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栏·梦里花开】三滴血
(一)
这个故事很古老,老得模糊了时间。没有文字记录,故事的情节是由老人们一辈又一辈口头传下来的。每当夏天人们在院子里乘凉,挥舞着扇子驱赶着围着人吸血的蚊子时,村上最老的爷爷就开始讲起了这个故事……
很久很久以前,海边有一个不知名的小村庄。村庄上只有一百来户人家,这里的人们大都善良纯朴,以出海捕鱼为生。村子里最穷的是根生家。根生的父母在他十岁那年出海捕鱼遇上了海盗,就再也没有回来。一间破旧的茅屋,一条破旧的渔船,再加上一身破旧的衣服和一张破旧的网。根生如同巨浪上的小船,每天为了不饿肚子而跟生活搏斗。
命运就是这么不公平。根生的对面住着本村首富王老爷,他可是十里八乡最有钱的人。可惜膝下无子,只有一个女儿名叫阿花,与根生是同年同月同日出生。王家小姐小小年纪便出落的俊俏无比,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仿佛含了天上最亮的星星。提亲的媒婆把王家的门槛都踢破了,只是王老爷日算夜算,总想钓一个金龟婿,这才没有答应哪家。
小孩子间是没有门第观念的,根生和阿花从小就在一起玩耍。尽管阿花的父母看根生的眼神充满了鄙夷,根生的父母看阿花的眼神充满了谦卑。他们两个才不管呢。阿花经常给根生偷家里好吃的东西,藏到花手绢里,然后坐在海边你一口我一口的分享。为此没少挨阿爸的打。根生也会去捉小虫或者采野花来哄阿花高兴,为此阿花家的狗曾经咬破了他唯一的裤子。
时间就是这样飞快地跑着。根生已经长成了一个健壮的青年,独自一个人出海捕鱼,再大的风浪也不怕。阿花也长成了少女,看根生的眼里多出了羞涩。村里的人都知道他们之间有什么,也都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所有的人都摇头叹息,凤凰怎肯嫁入鸡窝?不久就传出了阿花要嫁给一个富商的消息。
传言象刀子,刺的根生坐不住、睡不着。想想阿花的家境,又想想自己。第二天他准备了干粮和淡水,独自一个人出海了。
(二)
这事说来也怪,就在根生走后的第二天,阿花突然得了一种怪病。不吃、不喝、不说话,人一天比一天瘦。阿花的父母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能请到的郎中都请了。药没少吃,一点起色也没有。王老爷贴出告示:
不管是谁,只要能治好阿花的病,就许他黄金万两。
渔村一下子轰动了。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阿花越来越憔悴。富商也得到了消息,带着彩礼同时从京城里请来了一位名医。名医给阿花把过脉之后直摇头,口里不住的叹息。富商皱着眉头问道:
“先生,她还有救吗?方子尽管开,没有什么药材是我买不起的。”
名医沉吟了片刻说道:
“方子倒是可以开,吃了也会见效。就是这药引子难找。”
“说来听听,难不成要龙须凤胆?”
“那到不是,只需年方弱冠未娶亲男子心头的三滴血。没有此药引,方子是不会起作用的,要快,病人拖不了多久了。”
心头取血?语惊四座,惊呆了一屋子的人。天啊!那人还能活吗?
王老爷看了看富商,
“贤婿,你看……”
“哎,岳父大人,这事别找我啊。我家三代单传,本以为娶了你女儿为我家传宗接代,可你看她现在,就是一个病秧子。我没掉头就走,就很讲情面了。”
王老爷一跺脚,
“赏,重重地赏。管家,给我再出告示。谁若愿献出心头三滴血,他要什么我给什么。哪怕我全部的财产都给他。”
“好,”
富商拍手说道: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再加上一条,我许他京城里去做官。”
告示一出人们奔走相告。讲到万贯家财时都两眼放光,讲到心头取血时又都面露恐惧。
(三)
根生出海一个月了,没有目的、没有方向的在海上漂流。他甚至盼望能遇上海盗或海啸,活着对于他来说太痛苦了。夜里经常做梦,梦到阿花出嫁,新郎是富商,吹吹打打的好不热闹。阿花凤冠霞帔的坐在洞房里,富商用手揭盖头,盖头下面却是一具尸体。每次从梦中吓醒,根生都会泪流满面。他决定回去,哪怕看阿花最后一眼。
进村之后根生一眼就看到了王老爷贴的告示,他心如刀绞。心爱的人要嫁给别人他心痛,心爱的人病入膏肓他心更痛。乡亲们你一言我一语的把这阵发生的事情讲给他听,平日里关系不错的弟兄也劝他别犯傻,根生什么都没有说。
晚上根生来到了王府,家丁没有了往日的嚣张。连素常看到他就骂的王老爷也挤出了笑容(尽管笑的比哭还难看)。根生看着王老爷,半天才开口说道:
“让我见见阿花,我愿意让你取血。”
王老爷的脸上乐开了花,他正愁女儿死了和富商结不成亲,那如意算盘就白打了。他讨好的说道:
“根生啊,只要你救活我女儿,你要什么尽管说。我这有十两黄金,你先拿去。”
不顾根生的反对,硬把银子塞到了根生身上,生怕他反悔。
“我什么都不要!”
