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牙
原以为,所有的梦已安定,就此去工作,了无念想。然而,文字的意义,在于记忆苦难,记忆内心,仿佛如此,才能算是写文字的人,而不是玩弄文字。对于我而言,文字是一份叙述,却不再是写文字。但我看到那少年,那些画面,却在内心泪眼蹒跚,才找回写文字的意义。
我是在工作间隙见到那位少年的。工作需要孩子帮忙,听校长讲,有一孩子合适,便是他了。他先是礼貌敲门,然后进来,坐在我对面。我看见他,眉清目秀,他与那些孩子也不一样,一般的孩子见到一群人,都会有些拘谨,他没有。充满灵气的眼睛四处看,看到我在看他,便微微一笑。虽然到处看,却也不乱看,在盯到我们手上的文件时,眼睛马上移了,不再看一眼。我们是来到小学工作的。那些孩子好奇,全部来围观,他得接触我们,却不惊不喜,只是一直微笑。间隙,校长与他聊天,沟通他愿不愿帮我们工作,校长从他的学习讲起,他自信回答,眉宇间神采奕奕。我之前听闻一点他的事,大抵说父亲已过世,母亲在外地工作,寄宿在大伯家,奶奶又住院。忽而觉得所有的玛丽苏套路全部加到了他的身上,换做我,换做一般的孩子,就是沉重的心里负担。然而到他,微笑像是沙漠里开出一朵花,久了,便成为一个花园。与他交流,声音清脆流利,像空谷的潺水声。我们问他愿不愿和我们工作,他答应得很快,无一丝犹豫。这里,我的心里微微触动了。孩子的天真倒不稀罕,稀罕的是他面对生活、阶级、甚至苦难那中勇气。
我们聊了几句,确定了工作方案,便让他回去。他是从容的踏步。忙了半天,来来往往的,整个校园几千个孩子,倒再也见不着一个像他那般灵气的人。下午便见到他了。依旧是从容的步伐。我们要拍摄一个孩子哭泣和孤零零的画面,他放学便立刻到了,等在一棵树下,有朋友在和他招手,也是微笑,并未乱跑。这里便显出他的不凡了。放学的时候,孩子鱼贯而出,打闹得极为疯狂,有的还会闹,过来弄我们的设备,阻止了好久也不听。他不同,自始自终从未碰到一点机器,未说一点不敬的话,也未一点低言下气。算是不卑不亢那种。他在那里站立了好久,寒风冷冷的,也不蜷缩起来。精神气十足的他,不是在人群中鹤立鸡群,不是孤孤零零,而是一道光,无论来往多少人,那里最耀眼的就是他。工作未开始,我去试画面,得空时刚好在他旁边。这时见他有点紧张,便和他聊了起来。我问他今天开始见到我们的心情,他回答到不紧张,再问他,对我们问他家里的时介意吗,放在心上吗,他干脆回答,没有。又和他讲述了我当老师时的一些看法,他才露出孩子般天真的笑,他说他有位哥哥,我好奇,质疑了他一下,他一点也不恼,认真回答。他很开心,有难过的时候,但也很开心。我突然严肃起来,问他说你放学自己一个人回家孤单吗,他摇摇头,说习惯了。我补充说,叔叔曾经也是这样子,他灿烂的笑了,仿佛在说,那不就是了。后来拍摄开始,我再也无暇顾及他,然而到底他还是深深刻在我的脑海里了。文字在此刻记录的不仅是苦难,还有温暖,以及笑容。在写文字的时候,传递出去的东西,即使是苦难,那也要发掘它的温暖,写温暖时,在苦难里种下一支春。
