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透过高大的落地玻璃幕墙，可以看见乌云翻腾，刚才还是光亮的天地，慢慢天色暗了下来，好像已经到了傍晚。滕春辉直愣愣地望着窗外的天空，茫然不知所措，心里空落落的，头脑也是一片空白。他这时，好像感慨万千，又似乎什么都没有想，只是傻傻地坐着，望着窗外的天空。天，渐渐地开朗了。豆大的雨点，撞击在玻璃幕墙上，攒出比豆还要大的雨花，渐渐形成雨流，顺着玻璃幕墙溜下。滕春辉的办公室主任刘静，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进来，也不知道在滕春辉气派的老板桌旁边站了多久，更不知道他说了多少遍：“滕总，我们该走了，法院的同志们请我们尽快撤场。他们要锁门，贴封条了。”刘静主任最后一遍述说的话声，滕春辉听见了。他站起身，似乎抖了抖双肩，仿佛是要重新振作振作精神，若无其事地走出了他的办公室，头也没有回。
　　 楼下大厅的门前，也没有看见滕春辉的司机王磊的身影了。他没有像刘静这样，鞍前马后，尽职尽责，做好最后一件事。虽然，刘静明明知道这最后一段时间的工作，是完完全全在尽义务了，他做好了这样的思想准备，他也义无反顾地尽职尽责。这是刘静道德品格修养的驱使，是他出于对滕春辉的同情，也是他对这份工作了多年的岗位的依恋。现在，他要离开这多年工作的办公室，要离开多年跟随的滕总，他的心里感到空落落的，酸溜溜的。他现在想得更多的仍然是担心滕总。否则，他会找一个无人的地方，大哭一场，倒尽心中的酸水。这样，他的心情有可能会好过一点。但是，他现在强忍着，只是默默地跟在滕总的身后，不间断地说该说的话，做该做的事。
　　 滕春辉到了家门口，他忘记了刚才是打的士回来的，还是和刘静一起步行走回来的。他打开夹包拉链，取出钥匙皮夹，打开后，找出家门钥匙，正准备开门。忽然，滕春辉好像想起什么事情来，回过头，抬起眼睛，面无表情地望着刘静说：“刘主任，噢，刘静，谢谢你，陪我走过这最后一段时间的工作历程。你这样的工作态度，无论到任何地方，都会有一番新天地的。你回去吧。”
　　 滕春辉目送刘静走过走廊的拐弯，又转过身来，轻轻地打开防盗门，跨进门，转身将门轻轻地关上。他静静地站在原地，漠然看着面前的一切。客厅一片凌乱，地上，沙发上，茶几上，到处都是凌乱地放着一些杂物，最多的是衣服，都是滕春辉自己的衣服。他知道发生了什么。他现在除了这一套房子，和这一房子零乱的东西，以及两鬓已经花白，但是身子骨还算健康的身体，他什么也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滕春辉并不害怕。滕春辉害怕的是，五十多岁的他，仿佛又回到三十年以前，孤身一人。这种恐惧，正盘踞在他的心灵，他怎么也驱使不散。他无力地迈开双腿，走到沙发边，坐下。他的思绪还没有整理出来，他的脑子里，或东或西地到处乱想，他自己现在也把握不住。他索性闭起双眼，靠在沙发上，不如说是瘫在沙发上，任凭思绪到处乱飞。就这样，又过了很久很久，他才将脑子里的乱麻，整理到昨天的法庭上。
　　
　　 昨天
　　 昨天上午，滕春辉充满信心的债务案，法院做了最后的裁决。上午十点半，法庭的木槌清脆地落到垫木上。这一清脆的木击声，将他三十多年的所有努力，或者说，滕春辉用三十多年的时间，呕心沥血打拼的成果，准确地说，用金钱筹码可以置换的财物，全都归于零了。这一清脆的木击声，也使他从飘渺的梦境，走到现实社会。他从一开始就怀疑那些豪言壮语，山盟海誓的真实性，到现在，他真正深恶痛绝那些信口雌黄的混蛋，痛恨那些光说不练的家伙误事害人，他领悟了什么叫薄情寡义，他看清楚了无法用语言描绘的绝情人伦是如何淋漓至尽的表演。
