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栏·春风之仪】干杯 ——洒酒祭他们
人杰地灵,物华天宝的河北易县,有一座闻名于世的——狼牙山。那里的峭壁峰峦上记录了先辈们不屈的一跳,那是壮士们当年面对穷寇的蹂躏无畏无惧地一跳。五位英烈在那里惊天地泣鬼神的一跳,曾在我幼小的心灵深处树起一座高大的精神丰碑。侵略战争的车轮、日寇的铁蹄,怎能碾压住我民族之魂?
飞机扔下的炸弹炸死了高树江的哥哥,一村父老乡亲们全倒在了日寇的屠刀下。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高树江终举起仇恨的快刀奋勇杀敌,党旗在赤子宽阔的胸怀中曾数度被印染。前辈们身先士卒血染黄沙,将日寇撵出了国门,是他们拯救了这个国家。今天,我仿佛看见高树江胸前佩满勋章,与他的爱侣白玉兰相伴相搀着走上北京天安门的观礼台。那一刻,有三军仪仗队从他们面前走过;那一刻,他们心中定是自豪的,也是欣慰的。可是,他们漫长的人生之路又是怎样走过来的呢?
连续三天,河北易县的青山在我眸中萦回,狼牙山的一座座峰峦在我面前闪过,易县的白云在我眼前缭绕。连续三天,我沉浸在《咱爸咱妈六十年》里,为时三天,除了吃饭睡觉,我几乎就没有做其它事情。我被一个个鲜活的人物感染着,我一次次在他们舍生取义的事件中被感动着,我为他们忘我的、崇高的、闪光的人格魅力所倾倒、折服。
绳索捆绑住了自己人的手脚,一生都忠诚于党、忠诚于人民的高树江是一个历经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抗美援朝战争的革命功臣。然而,岁月却在他的身上涂满沧桑。一场旷日持久的政治权利之争化成浩劫的腥风,把一对从战争岁月中走过来的情侣撕裂开。利刃般的血雨,割断了高树江一家人的亲情。肱骨怎可拆分呢?然,灵与肉却真的被迫分离了,那是怎样的疼痛啊?
妻离子散了,多少个家庭在那样的年代被硬生生地拆散了?可被世人诅咒的时代,又怎么能割断血脉相通的儿女情呢?放达不驯的儿子援朝为父亲挥出他狠狠的拳头,那是他胸中的恨,可他挥出的拳头,又岂止是在解他个人的恨?文革,其实是中国人民的心伤。他在怒打卑劣的小人时,铁拳头是那样的酣畅淋漓,以至令观众们解恨。真实的情节,真让人禁不住大声地喝彩。那是正义的拳头,那是大快人心的拳头。
《咱爸咱妈六十年》,第十九集,党委办公室里,高树江与白玉兰夫妇之间的对话起落有致,跌宕多姿,幽默诙谐。他与爱妻白玉兰一拖数年未成的复婚手续,写满的是时代的动荡,写满国人无限地悲凉,写满他们夫妇之间的无奈。而“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却又被高树江这样一个并没有受过高等教育的人,透彻地诠释出另一片宽敞广阔的天地。“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不难看出,他是在忠恕忍让,他以宽厚为怀。美与丑在较量,旷达、坦荡与卑劣、猥贱在碰撞之间方显本色。跳梁小丑们终在他面前无地自容,他们惭愧得抬不起头来。正是高树江那种崇高的信仰与小人得志时的丑陋在对比中,让卑鄙的人儿也能从昏厥中慢慢地苏醒。而革命功臣的超然大度,也正是在一场场君子与小人之间的较量中,得以淋漓尽致地展露无遗。
大爱向着人间洒去,全剧感人之处甚多,白玉兰深情地、千叮咛万嘱托后与高树江相视一笑,无奈地分开了。两辆小车分别将两位从陋室中走出来相伴了一生的老人分开了,汽车向着两个不同方向儿女们的家中驰骋而去,可车轮却碾碎了观众们的心。两位仁爱的老人,把一生的爱都献给了这个国家,给了他们的儿女,他们还把一生的积蓄都给了战友的女儿小军。最后,他们为了友情甚至于把自己的栖身之所都押了出去。古稀之年的老人,退出这间陋室后他们何去何从呢?坚强的白玉兰面对四壁,终于还是忍不住哭出声来。这时的他们,为战友的女儿退出家门后,想到的竟然是回老家去安度晚年。怅然叹息之时,不由得感佩之至。
上善若水,厚德载物,一对恩爱有加的老夫妇吵着吵着就进入了古稀之年,他们大义的双肩扛起本不属于自己的责任。吸毒的大男人被他们接纳包容,最终被他们的大爱感化了;在朝鲜战场上打美国鬼子的高树江,最后还接纳了一个美国孙子。白玉兰在失而复得的房间里,欣慰地笑着对丈夫高树江说:“老头子,我们又有家了。”多么朴素的语言?——家,在这个时候,对于两位曾有身份的中高级干部,竟然成了一种幸福的奢望。可是面对她仁慈的微笑,我身边的人与我一样,对着电视银屏猛然间一颤,由衷地发出一声声赞叹,感动的泪水再一次打湿衣襟。党员,亲爱的党啊!你有多么优秀的儿女,他们又有一腔怎样高尚的情怀呢?
