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
八五年,洪湖汊河的姨老表又生了一胎。
这一胎,自然就是超生了。
这也就是姨老表不知足了。
本来,姨老表已生下一儿一女,已得到一枝花了。这枝花,也已日渐鲜艳中,好好培育其枝繁叶茂就行了。从此,也不再操这生儿育女的心了,只专心挣钱殷实自家家底就足够了,也好让儿女们过上衣食无忧的日月了。可姨老表却也不知是哪根筋搭上铁了,搞坏脑壳了,竟又怀上了。
其实,这怀上也不为过,年青巴幺,正是精力旺盛时节,怀上个小伢,也属正常,倘不是搞计生,四五个都生下来了。
但现在医学发达了,怀上打掉不就完了?从此,那满天的乌云,也就烟消云散了。可姨老表却又是个孝顺媳妇,姨老表听从她家老人的话语,说那也是条性命。说信佛之家,不能杀生。这一说,姨老表也就犹豫了。这一犹豫,时间也就延缓了。这一延缓不打紧,这伢儿在肚子里,也就长大成形了。等到姨老表坚定决心,想要去打掉时,都已到临盆的时日了。姨老表咬牙也就生下这一胎了,也就又去重温往日洗尿片子,重睡湿絮的日月了。
当然,话是这样说,可怜那伢儿生下来,没跟她娘睡过一日,没吃过她娘一口妈,就在血盆里被亲戚抱走了。
这时,姨老表躺在产床上,还未下来,虚脱得都睁不开眼睛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也不是姨老表想去凑这个热闹,都三十大几的人了,还去生小伢?别个不说,自己瞄一眼睛都觉脸红了。为何要这说呢?拿眼四处扫一下,来医院生产的,哪一个不是花枝招展的小姑娘伢们?自己在她们面前,都成个老太婆了。
当然啦,这也仅是现在,有计生控制着,要搁以往,却也正是生伢年纪了。
这是一层。还有一层,却也是最重要的一层。
姨老表的男人姓金,金家人丁紧,从男人开始往上数,金家都单传五代了。
这单传的滋味,那家大口阔之家的人,蛮难得体味得到,用“提心吊胆”来形容,倒也恰如其分。生怕哪一天,老天爷心狠,这家香火,从此也就断了。
有了这一内情,姨老表才甘愿冒了风险,去生下这第三胎。可天公不成全,生下来的竟还是个女伢儿。金家,也只有继续单传下去了。
尽管心下冰冷,却也还要强打起精神,抚养这不开眼的伢儿了。
伢儿生下来,却又不敢往家里引,只有辛苦亲戚,照料抚养了。
那每月的抚养费,自是一个也少不了。
姨老表生下小伢,却也不敢多呆,挂了几瓶吊水,也就回家了。见了单位的人,还要强打起精神,满面笑容地与人言欢。
上得二楼,捱到家中,再也撑持不住,软倒在床上,有心想睡磕睡,却又牵挂尚未谋面的女伢儿了。
姨老表一家,住在男人单位。单位叫食品厂。
这单位,自然就设在汊河镇上。
这单位,却又不是做粑粑果果点心之类的单位,而是收购牲猪,禽蛋兼出售猪肉之类食品的单位。
男人是站长。站长就是这个单位的一把手了。
既是一把手,那一举一动,背后该有多少双眼睛监督着?
姨老表并非单位的职工,纯粹的家庭主妇,但有时却也在单位做点杂工。
这些时日,正是单位最忙碌的时日。
第二天早上七八点,姨老表又强撑起身子,在单位晃了一圈,扯个由头,与男人拌了几句嘴,嚎着哭着跑出去了。
说是跑出去,实则是回娘家休养去了。吵嘴,只是扯个冠冕堂皇的理由罢了。
而这一切,都是事先设计好了的,搞起来,自然都卖劲。特别是男人,撸袖子,甩胳膊,搞的一垞劲。那样子,外人看了,真的不能再真了。
单位里的人见了,也并未往其它方面想,劝了几句,见劝不开,也就各自散开,忙自己的去了。
搞完这一切,坐在车上,浑身都散架了。
这车,自然是事先都雇好了的,就藏在不远处的僻静处,姨老表一坐上车,车子一刻不停留地开走了。
至于这事以后能不能穿包,也就只有看以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