　　 要说起这件官司，其实就是一件普普通通的经济纠纷案件。滕春辉有一个儿时的发小，名叫陈啸天，两人的关系这叫是两小无猜，友谊和年龄，与日同增。2010年春天，陈啸天从深圳回到合肥，滕春辉自然是热情招待，尽善尽美，极尽地主之谊。陈啸天盛情难却，并经常与滕春辉出入楼堂馆所，推杯换盏，形影不离。陈啸天在深圳开了一家服装厂，滕春辉在合肥开了一家服装店。两人在一起无话不谈，海阔天空，从钓鱼岛、领海，到神舟、领空，从地沟油、食品安全，到大气污染、身心健康，自然而然也免不了要谈到服装生意，一拍即合，一个要销售，一个要采购，达成协议自然是顺理成章。另外，陈啸天请滕春辉借给他一千三百万元周转一下，说是一年后一定归还。生意人，自然按照生意场上的游戏规则办事，签定了协议，明确了利息和归还日期，办理了借支手续和银行汇票。2011年至2012年，陈啸天连续发来价值一千三百万元的服装，电话上说，是抵消偿还一千三百万元的借款。但是，因为陈啸天整年整月，业务繁忙，以服装产品来偿还借债务的手续一直没有办理。滕春辉的财务主办会计，一直以货款偿还债务的形式，做好了财务往来账目。之后两人的生意往来一直正常进行，汇钱采购服装，托运销售服装，生意像滔滔江水，连绵不断向前发展着。
　　 2015年，陈啸天的销售部经理肖天伊，经常打电话给滕春辉采购部门的负责人李明东，说现在国际贸易非常滞销，陈啸天现在是捉襟见肘，希望滕总能多多给予支持。滕春辉见老朋友不好意思亲自开口，心想，陈啸天前期借款，自己也没有催要，虽然是延迟了一些时间，可他仍然是如数偿还了。陈啸天的诚信，赢得了滕春辉的信任。所以，当采购部门的负责人李明东问滕春辉时，滕春辉稍稍考虑一会，就明确指示说：“这件事情我知道了，在三、四佰万之内，你直接当家。数目要是太大，必须先汇报后再办。”陆陆续续，陈啸天借了将近五百万元。一直到2016年10月份，李明东汇出三百万元，陈啸天直到2016年11月底还没有发货，李明东感觉事态严重了。而且，两节将至，正是服装营销的旺季。所以，一刻也不能耽误，要立即向滕春辉汇报。
　　 滕春辉坐在办公室，正在聚精会神地审阅财务报表，周转资金告急，税收上缴的最后日期只有一个星期了，再过几天，又要发放工人的工资了。滕春辉平日里是不抽香烟的，短短的半个时辰，他已经接连抽了两支。但是，他仍然没有整理出走出困境的思路。他想到了陈啸天，想到了陈啸天还欠他的五百万元钱。他想，也许陈啸天现在比他还要困难。
　　 “咚咚咚”，有人敲门。滕春辉抬起头，望着门口说：“请进。”
　　 李明东进来了，走到滕春辉办公桌前的椅子上坐下，说是要向滕春辉汇报营销的工作情况。
　　 李明东说：“董事长，元旦和春节的大部分货源基本上组织到位了。有的已经上架了，有的昨天才入库，也有的还在路上。但是，不会耽误两节营销。只是……”
　　 “李经理，有什么事情大胆地讲。”
　　 “深圳陈总欠我们五百万元，我催要了多次，他们还是没有还来。上个月，我们的订单发过去了，价格也敲定好了，肖天伊要我们先汇款，我们的货款也如数汇给了他们。但是，陈总公司的肖天伊，一直讲货正在赶制，确保不耽误两节上架。一个月了，仍然没有看见发货的传真单。现在，离元旦只有一个月了，我们是否要正式发个函件过去。”
　　 滕春辉从香烟盒里取出两只香烟，递了一支给李明东，自己正准备拿打火机。李明东很快地站了起来，迅速从衣兜里掏出打火机，打着，凑近滕春辉，给腾经理将香烟点着。滕春辉深深吸了一口，吐出白色的烟雾，略微思考了一会，说：“李经理，发函，暂时就免了。但是，从现在开始，你直接和陈啸天总经理联系，要每天不断地打，只谈两节的服装供给，不谈借款的事。聊天的主要内容主要谈市场，谈行情。交谈要始终保持在轻松、愉快的氛围，确保不耽误两节供货。好吧，就这样办，”李明东起身走了。滕春辉望着李明东的背影，一种不祥的预感，搅得他坐立不安，他开始在室内踱步思考了。
　　 又到了一周的星期五上午，李明东又走进了滕春辉的办公室。李明东深怀愧疚的心情，低声低语地向滕春辉汇报了陈啸天的情况：“深圳陈啸天总经理的服装发货传真单，我们至今仍然没有看见。我感觉，他们的工厂可能出事了。我想我们还是过去看看为好。”
　　 滕总说：“要出事，已经出事了。两节前夕，我们首先要先办好自己的事。无论他们出现任何事情，我们现在都要冷静对待。暂时，我们要集中精力，做好今年的两节营销工作，把握好两节资金回笼的额度。待明年春节后的服装销售淡季，我们再视情况而定。”
