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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山水】别离(传统▪散文)


作者:绿雨如丝 秀才,2221.3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2888发表时间:2017-03-28 16:35:03
摘要:我们无法选择生,也无法把控死。连别离的方式也无法左右。但老人们的话在我耳边回荡:"活的给口吃,不用死了哭"。言外之意,生前的孝道,胜过死后的张扬。 是的,传统的东西,要有所取舍,精华理当继承,比如开个追悼会,白花,黑纱,寄托哀思,摆放花圈以表追忆。糟粕应该摒弃,比如泛滥的纸扎,喧嚣的歌舞,膨胀的孝布...... 纯净的祭奠,纯真的缅怀,纯朴的场景,纯洁的寄托,理智的别离,应是最好的传统吧!

风吹,叶落。雨淋,花残。霜染,果萎缩。
   落叶,卷着边,轻轻的飘。残花,留着泪,纷纷的坠。萎缩的果,沾着泥,浅浅的坑。
   草木一秋,演绎着人生一世。凋零,萎靡,丧失的过程,如拉长的线,线上布满一个个的节点,那点是曾经烂漫的春,是曾经热辣的夏,是曾经丰硕的秋。它们一一滑落,落入寂寥孤独的冬,明晃晃的悬在枝头,形成触目的词——别离。
   别离,是一把箭,穿心。别离,是一把刀,剜骨。人生最难是别离,可又能有谁不经历?以什么样的方式选择别离?以什么样的场面书写别离?以什么样的心情宣泄别离?
   家乡,岁岁年年,年年岁岁,时光更迭,时间滴答。以传统的方式,用可怜的悲悯祭奠已故的亡魂;用盛大的纸扎装饰祭祀的场面;以喜怒笑骂的场景;上演着一场场生命轮回,一场场生死别离。
   无论逝者,生前富裕还是贫穷,锦衣玉食还是粗茶淡饭,豪宅美眷还是陋舍糟妻,一律被生者用吹吹打打的唢呐,演奏出一首人世的离歌。铺天盖地的素白,装裱出凄苦悲怨的忧伤。一个个花圈,一朵朵白花,一个个没有温度的纸扎,没有生命的花草,一件件丧失功能的物件,一片片雪花般飘落的纸钱,闪入风中,化为纸灰,仿佛飞舞的灰色蝴蝶,带着生者为死者的声声叹息,携着生者为死者的无限留恋,引领亡灵,进入崭新的物质丰腴的极乐空间。
   更有那敲打的锣,拉奏的谱,搭建简易的台,尽情着滑稽的演,展现着比赛的吹……
   我不知这样做的目的,是在慰藉逝者的亡灵?还是在拉拢旁人的眼球,遮掩别人的嘴巴?或者是在炫耀家族的富有?难不成是因生前未有尽孝,此时才良心发现,怕死者纠缠不清,表露的忏悔之意?
   总是这样,逝者的价值,用世俗的眼光来评判,以子孙的哭声和"场面"的排场来衡量,企求换来旁观者的美誉。孝顺的儿女!有出息的子孙!是庆幸?还是悲哀?是不舍?还是虚荣?
   其实,有时,一个人活着的时候,在村庄,特别是多病的老年,甚至在家里,也是可有可无的角色。现在死了,没了,反倒惊动了亲戚四邻。谁会真正悲痛?谁会对这一生命的消失从内心表示惋惜?
   正如刚刚谢世的荣大娘,她的生命受到虔诚与尊重,恐怕一生只有两次。
   第一次,是年仅十六岁的她,身穿红棉袍,头顶盖头红,也是吹吹打打的唢呐,一顶大花轿,被大她十岁的荣大爷,从十里外的新村娶回了家,住到三间土坯房里生儿育女。
   这一次,荣大娘依然华衣锦袍,依然唢呐声声,所不同的是,她睡在了大头小尾属于她的七尺棺木里。
   荣大娘怎么也想不到,生前的老年,日夜陪伴她的,只有小院里,栖息在杨树上与她同样孤寂的乌鸦。而此时,乌鸦也瞪着惊惧的眼睛,不明白今日的小院为何如此沸腾。鸟与她此时在认识上有高度的契合,它们看不懂,寂寞无人的小院,此时,人影攒动,姑娘媳妇跪在棺木的大头,儿子孙子跪在棺木的小头,他们从头到脚,一律的素白,腰间麻绳缠绕,棚内香烟缭绕,案桌上摆满了美味佳肴。
   老年的荣大娘,尽管儿孙绕膝,尽管血脉绵延。哪里见过这样的美食?哪里享受过这样的礼遇?