可是,犹如始皇帝般乘坐的那架封建的马车,就曾在儿女们的身上碾压而过。就是这样一位虔诚的共产党员,一个深爱着党,深爱着这个国家的人,却一度被组织抛弃了。荒诞不经的十年,把这片黄土地碾压得遍体鳞伤,把一个历经抗日战争,解放战争的革命功臣拒之于组织门外。恶人当道,神魂颠倒了,战功赫赫的高树江由一个建国初期的大官做起了放羊老郎。而当他再一次携一颗火热的心投向母亲的怀抱时,代表组织的母亲却要他写检讨。浩劫的十年风雨虽已过去,可前辈们的身体乃至心灵却被深深地刻画起一道封建的印痕。他们是不幸的,但是,他们却不是最不幸的。
最不幸的冤魂在寒冷的他乡哭丧着脸,他们被误认为是战俘,被猜疑成是叛徒。可亲人们却在日日夜夜地思念着他们,他们也是人啊。最不幸的林家祥活着从朝鲜战场上回来了,他用单薄的身躯拖着一辆运煤的小车,行走在北京的小胡同里。年轻人为生活、为生存而发出如泣的吆喝声,他吆喝的声音里虽有唉声叹气的酸辛,可他睿智的头脑中却隐蔽着一个为亡灵申冤的谋略。林家祥虽卑微,他甚至于被人怜悯。可正是他那种身处逆境、自身难保、却还在为遇难的战友们申冤正名,是他那种可歌可泣的精神感染了他的团长高树江,让爱着他的人将他爱得更深。他与二十三位含冤的魂魄,在跌宕起伏的故事中含蓄地贯穿着全剧。他隐隐地在抗争,他在怒视那些诋毁和轻蔑生命,践踏人性的丑陋权贵,他张扬的是正义,他弘扬的是民族的忠贞不渝。林家祥英年早逝,他出场不多,但深层次的场景和发人深省的剧中内核却是因他而高潮迭起。可这是非功过总是不能由自己来书写,林家祥最终还只能是用自杀,他用死来解脱和洗涮自己的污点。真为他年轻短暂的一生而惋惜,更为那个轻贱生命的年月而痛心疾首!是什么在蹂躏活着时他的身心?又是什么在亵渎那些亡灵们的魂魄呢?谁也回答不了,只有河北易县山坡上阳光下那一阵冷飕飕的风,回答了这个谁也不能回答的问题。
丑陋之辈登台,天也昏,地也暗,他们居然把黑的说成了白的。是非曲直何处去诉说?女知青罗惠的屈服,在无法无天的年代里本也纯属无法,可她轻飘飘的一声:“对不起”,却断送了一个本有着无限前途的年轻人。让深爱着她的援朝在绝境中仰天长叹,而这个年轻人的政治生命之路也由此嘎然终止。然,爱情的力量却比无限更为无限,援朝弃世俗于不顾,他力排众议,勇敢地飞越过太平洋。痴情的他,为爱宽恕了伤害过自己的罗惠,彼岸的天地怎不为此而动容呢?于是,有情人终成眷属。而就是这位继承了父辈血脉的人,就是这位秉承着中华优秀传统的儿子,穿云破雾般地在他小说的题材中搜寻到了父辈们留下的痕迹。他的那双大手,揭开了一个父辈们无法解释,却因此委屈了几十年的谜底。是他还原了一段真实的历史,他为二十三位葬身于异国他乡的冤魂打开了一扇透气的小窗。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不复还”。今天,在电视剧即将闭幕之时,我又看见了易县另一座迟迟耸起的墓碑。它正俯视着群山,它像是在对天长啸;它脚下的泥土中虽没有英雄们年轻的尸身,可它的身旁却有两棵苍劲挺拔的松柏,它应该是在纪念抛尸骨于北朝鲜的二十三位英烈们。可是,这座碑却立得太迟了,近半个世纪,少见有人去触碰那些说不清楚的是是非非。半个世纪,沉重的历史车轮,就那样无情地从他们的身躯上碾压而过。此刻,它却沉沉地压抑着观众们的心……
