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丝细雨中，清明的脚步又近了。
　　 每到这个时节，关于你的种种往事﹐又历历在目起来。
　　 光阴似箭，尽管已离去二十多个年头，可你的身影﹐时常在我眼前浮动。你的话语﹐依稀在我耳畔回响。每年清明，想你的泪，总会和天空的雨滴一起滑落。只是，这脸上的泪珠儿，比纷飞的雨更轻，更柔﹐也更冰凉。
　　 自你走后，清明节便多了凄冷，有了哀婉。在这忧伤弥漫的清明节里，想你的心，常隐隐作疼；念你的情，总起起落落。只是，我漂泊的脚步，怎么也无法丈量出异乡到故乡的距离。每到清明，我的思绪，常在你坟前徘徊。我的泪水，总在眼眶里打转。我不知道，这世上的思念，可会有尽头?我也不知道，长眠在另一世界的你，可否能感应到？只是，对你的这份怀念，早已恒久如天幕上高远的星辰。
　　 幼时，每到清明，好奇的我常尾巴般跟在你身后，看你在堂屋的供桌前来忙來忙去。那时的你，不是在为先人们裁纸，就是在帮他们“印钱”。只是，一到那时，你整个人都变会得虔诚起来。栽纸前，你总是把双手洗了一遍又一遍。就连你周围的空气，仿佛也庄重了起来。当时的我，总无法理解到你当时的心境。直到尝遍生活艰辛后，才渐渐体悟到，是清明，牵动你对往事的悲切缅怀。是清明，触动了你心底尘封的苦难。
　　 裁好的“纸钱”，被一沓沓放进篮子里后，我和弟弟妹妹便跟着你，穿过田野，向先人们零散的坟茔走去。去的路上，你低着头，一言不发。而我们姐弟仨，也不敢大声说话。到了坟头，轻轻放下篮子后，你小心翼翼地拔去坟上的杂草。那悄然无声的谨慎，像是怕惊醒了长眠已久的亲人，看得让人有些莫名的心酸。我知道，那时的你，是在用无声的语言，和记忆深处的祖辈们交谈。在坟前插上香，点燃“纸钱”后，你便唤我们姐弟去坟前磕头，作揖。或许，正是有了这世代相传的祭拜，长眠地下的祖辈们才不再孤单。那时不谙世事的我们，无法读懂你满脸的萧穆，满心的哀伤。我们只能任随风乱舞的纸灰，在眼前泛起苍凉。
　　 上完坟，你总爱坐在坟前，“吧嗒吧嗒”地抽你的旱烟。从你脸上木然的表情，纵横交错的沧桑中，我隐约感到，你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在家族的悲情记忆里，打捞着故去亲人的种种影象。你是在用无声的语言，和离你而去的亲人呢喃低语。尽管世事的更迭，生活的悲喜，终将会随你吐纳的烟雾四散而去；尽管那些坟冢，粗糙到没有名号，简陋到没有墓碑；尽管如今的他们，已和长满庄稼的土地融为一体。但我知道，在时光之外的在某个瞬间，你们的心灵，曾息息相通。
　　 待我们大些后，每到清明，木讷的你依然少言寡语。那时的我也渐渐知道，你心底是有悲伤的。只是不知道，你神色悲戚的源头来自何处。做为长女的我，只能透过你不停“吧嗒”着的缭绕烟雾，感应你内心的苦闷。年少的我，不知该用怎样的话语抚慰你和你的苦愁。你的沉默，掩不住生活的酸楚。你的无言，挥不去记忆的苍茫。在那些遥远的往事里，有你贫瘠的童年，改嫁的嫂子，因病夭折的小侄女，被饿死在大饥荒里的哥哥。那些悲切的经历，山石般堆积在心头，成了你醒不了的梦靥。那些痛心的记忆，磨砺着你，鞭策着你。使跋涉过苦难后的你，依然坚韧挺拔。
　　 和你一起走过的清明节，压抑过，迷惘过，但心底留存更多的，是安稳和踏实。只是，一场飞来横祸，让正值壮年的你离我们而去。没了你的清明节，我们的泪水流成了河。自此，那个年年清明为先人印“纸钱”备供品的你永远地走了。你走后﹐每个清明节都是雨天。那铺天盖地的雨，敲打了我们的心房，撕扯着我们的思念。在你坟前，我们长跪不起的身影，写满了哀伤。我们肆意横流的泪水，漫溢着疼痛。
　　 你离去后﹐当我们用笨拙的手，在清明节为你和先人们打印“纸钱”时，那潸然而下的泪水，模糊了双眼，也打湿了面前的“纸钱”。泪眼朦胧中，我依稀感觉到，你慈爱的目光就在不远处注视着我。我也知道，生活的重担将压在我们肩上。长跪你坟前，看着坟头疯长的杂草，我的世界一片荒芜。尽管我知道，生命只是一场生生不息的轮回。可你的匆忙离去，依然在我的内心深处烙下太多悲苦和无奈。我仍旧愿意相信，现在的你，依然在某个地方安然静好着。尽管你的远去，让我们的心疼痛如初，让我们的眼哀伤不已。
　　 都说时间可以疗伤，可你走后的悠长岁月，那道因你而起的伤痕，依然痛彻心扉。人世间无法预知的寒来暑往，因了你的缺席而黯然失色。也正是因了你的离去，让我懂得了什么是珍惜。每每回想起那许许多多未尽的孝心，我的心总会滴血。
　　 漂泊的日子里，天涯近了，家却远了。每个清明，遥望北方的我，常泪水涟涟。无奈中，不忘叮嘱妹妹在你坟前替我多磕头，多烧纸。偶尔回老家，你的坟前是我必去之处。不管过去多少年，逝去多少光阴，你永远是我们最敬重的父亲，我们依然是你最疼爱的孩子。
　　 今年清明，又将是草长莺飞天。在迷离春色里，你再次走进我心底。而我，却也只能让思念穿过茫茫雨雾，无数次把你追忆。
　　 山坡上的野花，在开落里芬芳。坟前的小草，在荣枯里葱茏。只是，不知檐下燕﹐可否还会想起那似曾相识的容颜？
　　 又是一年清明时，又是满脸思亲泪。窗前，细雨轻拥哀思。天边，芳草目噙雾岚……
　　 或许，这样的清明节，才更像它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