“好。果然是个实诚人。”
王老爷乐的直拍手。毕竟是老奸巨猾的老油条了,他急忙命师爷写了一张生死文书。
“根生啊,在这生死文书上画了押你就可以去见阿花了。”
根生看也没看就在上面按了手印,在下人的带领下来到了阿花的闺房。
阿花躺在那儿,脸色惨白,嘴唇发青,眼窝深陷,头发枯黄,一点生气都没有。根生红了眼圈,这怕是最后一次看她了吧?过不多久她就要成为别人的夫人了吧?以后她还会记得我吗?也许一会取血之后我就会死掉吧?阿花,下辈子你会嫁给我吗?给不了你幸福,我把命给你吧。想到这儿根生决绝的转身离开了闺房,向下人说道:
“叫郎中来取血吧。”
名医提着药箱走到根生面前问道:
“生死文书签了?”
“签了。”
“张嘴,把这片老山参含住。一会儿我一动刀子你就凭天由命吧。放心,我会给你用最好的刀伤药。”
屋里,名医正在用火烧一把狭长的尖刀。
屋外,王老爷吩咐人抬来了一口棺材。
乡亲们听说了此事都聚集在府外小声的议论着。
(四)
名医褪去根生上半身的衣服,用药酒擦了擦根生的左胸。右手举着匕首,左手托着玉盘。寒光一闪,冰冷的刀片刺入了根生的心。一声惨叫之后没了动静。殷红的血从伤口里流了出来,名医把玉盘放到伤口下,一滴、两滴、三滴。红红的血带着火热的体温和浓浓的深情滴到晶莹的玉盘里,分外刺眼。
根生已经痛的昏死过去,脸色象阿花一样的惨白。伤处已经敷好了刀伤药。王老爷吩咐道:
“来人,把他放到棺材里抬出去。”
“慢着,把他身上那十两黄金给我掏出来。人都要死了还要钱有什么用?”
门外的乡亲听后无不愤怒,怎奈王老爷财大气粗,根生又孤苦无依。大家只是心里暗骂,却没有人强出这个头,只好把根生抬了回去。
名医正在东厢房里煎药,富商走了过来对他耳语道:
“先生,能不能想个方子,让阿花把以前的事都忘掉?刚才那个穷小子肯为了她去送死,恐怕他们之间有私情,我这心里总不安呐。”
“这个……”
“你尽管去做,事成之后我多给你加一百两如何?”
“请您放心,这事一准儿办成。到时候我就等着领赏了?”
“哈哈……”
屋里传出一阵奸笑声。
就在富商和名医得意忘形的时候,门外,衣襟一闪,丫环小玉将两个人的对话一字不漏的听了去。阿花待小玉从来不象下人,两个人是姐妹更是知己。阿花有什么事从不瞒她,好多次与根生相会都是她从中周旋。看着老爷夫人给小姐定亲,她也跟着着急,小姐病了她更是没睡过一个囫囵觉。尽管知道富商没安好心,但救小姐的命要紧,一切还是以后再说吧。
(五)
俗话说药到病除,不省人事的阿花刚被灌了一天的药,脸上就有了血色。高兴的小玉直掉眼泪。整整三天,阿花的脉搏跳的有力了,脸色红润了,嘴唇也不干了。只是一直睡着没有醒来,吃药也只好硬灌下去。
今天家里很清静。老爷跟富商去了城里谈生意,夫人去庙里进香了。小玉给小姐喂过药之后从角门溜了出去。她左顾右盼急急的走着,很快就来到了根生的家。抬头正碰上如月婶。如月婶是根生家的老邻居了,这些年来没少照顾根生。自从那天根生被大伙抬回来,她就一直没走。看着这可怜的孩子,她也只能摸摸眼泪,把屋子烧暖点,给他往嘴里灌口水。
如月婶两手叉腰堵在门口对着小玉喊道:
“哎哟,我说今天早上怎么夜猫子一直叫呢,原来是王府的人要登门啊!我们这里是贱地,您这贵人可别进来,不方便!”
小玉委屈的说道:
“如月婶,我是什么人你还不知道吗?老爷做的是过分,但我一个做下人的也左右不了啊。今天我是偷着出来的。您就让我看看根生哥吧,他可是我们小姐心上的人啊。”
如月婶一摆手
“我这是气糊涂了,没见过你们老爷那么缺德的,小姐病了是他的报应。阿花倒是讨人喜欢,可惜摊上这样的父母。行,你进来吧。根生从抬回来到现在一直昏迷不醒,我看这孩子可能熬不过去了。心头取血啊,那心是随便能扎的?”
