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征文】摇曳的村庄
阳春三月,南方的鲜花早已相继绽放。北方大地还在梦境中没完全醒来,依然一片枯黄。
尤吉林省镇赉县的天气,依然同娃娃脸一般阴晴不定;昨天还是冰雪消融,今天却是寒风刺骨。
与“内蒙古自治区”毗邻的有个村庄叫万宝山,一直在坚守着边界线;自从开荒占草的年代延续至今,算起来快有百年历史啦!
虽然没有高山峻峰阻隔,这个不足五十户的山村或多或少有些与世隔绝的味道。经过漫长岁月打磨及风雨摧残,万宝山开始迈向萧疏;交通闭塞、信息滞后、孩子上学问题等诸多元素,造成户数变得越来越少。而且年轻力壮的人相继离开村子,整个屯子的人日趋老龄化!
周福德已是年近古稀,他是这个屯生人。象他这样的老户已经为数不多了。老人见证了一望无垠茫茫草海簇拥下这颗玛瑙般小村落兴衰的全过程。
老人命途多舛,中年丧偶,独自拉帮四个孩子苦度光阴,幸好三个女儿皆嫁到本屯,对自己的生活照顾得无微不至。受生活条件限制,儿子周海涛偷偷辍学,独自在外打工挣钱。
周福德心怀内疚,暗地把责怨化做力量,拼命地干活为给儿子攒钱说媳妇。
屋漏偏逢连夜雨,霉运接踵凑热闹,“脑血栓”又栓住他的左半身子。这病来得太突然,突然得让他难以接受,他曾祈祷上天;让自己在花甲年之前了却积压在心底的那块心病,余下的他什么也不怕,即便死神来与他牵手,同样笑靥面对。令人痛恶疾首的家伙在无任何征兆的情况下,给他致命一击,心里的大桥彻底垮塌,整个人崩溃了,一步踏上绝望的边缘,一度想撒手人寰。在亲朋好友劝解和自己冷静思考下;明白活着是很艰难,他这棵枯树如果不倒,虽说不能给儿女们遮风挡雨,但也能为孩子们纳阴避凉。特别在儿子心里,他是擎天柱。此时此刻,死对他而言,真是一种奢望。
对于本来就生活拮据的周氏家族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为了让弟弟安心在外面打工赚钱,二姐干脆把父亲接到自己家,和二姐夫共同承担起赡养的义务。
身心的煎熬大于岁月折磨,不到半年光景,周福德黑发染成银丝。好在病情大有好转,用人搀扶可以下地走路了。令儿女们高兴的是一年后,老人借助拐杖能独立行走,免去用人专门看护。尽管有女儿和女婿精心照料,可老人憔悴的面容却日渐消瘦。
尽管身体被病魔盘缠,但大脑未受丝毫影响,似乎比以前更加清醒。农忙时,女儿女婿下地干活时从不让他做饭,恐怕手被热锅灼伤,甚至嘱咐老人屋里脏乱不用他打扫,唯恐老人跌倒旧疾复发。做为老人能理解女儿的良苦用心,尽量不去给儿女们添麻烦。依他现在的状况,如果不小心摔倒的话,站起的几率不说为零,但是,绝对是渺茫。
日光灼热大地时,泥草房的阴凉处多了一个马杂、多了一个拐棍儿、多了一双忧郁的眼神。右手时而揉搓肿得发亮看上去吹弹可破的左手的掌心和手背、时而搬动比棒槌僵硬的五指。他一直在等待好消息传来。一年、两年、五年、十年。好消息不断传来;从儿子开始找到好工作到挣的钱一年比一年多,老人收到的钱也随之增多。懂事的儿子从处对像到娶媳妇没用家一分钱。喜讯频传,老人只是短暂的兴奋,心头的酸涩时时袭来,几乎让他很难接受;比他年龄偏大的人已然故去大半,整个屯子里只剩下四五个老人!年轻的又接连不断地搬走。
浸泡在泪水中的眼球,明显附着着血丝网,与微肿的上下眼睑浑成一色。老人打开记忆的回廊,顺着思绪丝蔓向逝去的时光慢慢延伸,深陷的褶腮向一处靠拢,面部上渐浓的笑意把时间定格在五十年前的“大集体”时代……
生产队的大场院里挤满男男女女,几十个刚下地的小男劳力欺负与之年龄相仿的女劳力,爱“打不平”的老辈们帮姑娘们反过来期负他们的场景。又宽又厚的墙外,孩子们嬉笑玩耍,天空中成群的飞鸟凑来看热闹。打闹声、嘻笑声紧紧跟随他们走过田间地头、跟随他们走在屯子的每个角落。鸡鸣狗吠伴随他们度过日日夜夜、马嘶牛叫羊咩,伴随他们走过春夏秋冬……
分单干时,由于这里耕地多,人口少,眼光独到的外来人落户此地,屯落不段壮大,因此人口不断递增。沸腾程度不亚于满锅的开水达到一定沸点,掀翻锅盖。
随着社会飞速发展,机械化耕种取代马牛,牲畜锐减。小屯的诟病逐渐显现,而且越来越明显。搁浅的笑声使得繁荣的村落又走向萧条……
大年临近,今年这个屯子显得格外冷清,没有人能感觉到年的味道,偶尔有零星的爆竹淘气地钻到空中,在薄云下面呈现出刺眼的一团白光,立即发出脆响,提示二十户人家要把年的氛围搞出来。可是谁也没有心情,依然和平常日子一般。
周福德老人带着压抑的心情蠕动在春风里;他必须在有限的时间里走完屯子的每个角落。屯子的范围很小,相对年轻人来说,绕屯子一周也花费不了一个小时。对他而言,上邻居家得需要半小天的时间。所谓的邻居,其实,是一条街的东面第一家和最西边头一家,中间的房子都已经空下来了。他上“邻居”家目的,因为他已经十几年没去了,咫尺之路,却是千里之融。这次他无论如何也要去。前几天他刚刚送走了一个上天堂的老人,他也要走了,临走前,不能把更多的遗憾带走。
半个多月是他生命中花得最值得的时间,到每一家受到的热情招待恰似久别的家人重逢,那亲热劲儿暗暗镌刻于心!
