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桃夭》三宜 ——史上最完美的新婚贺诗
客路那知岁序移,忽惊春到小桃枝。水暖风柔,仿佛一夜之间,时序便进入了桃花红、李花白、菜花黄的春三月了,面对十里桃花,《诗经》中那关于桃花的的诗句便跃然眼前。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诗经•周南•桃夭》中以桃起兴描摹了一个妩媚的青春少女在春暖花开时节,心花怒放地出嫁的情景,其意境似乎能照见先秦的原野上那种明艳与喜庆。心旌摇动中不免让人幻化出一种美时、美景、美人、美好的甜润感觉来,人生是那么的美好!激动和感慨之余,我在想:在万紫千红的春天,万物复苏,草木葱茏,群芳争妍,为什么诗中单单挑选桃木,用桃花、桃果、桃叶来暗喻新婚女子宜家宜室宜人的美德呢?
为什么不选李?不选杏?不选其它?
《诗经》中用作比兴之物有很多,如《芣苡》、《摽有梅》、《蒹葭》等,每一比兴之物在诗中都有其特定的意象,其意象与现实生活有关,而诗歌又是源于生活的艺术。《桃夭》以桃起兴,肯定是有内在涵意的。
据说桃树是追日的夸父渴死在路上,临终扔出的一根木杖所化。因射日的后羿“死于桃棓”(即桃杖),“百鬼惧畏”,故桃木被称为“太阳神木”,具有驱鬼除邪的神奇功效。《典术》上记载:“桃者,五行之精,压伏邪气,盖仙木也。”桃木既是神木又是仙木,其地位自然是万木仰止。不仅如此,《山海经》又给桃木涂上了神秘、神奇的色彩。“沧海之中,有度朔之山。上有大桃木,其屈蟠三千里,其枝间东北曰鬼门,万鬼所出入也。上有二神人,一曰神荼,一曰郁垒,主阅领万鬼,恶害之鬼,执以苇索而以食虎。于是黄帝乃作礼以时驱之,立大桃人,门户画神荼郁垒与虎,悬苇索以御凶魅。”因桃木能驱邪禳恶,所以,古人在春节时便把度朔山上的“神荼”“郁垒”二神刻在长六寸、宽三寸的长方形桃木板上作为桃符以辟邪。桃符便是现代春联的权舆。因此,贴春联,有镇邪祈福之意。上古时期,人们对大自然充满了崇拜与恐惧,似乎人鬼神都生活在同一个平面上,所以,桃木的镇邪除恶作用,在当时的现实生活中影响非常大。张天师手上的那柄七星桃木剑比那削铁如泥的利剑要厉害得多,他用桃木剑一指,妖魔鬼怪望风而逃。桃木的镇邪驱鬼的影响一直延续到了现代。小时候在农村看做法事,长袍道士作为法器的令牌据说也是用桃木制成的,令牌一拍,可以震慑鬼魅。桃木压伏邪气,百鬼惧畏,是神树仙木,能带来祥和,安宁与康乐。
不仅如此,桃还是五木之精,乃仙家之物。西王母的瑶池里有蟠桃园,蓬莱岛上有桃树林,陶渊明的《桃花源记》中也有“芳草鲜美,落英缤纷”“中无杂树”的桃花林,连正在热播的玄幻剧《三生三世十里桃花》中四海八荒的上仙大神的住处,空中飘的是桃花瓣,水中漾的是桃花红。凡仙人住所一般都是清云缭绕,夭桃灿然,给人一种“尘飞不到空,露湿翠微宫,鹤影石桥月,萧声松殿风”的“桃花几遍红”的那种宁静平和的恬淡美感,并且,桃,总与仙、福、寿连在一起。所以,有桃树的地方便有仙气,有福气,能长寿。
再者,据《周礼》云:“仲春,令会男女。”意思是说仲春二月的时候,通令婚龄男女完成婚姻仪式。而仲春二月,正是桃花灼灼之时。朱熹《诗集传》云:“然则桃之有华,正婚姻之时也。”可见先秦时期,适婚男女在春光明媚桃花盛开的时节婚嫁,是当时的一种风俗,所以才有了以桃起兴的新婚贺诗。所有的《桃夭》诗论者,都持此观点。这种观点自然有合理的成份,但在仲春季节,可谓百花盛开,“春风先发苑中梅,樱杏桃梨次第开”,桃花开时,樱花,杏花,梨花,菜花,山茶花也是开得最旺盛之时,为什么惟独桃花成了“花主”?朱熹所谓的“桃之有华,正婚姻之时”或许他是因为《桃夭》以桃起兴而进行的一种大胆的猜测而已,该诗若以杏起兴,朱夫子在考究时是不是会说成“杏之有华,正婚姻之时”呢?朱夫子为《桃夭》作注时,认为《桃夭》三章皆为兴,而我觉得《桃夭》三章是以桃起兴,以桃花、桃果、桃叶作喻,来对新婚女子未来幸福生活的祝福。