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一位同学叫曾一可，另一个同学叫曾程程。
　　 他们住在同一个村庄曾村,一可叫程程小姑。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大概是不在五服里。程程比一可大三岁。从一年级开始，两人就在一个班级读书。即便到了初中，也未曾分开过。初三毕业后，他们同时考取了运河师范。后来，又一同分配到草河小学教书。世上真有这么巧的事，好像程程出生下来就是为了照顾一可的。这样的青梅竹马，仿佛是前世的一场约定。过去一个村子里能考取两个大学生，那是极其少见的事，偏偏就发生在曾庄。好多人都说，姓曾家的老祖林葬得好，葬的是个地方。
　　 上运师的时候，程程已经十八岁。十八岁，活脱脱一个俊俏大姑娘。身材长得又好，每件衣服穿在她的身上都那么匀称得体。有人私下里说，程程从小就是个美人坯子。长大了，不知要祸害多少人？一可年龄小，又有点病病歪歪的，打小长得就有点让人怜悯。每次出门，曾一可的母亲就会安抚程程，好好照顾你的侄儿。一可自小就养成了依赖，屁星大点事也都去找小姑曾程程。程程从不怠慢，只把它当做亲弟弟来照顾。一可文文弱弱，给人的感觉就剩下诚实，是那样极让人信得过又极让人放心的一个人。这样的小孩，在农村也是极其招人喜欢的。上小学，程程手牵手领着一可来来去去好几年。每天照顾他，仿佛成了一份天经地义的责任。初中时，不便牵手，每每上下学都是并着肩，或一前一后。
　　 到了运河师范，一天不见也得见上几面，特别是在学校食堂就餐的时候。十顿有八顿，他们在一起。有一次，同学问一可，你女朋友长得好好漂亮哎。一可宛然回绝，别胡说八道，她是我小姑。真的假的，大家说笑着跑散。程程的同学有时也会拿程程开一下玩笑，程程你和你的侄儿很像天生一对哎。这个不能乱开玩笑，他家人要我好好照顾他。
　　 三年运师生活，说话间就过来了。班里好几个大男孩都想追程程，却都没有成功。原本程程心里早就装了一个人，其他人不再能装得下。这个人，也许就是曾一可。二十岁的大姑娘家，心里能装得下多少东西，她从来都没有表露出来。小时候，一可拉屎撒尿，程程时不时还要给他擦屁股。那样的照顾俨然一位母亲。在运师的三年里，每周的铺床叠被和洗晒衣服都是程程帮助完成的。曾一可站在一边，就像一个等着照顾的孩子。同寝室的学生都有点嫉妒曾一可，你小姑对你真好。因为是姑侄关系，他们之间一直没有任何不雅传闻。换做别人，看他们这样成双入对的形影不离，怕是不知会招惹多大麻烦。
　　 一可的母亲是云南人，程程的母亲也是。她们都是八十年代初，移民过来的那一批。按理说，一可的母亲与程程的母亲还是远亲。那几年，光腚汉去大西南带媳妇，在苏北是一件很流行的事。当时每个村子，差不多都有七八个女人是云贵川人。所以她们两家也格外的亲，既是邻居，又是亲戚，还是本家，相互有个照应也是常理中的事。
　　 后来，不在常理中的事发生了。程程该到谈婚论嫁的年龄了，却迟迟不嫁。好多媒人踏破了门槛，曾程程却一个都不见。母亲逼得紧，她说她心里已早有了人。一天，曾程程直接向曾一可表白了。一可，小姑想照顾你一辈子。那么多年的照顾，一可好像也离不开了程程。一可没有拒绝，可没有程程来得那么热烈。他把头埋在胸前不做声。但他心里喜欢，还不是一般的喜欢，是那种不再能离开的喜欢。即便是块冰，也撑不住程程如花似玉般的融化。一开始他们还有点藏着掖着，后来干脆就大大方方的吃喝在一起。不知实情的人，认为他们最是般配。都是大学毕业，两个人长得又都很受看，心性脾气又极能合得来。知道实情的人，偏偏指手画脚，嚼起了长舌头。
　　 纸里终究包不住火，这件姑侄之恋最后还是传到了曾庄。这一下曾庄差点炸开了锅，乱伦之名瞬间而来。做父亲的坚决不同意，叔伯大爷更是咬牙切齿反对。胡来，简直是胡来。都是喝过墨水的人，竟做出这等不知廉耻的事。在农村，唾沫星子就能砸死人。那些日子，两个孩子吓得好长时间连家都不敢沾。两家大人，也开始不再搭理。两个做母亲的，虽然口中埋怨不断，但心里似乎有点认可。两个孩子结合在一起，觉得也很配得上，将来幸福肯定是没得问题。关键是，姑侄关系那道坎搁谁谁都过不去。说不好听了，叫乱伦。说好听了，叫犯上。十里八村知道都会骂。说得再直白点，曾村的老少爷们就觉得老祖宗的面子，被这两个孽障丢得一干二净。
　　 爱情来的时候，谁也挡不住。为了躲开大家的看法，他们一同调到了偏远的魏村。人事科的介绍信，错把曾程程的曾字写成了曹字。第一次例会点名，校长就点成了曹程程。自此后，魏村的学生和老师们都叫她曹老师。她也就默认了，觉得这样更合她的心。
　　 村子里是容不下他们了。他们以已婚的名义，向学校要了两间房。到魏小的第二天，他们就决定给自己举行一次婚礼。他们买了一台17吋黑白电视机，一张双人床，一套餐具。她们放了一小挂鞭炮，点了两只小红烛，还在魏村的街道上买了一些熟食和一瓶香槟。那晚天晴得非常好，整个魏小的校园，只有他们俩。说确切点，还有一个看大门的老魏。他们送了老魏一包喜糖，她告诉老魏他们结婚了。老魏笑笑，什么都没说。
　　 那晚，程程穿了件漂亮的晚礼服，自己为自己缝制的结婚礼服。曾一可也换了套笔挺的西装。在自己的小院子里，开始了一场只有两个人的婚礼。红烛点亮了，一小院子灯火明亮。烛光摇红，曾程程漂亮的有点让人受宠若惊。他们跪在小院子中央。相互的搂在一起，泪水哗哗而来。别人结婚都在欢闹里，而她和曾一可却偏要以哭声开头。
　　 哭了一会之后，他们才开始自己的结婚仪式。你愿意娶我吗？程程先开了口。我愿意，我愿意疼你一辈子，不离不弃。你愿意嫁给我吗？我愿意，我愿意照顾你一生一世。他送给她一个花环，套在她的手腕上。她送他一枚戒指（她亲手制作的一枚戒指）。然后给老天磕了头，给父母磕了头，接着给自己磕了头。婚就这样的结了，结的那么一点都不热闹，一点没有气氛。没有伴娘，没有朋友，甚至连一个亲人的祝福都没有。
　　 曾程程哭了，有些泣不成声。她真的不知道，他们之间的这场爱是不是一个错。
　　 多年以后，他们有了自己可爱的宝宝。最让人羡慕的，是他们一直过得很快乐很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