诉他们父亲的情况。泪水迷蒙了她的双眼，为了不让他们看出自己的异样，她趁人不注意，很快擦了泪水。她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
　　 多次拨通父亲电话仍然没人接听，王婷问向妈妈：“爸爸为什么总是不接我的电话?”唐魏娟只好用自己能想到的理由敷衍女儿，“这两天爸爸工地上出了点事情，他心情很不好，他让我转告你，要专心考试，这几天你就不要给爸爸打电话了。”她苦心经营着善意的谎言，每次向女儿隐瞒真相时，她都感觉自己的心在滴血。有好几次，唐魏娟觉得自己就快撑不住了，每次当她鼓励完女儿，匆匆挂断电话后，都会在殡仪馆内失声痛哭……
　　 王婷的大姑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她对唐魏娟说：“弟妹，人死不能复生。你要节哀呀！这件事你想瞒也瞒不了多久，你一个人扛着多累。不如趁早告诉女儿事情的真相！”唐魏娟说：“千万不要告诉她，能瞒多久是多久。要是谁走漏了消息，影响我女儿高考，我对他不客气！”
　　 王婷的大姑只好长叹一口气，“瞒到什么时候是个头？连我都快撑不住了。”唐魏娟却说：“大姐，撑不住也要撑，我这么做全是为了女儿呀！”王婷大姑说：“弟妹，我知道你用心良苦。”
　　 唐魏娟叫来殡仪馆的工作人员，让他们把王顺清的遗体，暂时放进冷藏室保存好。她这么做的目的，是希望女儿高考结束了能见上父亲最后一面。
　　 李闻天的大哥、二哥、四弟也匆匆从打工的地方赶回了泸州。刘敏待在医院里已经一个星期了，她早已闻惯了消毒水的味道。她守在丈夫的病床前，丈夫的全身都缠着纱布，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她正和丈夫说着话：“闻天，还有两天儿子就要高考了。你就放心吧，以他的成绩上重点大学没问题！”李闻天的几个兄弟一路旅途劳顿，顾不上休息都往医院赶。李闻天的四弟问刘敏：“嫂子，我三哥究竟怎么了？”
　　 刘敏说：“兄弟，你三哥前几天说回来陪儿子高考，他在回家的路上出了车祸。还不知道什么时间能醒来。”
　　 “三嫂，哥哥出了事情，你通知侄儿了吗？”
　　 “没有，哪能告诉儿子？再过两天他就高考了，不能分心。”
　　 “嫂子，真难为你了！”
　　 6月5日晚上7点55分，王婷给父亲的手机发了短信。“爸爸，明天我就高考了。我一定会全力以赴，认真对待。我不会让您失望的。你在外面打工不容易，妈妈也不在你身边，你要注意身体，照顾好自己。”唐魏娟看到女儿发给丈夫的短信，泪打湿了脸庞。她不知道该回复什么，怕在女儿面前露陷。她怔怔地看着手机屏幕，沉浸在悲伤里。
　　 6月5日晚上6点50分，李鹏飞在公用电话处也给妈妈打了个电话。“妈，我明天就高考了，临考试了我有点紧张，我怕考不好让你失望。”
　　 “儿子，别怕。发挥出你最好的水平就行了，你不会让我失望的。”
　　 “妈，最近爸爸的身体怎么样？他还好吗？”刘敏最怕儿子问到丈夫，她努力忍住不哭。“儿子，你爸一切都好。不用你操心，你只管专注考试。希望你考一所好大学！”
　　 刘敏挂掉电话，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李闻天的大哥问：“你这样瞒着孩子好吗？”刘敏说：“大哥，如果告诉孩子真相，我怕他受不了。”
　　 “但是他总要面对现实啊！学会面对伤痛，也是一种成长。”
　　 “要告诉儿子这些，至少等他高考结束后再说。”
　　 6月6日早晨，考试的铃声响起，同学们陆续进入了考场。王婷坐在第三列第一排的座位上，李鹏飞的座位被安排在最后一排。周围安静极了，只有考生们在考卷上写字的“沙沙”声。
　　 对于学霸王婷和尖子生李鹏飞来说，考试的难度并不大。就在别的考生面对一道考题冥思苦想时，他们已经做好了四五道题。所以二人都忘却了紧张，变得信心满满。
　　 为期三天的高考很快就结束了，但是对于两个孩子的母亲来讲，却是最难熬的三个日夜。
　　 6月8日下午5点，高考结束铃声响起，王婷终于完成了高考的最后一科考试。30多分钟后，王婷走出学校。校门外，她看到妈妈，姑姑和姨妈她们都来了，她在众人之中搜索父亲的身影。王婷问道：“爸爸怎么没有来?”大姑开了口：“婷婷，我们先上车，回家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