根生躺在床上,几乎看不出有呼吸。胸前的衣服上血渍已变成了暗红。小玉走到床前呼唤道:
“根生哥,你一定要活过来。小姐现在好多了,可富商让郎中在药里不知道做了什么手脚。我真怕小姐醒了之后不认识你了,等你好了就把小姐带走吧,你可不能让小姐嫁给富商那个坏蛋啊。”
哭了一会小玉从怀里取出一块手帕。
“如月婶,这是我煎药的时候趁郎中不注意偷偷留下的人参,你煎了给根生哥喝吧。我得回去了,被老爷知道了会打死我的。”
一连七日,根生和阿花都在昏睡。一个是身边下人成群,煎汤熬药忙的团团转;一个是孤孤单单靠邻居可怜。一个是爹亲娘疼嘘寒问暖;一个是冰屋冷炕生死由天。七天后的阿花睁开了眼,七天后的根生呻吟不断。可怜小玉一颗心分成了两半,半是欢喜半辛酸。半夜无人常感叹,好人为何多磨难?新月如钩,寒星点点。穷人喝粥,富人摆宴。
天变,地变,人心变!
(六)
人生的际遇真的说不清楚,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命运之途就会悄然转弯,一切仿佛三生石上早就刻好,谎言或者背叛。
小玉这些天很失落。自从小姐醒来,她就被老爷安排去伺候夫人了。连小姐住的院落也不曾进过。她总是没来由的心慌,仿佛老爷和富商在密谋着什么。她感到那个阴谋与她有关。没有谁会比她更忠于小姐,她不是在担心自己,只怕小姐没有了幸福。
王老爷现在是心花怒放。宝贝女儿的命保住了,与富商的相处也翁婿和谐。他发现这个姑爷真是对路极了,在做生意敛财的手段上甚至达到了空手套白狼的境界。
“说他谋财害命也不为过。”
想到此处王老爷手捻山羊胡得意的笑了。
“把女儿嫁给他真是我这辈子做的最成功的一笔买卖了!”
富商在房里哼着小曲儿,铜镜里映出一张得意洋洋的脸。他在换一件雪缎做的长衫,在铜镜前仔细地端详着。
“名医这小厮还真有些手段,在胸前做的这个伤口怎么看都像真的。阿花这个小美人吃了药之后就想不起那个穷小子了。大户人家的千金果然与那些庸脂俗粉不一样,那一颦一笑有勾魂摄魄的威力。现在她养的差不多了,今天我就要将生米做成熟饭。那个老东西看的还挺紧,哼!”
一阵轻快的脚步声,名医闪进了富商的房里。
“少爷,这些日子我可是全按照您的吩咐行事的。”
“嗯。”
富商点点头,名医没看到他眼里凶光一闪。
“你做的很好。前两天我已经修书一封给家里的世伯,求他帮你在京里谋个官位。等当了大老爷可别忘了多照顾兄弟我啊。”
“岂敢,岂敢。小人能有如此前程,全仗少爷相助。此恩没齿难忘,您对小人犹如再生父母,少爷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小人万死不辞。”
“不知先生何日启程?小弟也好摆酒饯行。”
“我正是向少爷来辞行的。刚才从王老爷那已经领了赏,小人打算这两日便启程回家。”
“这些日子你辛苦了,兄弟我也有一份薄礼送上。前两天我的人报告说那个叫小玉的丫头出府找过那个穷小子,恐怕这小妮子知道的不少,有事没事总往小姐的绣楼跑。要不是我防的紧,谁知道她想干什么?给我想个办法除了她。”
“府里府外都知道她是小姐的贴身丫环,现在让她去伺候夫人已经有人在猜测了,如果突然消失怕不好啊。”
“那你说怎么处置?”
“不如这样,我知道有个方子,只要给她灌下去就会变成哑巴。那样就没有人会坏了少爷的事了。”
“好,你去办吧。”
富商用手拍了拍名医的肩膀说道:
“海上风浪大,我派两个小厮送你回去。”
“多谢少爷。”
名医点头哈腰的走出了房间。
“来人。”
富商朝门外喊道。
“少爷,有何吩咐?”
富商在仆人的耳边轻声说着,下人不住的点头称是。
“去吧。”
“小人告退。”
看看窗外日上三竿,已经耽误了不少时间,富商忙整理了几下衣衫,迈步朝小姐的闺房走去。
(七)
一挑帘笼,翠儿拿着几枝刚从花园采摘的玫瑰走了进来。
“小姐,今天给您梳个什么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