   她一声不吭,像熟睡的婴儿,蜷缩在她的世界里,外面那么吵闹,那么荼蘼,可她仍旧保持了生前的沉默,坚守着她超强的忍耐力。
   是的,进入荣家几十年的荣大娘,是该歇歇了。荣大娘四十来岁死了丈夫,育有六子。她的老三患有癫痫,在二十多岁时走失,至今未归,不知生死。剩下的五个,荣大娘一个妇道人家,将最小的儿子入赘女方,其他的四个也为他们娶妻生子。
   可想而知,灰扑扑的日子,愣是被荣大娘,省吃俭用,家里田外,泥里水里劳作,将秀气的脊梁磨练成男人的肩膀,把时间的硬度,缠绕成果腹遮体的柔软,幻化为养活一家人的光阴。
   我多少次回家,无数次见过身体变成折尺的荣大娘。
   更多的时候,见她孤独地坐在那里,九十二岁了,苍老,嶙峋,只有眼睛里透出的光,证明她的健在,像一棵历久弥香的老树。
   村民们说,老年的她,不招儿媳们待见,要强的她也不愿遭媳妇们的冷眼,她孤身一人,到死,都在自做自吃。促使她坚强活下去的理由,是在她心中有一个信念,她的三儿子还在人世,一定会回来。她像一棵树一直在等,像村东头的老槐树一样,根深蒂固地等。然而,直到今天,已化为一缕青烟,飘渺到遥远天国的她,再也没等到儿子的归来。
   她却等到了,这次专属于她的舞台。这次不再吝啬的子女们,花钱雇请的戏班子,鼓乐喧天,芦笙清澈。这是荣大娘人生的谢幕,他们要她以静默的姿态,在村庄作最后的穿行,要为他们脸上贴上孝道的标签。
   纸扎的金童白俊,手端脸盆。玉女柔美,手捧毛巾。他们笑脸相迎,站立在荣大娘的棺椁前,伺候荣大娘梳洗打扮。
   她养育的儿子们,手拄裹满白纸条的哭丧棒,大孙子举着引魂幡,其他人拿着雪柳,在棺椁前引路。她的棺木外,罩着秀满百个寿字的棺罩,两条杆子上,龙眼圆睁,龙尾上翘。雇请的三十二人抬杠者,穿着统一的服装,金黄色的绸衣,滚着土黄色的棱边,身系红色腰带,像春节抬阁时的装扮。他们抬着她,穿街过巷,遇到人多的地方,摇头晃脑,边走边唱,宛若是他们的主场。棺椁后面是她的媳妇孙女,坐在车上有声无泪的嚎啕……
   租赁的清一色农用车上,绑满了各式纸扎,虽无使用价值,却做的惟妙惟肖,栩栩如生。大有与真品PK之势。
   八十公分长,四十公分宽,纸箱打底,各种彩纸糊贴的二层楼仿古建筑,赚足了眼球,引来路人的阵阵赞叹。
   院墙高耸,环绕。院门威严,矗立。一副黄色门环,泡钉点缀的红色大门,显现出主人身份的显赫。小楼,金色的琉璃瓦,斗拱飞檐。格形门窗,敞亮明媚。节日灯,闪烁鬼魅,仿若吐着信子的花蛇,缠绕院墙。
   院内,亭台楼阁,青松翠竹,绿树红花。昭示着主人的富有。戏台上,才子佳人正演绎男欢女爱的故事。戏台下,人影围坐,举杯把盏,嬉笑打闹,清幽,雅静,规整,威风,霸气还霸道,像财大气粗红楼中的贾府。
   折纸手艺,真可于«核舟记»相媲美,“技亦灵怪矣哉”!
   这与荣大娘生活了几十年的三间土坯房,零落烂院墙相比,可有天壤之别呀!阴宅恢宏,是人们所说的天堂吧!荣大娘能认得出这是儿子为她置办的新家吗?
