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当上村长一直是牛赐福梦寐以求的心愿，这几年为了实现当上牛坝村村长的美梦，牛赐福一直对村支书牛天才毕恭毕敬鞍前马后地效劳，乐此不疲，当然他的一片苦心没有白费，前半年牛支书刚刚把他提拔为村委会文书，这让牛赐福高兴得屁颠屁颠地不知道天南地北。牛赐福想当村长的梦想，并不是因为他从小受爷爷牛坝村老支书的耳融目染，而是他目睹了牛坝村现任新支书牛天才发家暴富的诱惑，他也一直梦想着自己有朝一日能像新支书那样在牛坝村八面威风、高高在上。
　　 前几天，牛支书告诉牛赐福过几天准备带他和其他几个村民到县城扶贫办领扶贫款。今天天蒙蒙亮，牛天才洗漱完毕，披上了一件非常不合体的藏蓝色新西服，打上了一条看上去十分扎眼的红领带，穿上了一双油漆亮光的黑皮鞋，这一身的打扮显得很不协调，但牛支书自我感觉非常良好，右臂腋下夹着象征支书身份的黑色公文包，大腹便便地晃动着满身赘肉来到牛赐福家大门口，牛村长一边敲门，一边趾高气扬地喊道：“赐福，你这个懒货起来了没？”
　　 “支书，您起得真早啊，稍等一下，我马上给您开门！”说着牛赐福像一阵旋风飞快跑去，幽灵似的迅速打开大门，笑眯眯地迎接牛支书，接着低头哈腰从支书手中接过那个公文包，毕恭毕敬地把牛支书请进自家屋里。这时，牛赐福的媳妇早已准备好了早饭，饭桌上摆着热气腾腾的几个小菜，放着一瓶还未打开的好酒，牛村长一看这阵势，心里甭提多高兴，但故作生气的样子，责怪道：“赐福，你这是啥意思，非要麻烦你媳妇，我昨晚给你说过，咱们进城以后再吃早饭，你非要整这些东西，太浪费了！”
　　 牛赐福脸上堆满了笑容说：“叔，你为我们家评上精准扶贫户的事操了不少心，让我媳妇炒几个菜算啥。”说着，牛赐福神神秘秘地从柜子里翻腾出自己一直舍不得抽的两包好烟，塞进牛天才的衣兜里。他们很快吃完早饭，牛赐福又通知其他几个困难户一起坐在村委会包的车上，一溜烟似的沿公路飞驰着。
　　
　　 二
　　 今天牛支书带着牛赐福一些人到县扶贫办领扶贫款，这几年国家加大了精准扶贫力度，牛坝村是全县远近闻名的贫困村，村里一百多户人家在国家的大力扶持下土坯房都换成了红砖房，一条条穿行在田间地头的水泥路像舞动的长龙，以前闭塞落后的贫困村现在成了全县新农村建设的典范。这些成绩得益于国家这几年精准扶贫的好政策，也离不开已经去世的老支书牛赐福爷爷的努力，老支书在任时他多次到乡上县上各个部门奔走呼告，牛坝村贫穷落后的情况才得到了县上领导的重视，也为全村的发展争取到了难得的历史机遇。
　　 牛天才当时是老支书的文书，他目睹了老支书一生的所作所为，老支书为全体村民脱贫致富的尽职尽责、呕心沥血，直到老支书因为操劳过度而患上了肺癌去世。牛天才是老支书一手培养起来的年轻村干部，在他去世后牛坝村的村民才选牛天才担任了村支书。为了报答老支书的栽培之恩，牛天才自从担任了牛坝村的村支书之后就一直对牛赐福一家照顾有加，在前半年，他又把牛赐福提拔为村委会文书。
　　 牛支书一行人很快来到了县城，西装革履的牛支书昂首阔步地走在队列的最前面，牛赐福手提着支书的公文包紧随其后，后面的几个人根据与牛支书关系的亲密程度依次排开。在繁华的县城里他们东晃晃西转转，费了很多周折，最后他们总算找到了县扶贫办，牛赐福一些人在扶贫办大院里叽叽喳喳，焦急地等待着牛支书为他们协调办理领取扶贫款的手续，他们一直等到下午3点多总算办理完了各种手续，每人领到了12000元的国家扶贫款，牛坝村享受到这次精准扶贫的人家一共十户，这十户拿到款项的人，个个喜笑颜开。