　　 第二年春节后，上班的第一天，滕春辉就安排办公室主任刘静，在网上订了两张飞往深圳的机票。第二天，滕春辉带着李明东一道，直飞深圳，直接到了陈啸天的服装厂。陈啸天的服装厂占地面积大约有一百来亩地，规模不算小。可是，厂门口看不见车水马龙的运货汽车，这使滕春辉和李明东感到很诧异。他们俩，你望望我，我望望你，都没有说话。走到了传达室，有一个中年人在传达室值班。他没有走出来，也没有探出头来，问问你找谁。只是抬起头来，望了一下滕春辉和李明东，又开始看他的手机了。李明东推门进去，问陈啸天办公室在什么地方，陈啸天在不在办公室等一系列问题，他一概回答：“不知道。”他依然在看他的手机。
　　 走进厂区，迎面是一座十六层的办公楼，两边是厂房。宽敞的水泥路面，没有一辆汽车，即使是小轿车，也没有一辆。只有两边的绿化带的树木，仍然葱绿着。花草，像是早已枯萎凋谢的样子。办公楼一层的前厅没有人，两边走廊的灯也是关闭的，阴森森的，只有两边走廊尽头的窗户，投进来一些微弱的亮光。走上二楼，东边的第一间办公室的门，是敞开的，四张办公桌，每一张的桌子都坐有人。李明东问他们，陈啸天的办公室在几楼。他们说，陈啸天出国了，有什么事情，可以直接找肖天伊。李明东和肖天伊是老熟人了，在电话上，已经洽谈过好几年的业务了，只是今天才有机会第一次见面。生疏的是面孔，熟悉的是声音。肖天伊也很热情，又是让座，又是拿烟，又是倒水，又是说要招待吃饭。寒暄之后，李明东谈到了正题。肖天伊先是诉说困难，从国内到国际，从营销模式谈到互联网，最后说，陈总到欧洲去了，去催要国际债务了。很明显，肖天伊说的是假话。在这里，我们是无法了解到实际情况的。
　　 李明东站起来说：“滕总这次来深圳，还有其它重要事情要办，吃饭就免了。我这来是催要五百万元欠款和三百万元货款的。请你请示一下陈总，我明天再来。”
　　 第二天，李明东一个人来到陈啸天服装厂，找到肖天伊。
　　 肖天伊说：“李经理，请你回去和滕总说。我现在是真的没有钱，等几年，等我们翻过身来，我们一定还你们钱。我们人还在，厂还在。困难只是暂时的。”李明东只好回来，如实向滕春辉反映情况。实际情况，滕春辉和李明东都看见了。他们只好打道回府。剩下的唯一条路，只有走司法途径了。
　　 滕春辉回到公司后，立即召开由常年法律顾问参加的联席会议。会议首先由李明东汇报，主要介绍了此次深圳陈啸天服装厂的调研情况。会议根据李明东的建议，立即启动对深圳陈啸天服装厂追讨服装采购货款的法律诉讼程序。办公室主任刘静，表示反对。他说：“陈啸天2010年从我们公司办理的借款，到现在都没有办理还款手续。从我掌握的有限的法律知识上来讲，我们公司在处理与陈啸天债务方面的财务工作，还是存在一些瑕疵的。如果要走司法途径，最好要等到我们这方面的工作完善以后再定。”滕春辉说：“我们到陈啸天的深圳服装厂实地察看了。从目前来看，想要完善手续，是已经做不到了。这就要看我们的法律顾问的职业水平了。”滕春辉的法律顾问，山南海北地例举了许多成功的案例，信誓旦旦地承诺，一定会打赢这场官司。的的确确，滕春辉的法律顾问帮滕春辉打赢了许许多多输赢难定的官司。滕春辉对他还是充满信心的。会议研究决定，请公司的法律顾问，通过司法途径，讨要陈啸天拖欠的八百万元货款。
　　 法院如期开庭了，陈啸天是委托律师出庭的，滕春辉也不例外。双方的律师唇枪舌战。开始，陈啸天的律师十分被动，收到货款，证据确凿，银行汇款凭证原件，滕春辉的律师逐一提供给主审法官。按照合同约定发货的证明材料，陈啸天的律师一个也提供不了。上午十点钟，陈啸天的律师提出休庭，下午再议。主审法官同意陈啸天律师的意见。下午继续开庭。
　　 下午陈啸天的律师承认，他们公司确实收到了滕春辉公司的的八百万元货款。但是，他提出，这八百万元的货款收到后，没有发货，是因为滕春辉公司累计拖欠他们一千三百万元货款。他提供了所有发货凭证，法庭书记员累加，滕春辉公司到开庭前夕，除去已经收到八百万元，仍然还拖欠陈啸天服装厂五百万元货款。在法庭上，陈啸天的律师不依不饶，要求本案在审理程序中，将滕春辉拖欠服装货款并行立案，同时要求滕春辉必须立即归还所欠全额货款，偿还欠款利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