然而,我不仅从孩子身上学习了面对生活苦难的微笑、唤起自己的记忆,更在青塘小学学到了面对事业的一颗坚守的心。初到青塘小学,并无什么轰动的情况,孩子在教室里认真读书,偶尔看过来,也不会特别关注。我看到一位穿红衣服的老师,朴素的衣服,却也合适。而老师认真的在教书。我在拍摄间隙,见到她温柔的教学生,这里嘱咐,那里叮咛。下课钟声响起,孩童散去,老师还在那里念书。我们的活动是送教下乡,课开始了,老师贴着窗,拿个本子记着。这对待事业的一份心,到底让我震撼了。这节送课下乡课下课了,老师向那几位名教师去询问教学的开展,我在可以片刻休息的时候,拿着设备,去看她与我们中的老师交流,因学过一点教育的皮毛,倒也听的得懂,而老师时不时提出一些问题,大概是一些关于教案的排版,教学重难点的设计。我按照自己的理解,在我自己听她讲课的时候,认为她已是很优秀,然而她却抓住一切机会学习。我不禁有些泪眼婆娑了。再看见她的时候,她在小学的图书馆,在教小朋友看书。看着她的面容,我内心忽而愧疚起来,当初也是这般一个老师,真真切切爱这份事业,真真切切爱护这些孩子,真真切切呵护这些梦想。
在初中的时候,我最讨厌英语,因为心里所谓的愤懑,放弃学习这门语言,觉得这是文化入侵。然而老师却孜孜不倦的教育我,包括联合几位老师苦口婆心的劝我学习这门语言。我最爱的语文老师和地理老师甚至在我取得优异成绩的同时,常常给我泼冷水。他们只为了一个目的,让我学习英语。我当时的文科成绩非常优秀,在学校每一个学期都排名前二十,是有希望上我们本地的名校,所以她一直没放弃。只要有一点我想学习英语的欲望,便不顾一切安排对我的教学。在我每次进办公室的时候,常会对我吹耳边风。那时我在意我的朋友,她便以此为目标,不断的对我进行刺激,有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态度。但许多人证明了一个道理,当初觉得老师的话不对,后来才觉得是正确的。我以为还是有好老师的,他们不是希望什么,而是愿把学生教好。但当时的我不懂她的苦心,每每与她斗智斗勇,如何就是不肯学习英语,她也坚持到底,三年间,换了各种方法。后来,还有半个学期,我们就要毕业,她却怀孕了,从此我只在芒果树下见到她。现在想起来,她也可怜,在寒风里挺着大肚子写教案,每每到我们的教室总是驻足凝望。我后来回校,见到我的地理老师,说起她,但她已离学校而去,不知在何方。地理老师说起她,便说,她教我的第一年刚毕业,有位高富帅的男友,男友不想让她教学,但她坚持了下来,现在调到某个学校,没有联系了。大概去了更偏远的地方,但是也不知是否准确,总之还在教书。我此时才知遗憾。一直想与她道歉,但是却未曾再有机会了。
后来在资讯里见到许多报道乡村老师的新闻,大多是在深山里。我不仅敬佩那些女老师,更加敬佩那些男老师,是怎样的坚强,才能坚持在一方水土,甚至,把他乡变家乡,家乡变他乡。正如那位我见到的少年,是老师的教育才能让他变成唤醒我的一道光。还有那些老师,怎么会能狠下心,愿意离家乡而去,到自己一个不熟悉的地方。一年可以,两年可以,三年可以,但十年,二十年,甚至终老。然而我们其中一些写文字的对他们做了什么,打扰她们,给她们希望,又给她们绝望。而其中一些,把那些黑暗,那些肮脏,都恶意的扣在他们头上。是的,总有老师是害群之马,但是,就必须如此吗?我们其中一些人又对他们做了什么。
我想,文字的意义在于记录,我记录此次拍摄的这些,也许无人看,但是,我知道,至少它已经拯救了一个人。而我又见那些老师,不顾风雨,在校门那送学生。亦如在陈校长的小学门口,放下与我们的计划,去看学生放学。我回头,看见一位老师叮嘱他的学生拿伞,回来的时候,我在车窗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车刚好停下,我见她走过来,轻轻的,轻轻的,一如当初的模样,我在想,我该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