　　 这时大家才想起了还没有吃午饭，牛赐福战战巍巍地走近牛支书问道：“叔，我们到哪儿吃饭，县城里你最熟悉，找一个好一点的饭馆，我们十个人好好招待一下你。”
　　 “好吧，你们跟我走。”说着，牛支书带着这几个人大步流星到了一家比较豪华的酒店。
　　 “服务员，有包厢吗？”牛支书财大气粗地喊道。
　　 “有，要多大的，几个人？”
　　 “给我们准备一个十人的大包厢。”
　　 牛支书带着大家很快入席就座，立即点了一桌饭菜，酒饭摆好之后，牛赐福发话了：“大家静静，我有个建议，我想我们每人抽出2000元给支书，我们十个人都拿到了钱，只有支书两手空空的，他为争取到这些钱，求了不少上级领导，遭了不少白眼，背地里还挨了庄里人不少的骂。”
　　 其他几个人都同意牛赐福的建议，他们麻利地抽出2000元孝敬给牛支书，牛支书装作很难为情的样子推来推去，但转眼间开怀大笑，爽快地收了钱，随口说道：“恭敬不如从命，我收下，这样就不难为大家的一片苦心了。既然大家这么抬举我，这顿饭我请客。吃完饭后，咱们就在这个酒店里住一个晚上，今天晚上我请大家享受享受城里人经常玩的新鲜玩意儿。”听见支书请他们晚上在县城里玩，牛赐福几个人高兴得合不拢嘴。
　　
　　 三
　　 他们在那个酒店里折腾了整整一下午，天很快黑了，牛支书把牛赐福几个人带到一家KTV，想向他们炫耀一番自己的歌喉。服务员送来牛支书所要的烟酒，牛支书让牛赐福给大家把酒倒上，他们在一起又举杯狂饮，嚎叫声四起。除了牛支书是这家KTV的常客之外，牛赐福在支书的带领下偶尔也来个几回，其他人可从未见过这阵势，看到鬼哭狼嚎的场面，他们一时晕头转向不知所措。带着几分醉意的牛村长高傲地放开了歌喉，唱起了他最拿手的几首歌曲。牛支书每唱完一首歌，牛赐福就带头一个劲儿地鼓掌喊好，其他人也随声附和，支书唱够了，赐福为了献殷勤，抢先唱了几首走腔走调的歌之外，其他人你推我搡连话筒都不敢碰，牛支书发飙了：“你看看你们的损样，让人家城里人一看你们就是个乡巴佬！”
　　 牛赐福几个低着头听着牛支书的奚落，一个个面面相觑不敢啃声。无奈之余，牛支书与牛赐福干嚎了两个多小时，就草草收场了。
　　 从KTV出来后，牛支书余兴未了，又建议大家去泡泡脚，大家一头迷雾，心里想着泡脚又是啥玩意？看见那几个村民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心里的自豪感油然而生，满身酒气的牛支书一下子挺起雄赳赳气昂昂的胸膛，斜侧着身子，左肩披着西装，双手紧了紧鳄鱼皮的裤带，满嘴的黄牙紧紧地咬着半截快要烧到嘴唇的香烟，一边晃动着右手的大拇指，一边摇摆着秃顶了的脑袋，吩咐道：“赐福给他们几个介绍介绍，泡脚是咋回事。”
　　 牛赐福左手拿着牛支书的公文包，右手偷偷地拉了拉身旁牛蛋的衣角，嘴贴在牛蛋的耳边诡秘地说道：“泡脚，就是找妞儿，让人家给你洗脚。”
　　 “这怎么好意思，让不认识的女人洗脚，那怪难受的，打死我都不敢洗！”牛蛋难为情地说。
　　 “声音小一点，你这个猪头！”牛赐福埋怨道。
　　 接下来他们互相揍近耳朵挤眉弄眼地比划着、解释着，最后，同行的每个人总算弄明白了牛支书想干的事情。他们心惊胆战地跟着牛支书战战巍巍地进了洗脚房，牛支书娴熟地把大家托付给服务员，自己单独进了最里面的包间，其他人被服务员洗着脚，他们个个胆战心惊心急如焚地煎熬了好几个小时，牛支书才悠哉地从包间里出来。牛支书整个人一下子容光焕发、精神倍增，双手插在裤兜里，腋下夹着黑色的公文包，一边吹着口哨，一边问道：“大家的感觉咋样？”“真舒服！”大家几乎有口同声答道。
　　 牛支书高高兴兴地带着大家回到了宾馆，牛赐福与支书在同一个房间里，其他人早已被折腾得疲惫不堪了，各自回房间呼哧呼哧熟睡了，而支书与牛赐福两人一时还没有睡意，他们就拉开了话匣子。