《桃夭》的主旨是赞贺新娘出嫁,祝愿她能给她的丈夫,家庭,家族带来吉祥,安康,快乐与幸福,而这些不正是神奇的桃木所暗含的寓意么?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夭夭,少好之貌。灼灼,华之盛也。青嫩的桃枝上开满了花朵,“满树如娇烂漫红,万枝丹彩灼春融”。朵朵桃花绚丽轻盈,明艳照眼,爽心悦目,令人心旷神怡,意念中仿佛有一个象映日桃花一样鲜艳,象柔嫩的小桃树一样充满青春气息的少女娉婷而来。女人如花,花如女人。把女人比作桃花,是《诗经》的首倡。桃花色艳姿娇,妩媚可人,用桃花比拟倾国倾城的红粉佳人极为精当。清代姚际恒在《诗经通论》中对用桃花取喻女子予以极高评价:“桃花色最艳,故以取喻女子,开千古词赋咏美人之祖。”后代诗词中以桃花喻女人的妙词佳句便应运而生。宋陈师道《菩萨蛮》词:“玉腕枕香腮,桃花脸上开。”三国时曹植把南国佳人的艳丽比成“荣华若桃李。”唐代独孤及把美人玉颜与桃花比拼而视,“美人挟瑟对芳树,玉颜亭亭与花双。”明代的杨基在《忆左掖千叶桃花》一诗中直接把桃花说成“儿女花”。很多文学作品中,只要是描写美艳动人的绝色女子时,总少不了“艳若桃花”之语。桃花与美人最经典的组合则是唐代崔护的《题都城南庄》:“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该诗用字平实,读来朗朗上口,极易记诵,尤其是“人面桃花相映红”之句,实为精妙,令人触目难忘,遐想绵绵。桃花春色如妙龄美女的娇容,美人玉颜也如绚烂娇羞的桃花。桃花人面,人面桃花,相似相拟,让人浮想联翩,沉醉动容。“人面桃花”后被文人不断翻奇出新地运用于诗作中,以至于竟成了一个现代常用的成语。桃花以其妩媚之姿,娇艳之态,妆点了春天的美丽,缤纷了世人的情怀,她能给人一种轻盈飘逸的粉红温暖。桃林深处有一种春暖花开的柔美、宁静与平和。
《桃夭》中,将灼灼桃花比拟于归女子,并寄寓适其室家之宜,用意至深。一年之计在于春。春天是生机勃发,万物向荣,充满活力与希望的季节,而桃花则是“占尽春风第一枝”的春之娇客,华盛烂漫,热情活泼。诗中出嫁的新娘子就是春天的桃花,她青春,漂亮,阳光,开朗,大方,浑身律动着朝气与活力,她嫣然一笑,便会春风枝头起,桃花朵朵开,和她在一起,能让你对未来美好生活充满憧憬与期待,她是能让你过上“流着奶和蜜”的生活的女人。所以,这样纯美温善的女子,能得丈夫钟爱,家人眷顾,定当是婚姻美满,家庭幸福,宜室宜家了。
桃之夭夭,有蕡其实,桃之夭夭,其叶蓁蓁。蕡,实之盛也,多而大之意。蓁蓁,叶之盛也,枝繁叶茂之状。谈实论叶,无非是祝福新娘多子多福。儿孙满堂的观念,早在尧舜之世已深入民心。《诗经》中的《螽斯》就是用生殖力极其强盛的蝗虫来祝贺新人多子多孙的。在中国传统观念里,子孙越多,说明家族越繁盛,所以,贺人新婚时,总免不了“早生贵子,多子多福”之语。早期的西方也有此观念。《圣经》中,上帝耶和华应许挪亚“子孙繁多,遍满全地,多得如天上的星星,地下的尘土。”可见,在生产力落后的时代,人丁兴旺是人们共同的心愿与期盼。在我国古代,女人想生活幸福,就得有繁殖后代的生育能力,男人娶妻,就是为了生儿育女,传宗接代,延续香火。古有“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说法,无子便成了“七出”之首。女子出嫁后能开花结果,开枝散叶,壮大族群人数,是她自己也是其夫家的共同愿望。所以,《桃夭》以“有蕡其实”“其叶蓁蓁”来祝福于归女子有旺盛的生育能力,会获得她想要的幸福生活。
桃木是神木,能驱邪祈福;桃之夭夭,乃年少强盛之意;灼灼其华,为美貌融和之象;有蕡其实,是果实累累,子女繁多之拟;其叶蓁蓁,是枝繁叶茂,家庭兴盛之喻。如此祝福,诗意而完美。像这样青春年少,品貌如花,能使家族人丁兴旺,事顺业昌,给家庭带来幸福与快乐的女子,能不宜室宜家宜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