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今年七十岁，旧历二月十九的生日。母亲说那天是观音菩萨的生日。
　　 记得读小学时，村里曾有过一个传言，上天要有灾难降临，祈求菩萨保佑。在二月十九这天吃水饺可以避灾祸。菩萨吃素，水饺只能是素馅。每人吃十五个，不能多也不能少。
　　 那天，村里家家剁馅子，人人吃水饺。十五个实在少些，孩子还行，大人们吃不饱。谁知道人们会不会遵守那规定。毕竟不是菩萨吃，想必多吃了菩萨也不会怪罪。大慈大悲的菩萨能给人去除灾祸，不会去计较人们吃多吃少。对最爱吃水饺的我，自然想多吃些。
　　 在我的家族里，关于生日有许多巧合。父亲和奶奶同一天生日，我和母亲同一天生日，二叔的小儿子同二婶一天生日。且不说为何有这些巧合，在农村的旧思想里这不是好事情。孩子同母亲一天生日会与母亲相克，奶奶一生都不待见父亲，或许就是这个原因。在我几岁时母亲在村里给我认下干爸干妈，说是这样能消除我与她相克。二叔是村里的教师，思想开明，对这事不在意。
　　 在我们姐妹小的时候，母亲是不给自己过生日的。在我们生日那天，母亲煮上些鸡蛋，在炕上滚过，过生日的给两个，不过生日的给一个，生日就算过了。生日对我们的概念只是长大一岁。父亲那时常说一句话，小孩子过什么生日，人到了一定岁数才能过生日。
　　 父亲一生真就没像样的过一次生日。奶奶在世，父亲是不能过生日的。老人在世，做小辈的不许过生日。
　　 奶奶去世后，我们姐妹都已工作，想为父亲办生日。父亲不同意，说到了七十岁才能做生日。父亲却没等到那一天，在六十三岁时去世了。
　　 父亲勤俭一生，平时总要嘱咐我们勤俭过日子。父亲不办生日，在他生日那天我们姐妹无论多忙一定回家看父亲，给他买些礼物。父亲心里是欢喜的，又心痛我们花钱买东西给他。
　　 父亲不办生日还有心结在。
　　 奶奶七十岁的生日要办席的，亲戚邻里都要请到，要请的人着实不少。父亲在奶奶生日的前几天开始忙活，城里集市各处采买。父亲拿出家里所有的钱，母亲不高兴却也没说什么，只对父亲说办完席要与奶奶说清楚，花费的钱要叔叔们平摊。几个叔叔家的日子好过我家，奶奶平日里对几个叔叔都是另眼相看的。母亲与几个婶婶在家里忙活，各样吃食准备停当，只待生日那天开席。
　　 生日那天早上，父亲与母亲早早唤起我们，一起去奶奶家给奶奶过生日。
　　 兴冲冲来到奶奶家，才进门，奶奶沉着脸把我们拦住。奶奶对父亲说：今天她生日，父亲不能同她一起吃饭，母子相克。
　　 父亲不善言辞，对奶奶却是极孝顺。家里日子困难，每月给奶奶的生活费从不少。家里每月仅能买上几斤肉，做好了给奶奶送去。父亲在城里做临时工，多少年没吃过早饭，偷偷省下钱来买些水果给奶奶。奶奶深受封建余毒的侵害，对母子相克深信不疑，母子的关系也就密切不起来。
　　 父亲在亲戚邻里面前被奶奶拦下，心里委屈，自己为母亲的生日忙前忙后，这结果是父亲想不到的。母亲气不过，拉起我们姐妹就走，父亲站在那里极其尴尬，脸涨得通红，眼里转着泪，一句话说不出来，扭头回了自己家。
　　 中午，母亲没有做饭。气哼哼数落父亲吃力不讨好，怨恨奶奶的无情。父亲低头坐在里屋，脸色阴沉得吓人，我们躲在一边不敢说话。
　　 突然，父亲猛地站起来，快步走向门外，母亲紧紧追在后面。
　　 父亲去了奶奶家，冲进屋子。奶奶身边坐了叔叔婶婶和他们的孩子，亲戚邻里们说着祝福的话，吃着说着，好不热闹。父亲走到奶奶的桌子旁，一把掀翻了奶奶的桌子，碗碟的碎裂声里，所有人都愣在那里，父亲转身离开，没说一句话。那天，父亲很晚才回到家里，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奶奶去世后，父亲自己从未过过生日。只在他与奶奶生日那天，独自去奶奶坟上哭一场回家。
　　 母亲七十岁的生日如何庆祝，让我有些费心思。以前每到母亲生日，我们姐妹买了礼物回家。做上满桌的菜，陪母亲吃饭说话。母亲跟在我们旁边，看看这个，瞧瞧那个，嘴里唠叨个不停。我们做的事总不能叫她满意。
　　 吃过饭，母亲忙着给我们打包饭菜，要我们带回家里吃，说她一个人吃不了太多东西。本想让母亲好好歇歇，却使她比平时更忙碌。我们陪母亲不过多半天的时间。母亲在我们身边转悠，不过想和我们说说话，一个人守着院落，那份孤独不是一天一月，而是一年年。
　　 父亲在世时，母亲是不喜欢养狗的，说是太吵。现在母亲的院里养了三条狗。每次我们回家，母亲叨叨着她的几条狗，哪个太老实，哪个爱挑食，哪个喜欢叫。听起来好像在说着孩子一样。母亲的孤独让我们做女儿的心疼。
　　 依母亲的个性，她是不会和我们住在一起的。用她的话说，自己能动，不拖累孩子，自己一个人习惯了，不受约束。母亲的性格刚强。一辈子不低头不服输。到了古稀之年，依旧没有改变。孔子说色难。做为女儿们，对母亲我们又敬又怕。不管你在外面如何独挡一面，在母亲面前没人敢说不字。
　　 我打电话给母亲，商量在我工作的酒店给她过生日，母亲愉快的答应了。之前我怕母亲不同意，反复在心里想如何同母亲说，费了许多心思。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一半。
　　 选在我工作的小城给母亲过生日，是因为这座小城是母亲出生长大的地方。母亲离开小城五十年，一个姐妹，两个弟弟都已去世。如今娘家亲人只剩下一个妹妹，一个弟弟。关系不冷不热，母亲也就没有娘家可回了。
　　 母亲对小城依然有着感情。平时陪母亲来小城逛街，母亲总是很兴奋。
　　 依着母亲，没有请亲戚朋友来。只我们姐妹几家人陪母亲过生日。
　　 母亲的心情不错，穿了红色毛衫。头发花白，步子迟缓。淡定的眼神，并不像农村里来的老太太。母亲本就是小城里的姑娘，如果不是那场知青运动，母亲会在小城生活到老。
　　 陪在母亲身边，为母亲点燃生日蜡烛。给母亲唱生日歌。母亲许了愿，满脸的幸福慈祥。饭菜合母亲口味，吃的比平时多些。我的心里稍觉安慰，毕竟为母亲做的太少。
　　 姐妹们给母亲送上红包，母亲欣然收下。这是家里的规矩，虽说母亲自己有退休金，孝顺钱不能少。
　　 吃过饭，我们陪母亲逛街。母亲身体不好，兴致却很高。几十年里，小城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母亲心中的小城早已不覆存在，可她终是母亲念念不忘的小城。母亲的根，母亲的亲人都在这小城里。
　　 我们陪在母亲身边，听母亲回忆旧时小城的样子。慢慢走，细细说。
　　 我们为母亲许下愿，愿母亲身体健康，开心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