　　 “赐福，好好跟我干，等我退休的时候把你提拔为村长，你的酒量有待提高，你要想当村长，必须学会喝酒学会玩，你看看城里的领导喝酒个个海量，玩耍样样精通。”
　　 “多谢支书，以后还要靠你栽培多提携！”说着，牛赐福上前给支书殷勤地点烟倒水。
　　 “赐福，你好好地想一想我这个新支书与你家的老支书比比，哪个更能干？”
　　 “跟谁比？”
　　 “就你爷，还有谁？”
　　 “哎吆，你看我笨的，我这脑瓜子真有点迟钝。我爷爷他哪里能跟您比呢，他死脑筋一个，只知道干工作，一分钱都舍不得花，一辈子连一件像样的衣服都没穿过，简直像一个老叫花子，临死的时候，我们家还住着四间快要塌了的土坯房。你再看看你家，这几年盖起了我们村最排场最洋气的小二楼，你还给村里的贫困户争取来了这么多项目，家家盖起来了新砖房，我们家靠你去年也换成了新砖房。”
　　 “哎，老支书是我的恩人，他对我有知遇之恩，我这几年享得福他老人家一辈子见都没见过，他是个大好人，我们村靠他打得基础才有了今天的样子。”牛支书感叹道。
　　 “我爷爷简直就是个榆木疙瘩，嘴边总是挂着一句话：孩子，千万别干伤天害理的事，吃人的嘴贱，拿人的手短，违法犯纪的事咱千万不能干……”赐福一边学着他爷爷的样子，一边嘲笑着。
　　 “赐福，你这个活宝，不许你取笑老支书，他是我的大恩人，我不允许任何人耍笑他老人家！”牛支书怨嗔道。
　　 因为一天的劳累，他们二人说着说着在据不知不觉中就呼呼大睡了，牛赐福带着对未来的美好憧憬，带着几份醉意进入了梦乡，他梦见自己在村委会选举时，牛支书特意提拔他为村长。他当上牛坝村的村长后，牛蛋一些人见了他毕恭毕敬的，就像自己侍奉牛支书一样，简直就像一个跟屁虫，提着公文包尾随身后。他在牛坝村简直是呼风唤雨，他对平日里的几个仇家要脚不敢给手。突然，一天他的仇家薛二娃见了他仍然像以前那样对他不屑一顾，嘲笑他是牛支书的走狗，他一气之下马上下令晚上在村委会门前广场开批斗大会，专门批斗整治薛二娃，给他的罪名是聚众闹事，无事生非，辱骂村干部。以牛蛋为首的爪牙一哄而上把薛二娃一顿拳打脚踢，打得薛二娃鼻青脸肿跪地求饶，牛赐福坐在村支书的皮沙发上，翘着二郎腿，嘴里吸着香烟，慢悠悠地吐着一串串烟圈，听着薛二娃做检讨，他得意地狂笑着……
　　 突然，有人踢了他的屁股，牛赐福被惊醒了，睁开眼睛一看，是牛支书在踢他，他赶忙爬起来，下床拉开窗帘一看，天已经大亮了。他很勤快地给支书准备好洗涮用具，请牛洗脸刷牙。
　　 牛支书带领这一帮人玩够了、闹够了、挥霍够了，带着剩余的钱心急火燎地回到了牛坝村。
　　
　　 四
　　 牛支书他们风风火火地回到了牛坝村，自从这次进城回来，牛赐福对新支书更加尊敬了，他当村长的愿望也更加强烈了，他时常在媳妇面前唠叨着他的村长梦。
　　 媳妇迷惑不解地问：“当个牛坝村的村长有啥好的？”
　　 “我说你妇道人家头发长见识短，这次跟支书进城，真正见识了啥叫享受，人家支书这辈子才算没白活啊！”牛赐福对媳妇炫耀着。
　　 “你对待支书比对你家祖宗还孝敬，一天到晚不好好干地里的活，也不出门去打工挣钱，让我一个人起早贪黑累死累活的，家里经常缺钱花，一年到头借了东家借西家，我遭了不少白眼，而你却成天做着你的白日梦！”
　　 “你懂什么，一天到晚就知道瞎吵吵，只图眼前利益没有长远打算，死脑筋一个！”牛赐福很不高兴地说道。