老人今天没有出去,屯中该去的地方也去了,坐在炕沿边,双脚搭地,左手插在棉手焖里。老人染的“偏瘫”病怕凉,手脚尤为明显。老人的心情显得异常沉重,二目垂泪。围在他身前的女儿和女婿们一直在劝说,“爸!别难过了,你走也不是回不来啦?”
“难哪!我的身子骨我自己最清楚,嗐!一年不如一年扛折腾啦!”老人的袖口湿成一片。
“爸!你假如真的回不来,我们去看你呀!”二女儿接过姐姐递过来的毛巾。
“我的心情你们真不懂还是假不懂?我不想离开,故土难离啊!”
蓦然,院子里停了辆绿色轿车。
“爸,咋没换身新衣服呢?今儿个您应该高兴,咋还眼泪巴嚓的呢?”
“姐夫姐姐们都在呢?”周海涛和媳妇高兴地推门进屋,分别拉着老人的手。这时,乡里乡亲闻讯赶来。小屋顷刻变得拥挤起来。
“我还没寻思好走不走。”老人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绪,看到屯中人全部到来,此刻的心情宛如有力的大手在心头上用力揉捏,几乎无法承受。
“老哥,不知道你怎么想的?要走了也不说提前告诉我们?幸亏我们知道的及时,若不然连送你的机会都没有啦?你是搬到城里,不打算和我们处了?”
“哎!”老人喟然长叹,眼睛似乎不够用,看情形,想把每个人装进心中、印在脑海里。
“不想让大家难过,我一个人把痛苦背走算了!”受情绪波动声音越来越小。
“我还没考虑好是走还是不走。”脑袋跟随气息轻微晃动,耸动的肩膀好似麦芒在背。
“你是烧糊涂了吧大哥?你是有个好儿子!有多少老人儿子都不管的?”一个老太太的话音未落。
又一个年岁差不多的老太太说:“身在福中不知福?别胡思乱想啦!两山到不了一堆、两个人早晚能见到的!快上车吧,还有挺远的道要走呢!”
“爸!你养活我小啦,我要养你老!”周海涛转身向屋里的人深鞠一躬,
“谢谢你们能来送我爸,同时也感谢叔叔大爷们对我爸这么多年的照顾,我会年年拉我爸回来和大家聚聚,我冀望我爸和你们活过百岁!”
“孩子,你说的话正对我们心,我们现在正式和你爸有这么个临时约定!好了,时候不早了,走吧!”
大家连劝带搀把老人扶上车。莫名地失落涌上心头,一双双伤感的眼神凝视在车周围,所谓的约定只不过说说而已,以他们一把年纪,谁也扛不住颠簸的折腾了。
车窗徐徐拉下,探出无奈的目光,在场的人禁不住来自内心酸涩,泪水被“雨水”节气里寒冷的风吹得稀碎……
“快走吧,走吧。”不到三十人的人群摆动的手僵在头顶上。他们还隐约听到远处顺风传来那苍老无力的“等着我,我肯定会回来的,等着我……”
渐行渐远的村庄笼罩在烟雾之中,而且在痛心中随风摇曳。愈来愈小,瞬间消失在地平线……
老人的头缩进车内,紧闭双目;正月十五的夜晚,也就是昨天晚上,是他向儿子争取来的月圆之夜;女儿、女婿还有外孙们陪他在院子中仰望那此起彼伏,划破夜空的“流星雨”,他许下许多许多的愿望……
他走了,享福去了,理应高兴才对,可是他违背了他曾经许下的诺言:他要守候这片故土,直至生命尽头。
他离开生他养他的这片热土,带着憾事、带着酸楚、带着苦涩、带着永恒的记忆,但是老人坚信,他家乡的火永远不会萎,因自己的心已经种在对他有着别样感怀的这片沃土上了,期待在自己有生之年收获梦想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