   那用几十个黄色,银色叠成的元宝状纸扎,有序的穿插叠加,谓之金山,银山。夸张的聚宝盆,敞亮着口子,吸纳滚滚而来的财宝。更有硕大的金斗,银斗招摇的挂在了龙杆两侧。
   想来,荣大娘在属于她的世界里,是个亿万富婆。再不用她春日,手提铁锹,蹒跚着到荒芜的田头开一块荒地,洒几粒玉米。秋天,背个塑料袋,踉踉跄跄捡拾别人遗失在大田的作物。也不用她,在有人家办完丧事后,捡拾孝儿孝女丢弃的孝布,拿回家,昏黄的眼,颤抖的手,一针一线,做成鞋垫,摆在街头卖钱。
   另一辆车上,装载着应有尽有的现代化电器。电视机、电冰箱、空调、汽车、手机、电脑、电饭煲……
   这些时尚超前的东西,荣大娘会用吗?她在世时,可是做饭用柴烧,天黑就睡觉,说话用声吼,走路靠棍引的人呀!难道,阴间比阳间先进,有耐心的老师在教?此刻她的儿子真大方呀,居然舍得让她奢侈浪费,奢靡挥霍。
   我不禁对产生纸扎的作坊,有了一种窥视的冲动,有了一种接近它的愿望。
   村里的纸作坊小,是一个乡间匠人的秀场。作坊像一架锈蚀的钟表,凌乱的挂满五彩缤纷的纸扎,仿若时光留下的老茧。可以说,纸扎匠是阴间的建筑师,逝者的服装设计师。
   开作坊的是一个瘦弱的女子,她正在作坊挥汗如雨,"吭哧吭哧"砍扎枝条,剪断铁丝,动感的肢体,带着一种天然的美感。剪碎的纸屑,带着树木的气息,像飘舞的飞虫。
   这是十里八村唯一的一个纸扎坊,三代以此为生。与之闲聊,她没有太多感想,她只是觉得,纸扎虽然没有生命,却寄托哀思。同时为了迎合一些人的猎奇心理,跟随时代发展,使阳间东西,在阴间再现,达到阴阳平衡。说这些时,她脸上露出狡黠的笑容。
   她要把这种手艺传承下去。一开始,儿子嫌做纸扎没出息,为死人做装饰,晦气。高中毕业,彻底与纸扎坊拜拜,一张车票,成了北漂。
   结果,十八岁的儿子,经过几年折腾,格格不入的叛逆,被现实钝挫锐气,灰头土脸回家了。现在和她一起经营纸扎坊,这些现代化玩意,就是儿子的创意。如今,作坊生意不错,死一个人,一般仅卖纸扎一项,就可收入几千元,在平常不过……
   看着一件件纸扎,听着她的絮叨,不禁在心中,对点燃,和坚守了那个世界寂寞与张扬的纸扎坊,在充满敬佩的同时,又泛起涩涩的酸楚......
   到底是什么,我无从表达。穿过无生命又彰显着生命意义的纸扎,透过夸张的白色泛滥的场景,唯有记录。面对沉默的生命,陷入深深的困惑。看着纸扎匠人粗糙的双手,杂乱的工具,各式各样的纸扎,我无所适从。看看旷野上黄土堆砌的坟茔,像一个硕大的蘑菇,定格住时间,等待风打雨淋。光秃秃的树枝上,裸露的土地上丢弃的一件件撕裂的孝衣,仿佛失去功效的膏药,我不知所措。
   生命,从天使般的清纯,明亮的双眸,走过时间的河床,变成木讷的眼神,荒芜成冬日的原野。从口齿伶俐到缄口不语,从喧嚣走向静寂,从具体走向虚无。像叶与花的相伴,云与影的相随。唯如秋叶之静美,唯如雪花之无声,唯如蛰伏之冬虫,不施加任何功利,不沾染任何世俗,静静的,静静的别离,难道不是对死者最大的尊重?
   我们无法选择生,也无法把控死。连别离的方式也无法左右。但老人们的话在我耳边回荡:"活的给口吃,不用死了哭"。言外之意,生前的孝道,胜过死后的张扬。
   是的,传统的东西,要有所取舍,精华理当继承,比如开个追悼会,白花,黑纱,寄托哀思,摆放花圈以表追忆。糟粕应该摒弃,比如泛滥的纸扎,喧嚣的歌舞,膨胀的孝布......
   纯净的祭奠,纯真的缅怀,纯朴的场景,纯洁的寄托,理智的别离,应是最好的传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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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二千多年前的孔圣人,为中华传统丧葬文化做出了引领和道德规范。时至今日,在鲁西南地区依旧有重出不重进的弊端。本文作者从农村有些地区过于铺张浪费的丧葬之风做出批判,这不能不令人深思。孝文化是中华传统文化的基石,然而时至今日,许多人依旧不懂得,在亲人活着的时候够孝道,在亲人故去时,方心里无憾!当然这需要一个过程,需要一个良好的社会氛围。作者在文后的忠告和期冀也当如此吧? 【山水神韵编辑:还你清新】【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17033016】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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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还你清新        2017-03-28 16:49:12
  "活的给口吃,不用死了哭"。言外之意,生前的孝道,胜过死后的张扬。
   问好作者,感谢赐稿山水。遥握!
2 楼        文友:春华秋实        2017-03-30 14:40:04
  纯净的祭奠,纯真的缅怀,纯朴的场景,纯洁的寄托,理智的别离,应是最好的传统吧!一一很欣赏这句话,其实,说到传统,如作者所言有值得传承的优良传统,也同样有应该扬弃的糟粕。问好如丝。
回复2 楼        文友:绿雨如丝        2017-03-31 08:47:22
  多谢社长,辛苦留墨。老祖宗留下的东西,应该有所取舍!违背初衷的继承,带着功利的放大,应该禁止吧!
3 楼        文友:绿雨如丝        2017-03-31 08:50:23
  感谢社长辛苦留墨!好的传统应该发扬光大,但违背祖宗的初衷,带有功利目的的放大,是否应该有所摒弃?
4 楼        文友:绿雨如丝        2017-03-31 08:51:27
  感谢清心老师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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