　　 牛支书仍然像以前一样在牛坝村混得风生水起春风得意，牛赐福一如既往地孝敬着支书，在牛支书身旁为首是瞻，他默默地为自己的村长梦奋斗着、牺牲着……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祸福旦兮。2016年的一天，牛坝村的人在田地里忙碌着春耕，突然，一辆警车在村边的公路上大老远疾驰而来，一路上警报声响个不停，这一辆警车很快驶进牛坝村，停在村委会门前。牛坝村的村民很长时间没见过警察来村上，全村的男女老少争先恐后地赶到村委会门前广场看看究竟咱回事。车上下来几名警察，说牛支书犯法了要带到乡政府审问。
　　 牛赐福看见牛支书像一条丧家之犬一样被警察带走，他像遭雷击了似的，双腿瘫软满脑子一片空白，脸上汗珠子不停地往下淌，一屁股坐在村委会门前的台阶上，当他的媳妇挤出人群喊他时，牛赐福这才回过神来，他深深地吸了几口气，然后咳嗽了几声，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回家之后，牛赐福百思不得其解，他不停地自言自道：“支书那么能干的一个人，怎么就犯法了呢？”
　　 “你一天到晚不务正业，就好好地做你的黄粱美梦吧，你这个官迷，有朝一日你也会有这样的下场！”媳妇在一旁埋怨着。
　　 牛支书被带走之后，这几日牛坝村的村民一下子炸开了锅，大家议论纷纷，有人说支书贪污了2008年的灾后重建款，又有人说支书私吞了退耕还林的款，还有的说支书在精准扶贫上犯了事……各种说法五花八门谣传四起，这让一直担惊受怕的牛赐福满脑子一团迷雾，他担心自己多年经营的靠山垮台了，自己的村长梦也就落空了，这些年的辛苦付出打了水漂，更担心自己也被牵连进去，他背着村里人求神拜佛，甚至偷偷地来到自家祖坟上祈求他爷爷保佑牛支书平安无事。总之，这几日牛赐福坐立不安、心惊胆战。过了一星期，他装作去赶集，偷偷地来到乡政府看望牛支书，但牛支书被监禁了起来，正在审问不让探望。
　　 他从乡政府平日里混得比较熟的包村干部那儿打听到了消息，前一月，乡长因贪污各村的灾后重建款一百多万被查处，将要判刑入狱。在审问乡长时，供出牛坝村的支书也参与其中，贪污了牛坝村灾后重建的二十多万专款，现在正在拘审几位共同犯事的村干部。牛赐福打听到这消息后，战战巍巍地回到了牛坝村，每天呆在家里不敢出门，他想也许自己会被牵扯进去，因为他这几年与村长走得太近了。
　　 牛赐福惶惶不可终日，每天就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焦急地等待着审判的结果，艰难地熬过了一个多月，审判终于有了眉目，乡长被判处20年有期徒刑，牛支书被判处10年有期徒刑。
　　 又过了一段时日，乡上来了包村干部对牛坝村村委会成员进行了整改，其他所有村委会成员全部被换掉，牛赐福也不例外，并且牛赐福与其他几位牛支书的亲信受到了通报批评，被没收了精准扶贫的所有钱款。
　　 牛赐福自从被撤了职务之后，他回到家里蒙头大睡了好些日子，由于急火攻心一下子卧病不起，在床上躺了半年多。晚上经常在睡梦里惊醒，他常梦见老支书穿着破烂的衣服，严厉地对他说：“赐福，你小子活该，我常对你们说人不能贪心太重私欲太多，你就是不听。你看看，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我让你千万别干违法乱纪的事，千叮咛万嘱托，我嘴皮子都磨破了，你偏不听我的话，这下可好了，我一手培养起来的接班人——牛天才毁了他的一生，赐福啊，你要汲取教训，堂堂正正做人，老老实实干事，这样，人才活得踏实，一辈子才走得稳当……”
　　 过了新年之后，牛赐福病情有所好转，在媳妇的劝说下，带着残碎的梦踏上了打工的路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