二十三位朝鲜战场上的先烈们,不管你们的灵魂肉体遭遇过什么样的摧残和碾压,请给你们这位铮铮铁骨的高树江团长,给这位老人托一个梦过来吧。让他知道你们是清白的,让他知道你们是为这个国家而捐躯的。这可是高树江团长大半生的一个夙怨啊!否则,他会尴尬,他会死不瞑目。反之,林家祥在这边的地狱里都还会背着一个沉重的精神包袱,苦痛的疮疤将会折磨他的爱人小金一辈子。而那镶嵌着封建的车轮将会把高树江团长压瘪,会无期限地把一个个沉冤于史海中的他们羞辱,会把他们的心碾碎。
三十八集电视连续剧《咱爸咱妈六十年》在一片和谐的阳光下拉下帷幕,人们终于高举起《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的尖刀,戳穿、划破长天中的一抹乌云。庄严肃穆的烈士碑林下,儿孙满堂的高树江团长衣着齐整,胸前佩戴着勋章。八十高龄的他,那一刻,脊背笔直,在子女们的陪伴下向二十三位牺牲了的战友行军礼。我高兴地看了到完美的结局,却也在无语中黯然神伤,但愿勇士们的魂魄在他乡安息。
感谢作者、编剧用如此神韵的笔调,含蓄地一展当年真实的历史。同时,也非常理解此片《咱爸咱妈六十年》和《爸妈都是老党员》前后不同的两个片名。以及凛冽的寒冬只见阳光,听得见风声,却不见阴云密布、漫天飘飞的大雪天。想必观众们也定能从两个不同的片名和几十年无雪的北方,意会出一些什么来。我想,这绝不会是编者有意地敷衍,他们可能是不得已而为之……
当出生入死的革命功臣白玉兰在文革之前就为一粥一饭在建筑工地上吆喝的时候,全国各地都有一批干部职工们正奔赴在农业生产的第一线。他们并没有犯任何错误,只因为这个国家当年处于困难时期,他们用一份理解主动地放弃了工作。当白玉兰重返工作岗位之时,他们中的绝大多数却永远也无法再回到工作单位上。而在乡村劳作的他们,却被看成是阶级异己份子,乡民们会无端地猜测他们犯了这样或那样的什么错误。可是,在落实政策之时,他们却又不在落实的范畴之中。他们就那样在不可名状的叹息声中,走完了漫长的却也是酸辛的人生路。那些人当中有无数的白玉兰,他们也有过赫赫战功,可他们活着的时候,精神和肉体曾遭受过折磨。
前辈们!始皇帝乘坐的那架马车已经坠入历史的深渊,尽管我们从那里看到了太多的昏庸、残暴,但愚顽的年代终究过去了。历史不可能再重演,我们还是要用积极的心态去回顾、去包容、去谅解文革和文革前的那些过去了的曾经。除此,又还能怎么样呢?异国他乡的英烈们!让我洒一杯白酒在黄土地上,祭奠远方的你们。活着的英雄,让我举杯敬你们!我们同饮,为共和国繁荣昌盛——干杯!为我们的国家从此平安无事——干杯!
二零零九年九月三十日
补记:就在几天前的十月五日,总理温家宝不辞辛劳,驱车前往朝鲜平壤以东的平安南道桧仓郡。墓冢前,他深情地说道:“志愿军先烈们,半个多世纪了,祖国人民从没有忘记你们。今天,我们来到你们忠骨安葬的地方,专程看望你们,表达全国人民对你们的思念。”“你们的鲜血洒在异国他乡,你们伟大而崇高的精神留给了整个世界。你们永远活在我们心里,激励着我们把国家建设好。志愿军烈士浩气长存,英灵永在!”在桧仓,在中国人民志愿军司令部旧址,温家宝总理在留言簿上题词:“中国人民志愿军的不朽功勋和伟大精神与日月同辉!”我见总理殷殷含情,我见总理依依不舍;我见总理驻足回望,我要再为所有朝战的英烈们洒上一杯酒!
二零零九年十月七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