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紧急集合
　　 卫填海和徐爱国这两位爷一个分在伙房，一个分在油库，都是肥得流油的部门。
　　 卫填海分到伙房以后，来找他的战友老乡就明显多了起来。为什么呢？当然是打秋风来了。当兵的苦啊，又都是十八九岁的小伙子，操练、操练再操练，练得这些兵就像那些在空旷的草原上游荡着的绿眼睛饿狼似的。
　　 按理说，部队的伙食不差啊，怎么会吃不饱呢？
　　 没当过兵的人可能不懂，兵们要表现，也爱面子，一个班的人，通常都在一口锅里搅勺子，不好意思吃呗。
　　 可到了卫填海这里就不一样了，伙房是什么地方？吃的地方。几个兵聚到一起，就解开裤腰带，大碗喝酒，大块吃肉。那是什么感觉，反正就一个字，爽。卫填海当兵别的什么也不求，就求个爽。
　　 海军的伙食标准本来就高，一般人根本吃不了那么多钱，所以，伙房司务长的腰就粗，也不介意来几个人，吃几顿饭。那么，酒是哪儿来的呢？那有什么难的，伙房里有的是大米，油，成筐的包子，随便弄点儿送给开小卖部的老乡，不就什么都有了吗？
　　 久而久之，那些连长、营长什么的，每次家属来了就跑去找卫填海，可找到他以后也不说事儿，只拉着他说要跟他下盘棋。
　　 卫填海棋下得不错，什么象棋、围棋、国际象棋都玩得转。他当然知道，这些首长都是臭棋，也明了他们来找他是有什么事，就一脸不耐烦地说，行行行，晚上记得留门就是了。
　　 要说卫填海也算棍气，要不然，当年团长怎么想着要认他做干儿子呢？
　　 诚信守诺的卫填海，白天在篮球场打球，晚上待在自己房里看电视，只待那月黑风高之时，便溜进伙房，也没费什么力气，就让领导家里过上了好几天小康的日子。
　　 后来就凭这一点，徐爱国就跟定了卫填海，成了他的狗头军师。
　　 其实，伙房领导也找卫填海谈过话，说爷您随便怎么吃，我们都不会管你，当兵的能吃饱吃好是我们的责任，但你不能老往外拿呀，这影响多不好。您猜卫填海怎么回答，他说，行啊，那就请你们把国家补助的钱都给我，我自个儿开伙去！一句话噎得胖胖的司务长差点儿没背过气去。
　　 说司务长胖？他比司务长还胖，大腿上裂纹，比人家妇女肚子上的妊娠纹还要宽个三公分。人家入伍时65公斤，入伍后三个月85公斤，半年后95公斤。
　　 在伙房干了三个月后，团长亲自来找他谈话，说送个带病回乡给你，要不要？他愣了一下，不知道带病回乡是什么东西，当时就没表态。回去问了狗头军师，没想到，徐爱国也被约去谈话了，也是带病回乡。两人没了主意，就发电报回来请示老太奶。老太奶也不懂这些，就跟着感觉走了，说不能带病回乡，将来找不着媳妇怎么办！
　　 这样的电报，后来他又发过一次，虽然内容不同，但老太奶的回复，基本上是一样的。两人接到电报一合计，统一了口径，说我们身体又没毛病，干嘛要带病回乡？
　　 领导也没有办法叫这两人生病不是？这俩身体倍儿棒，整天精力旺盛得不知道往哪儿搁才好，打架斗殴捉弄人，除了犯罪和下洋捉鳖上山擒虎之外，就没他们不敢干的。那意思，就像当年大闹天宫的孙猴子一样，成了整个独立师的知名人物，甚至比各个团首长还要出名。
　　 当然，在他们之前，这个独立师还出过一个知名士兵。他的名气更大，而且简直大得不像样。部队领导人甚至还发过一道严令，说兵们不许在在公开场合谈论他，谁谈关谁禁闭。显然，在这个兵面前，这哼哈二将也得承认自愧不如。
　　 跟两位爷不同的是，这个被退回原籍的兵没啥脾气，更没啥背景，甚至还有点儿窝囊。那么，他是怎么出名的呢？说起来话就长了。
　　 说有一天，整个独立师都在拉警报——紧急集合——
　　 有兵就问，紧急结合干啥？
　　 上山，找一样东西。
　　 找啥东西？找东西用得着紧急集合吗？
　　 是的，非得紧急集合不行，因为，这东西时间长了就会臭了、烂了，甚至被野物叼走。
　　 于是，漫山遍野都是找东西的兵。那东西不大，也不值钱，更与保家卫国搭不上关系，是那个被退回原籍，有些窝囊的兵的命根子。
　　 是啊，我也这么问卫填海，这人怎么把命根子丢到山上去了呢，撒泡尿就丢了？
　　 卫填海说，谁知道啊，说是那兵的女朋友来了封分手信，那人气不过，就跑到山上，找了个没人的地儿，把自己的命根子剁了，还一脸嫌弃地闭着眼睛，把那物件儿甩得远远地，就不知道甩到哪个旮旯缝里去了。后来，估计那个叫冲动的魔鬼离开之后，这个兵就后悔了，最后实在没有办法，只好哼哼唧唧地跑回部队请领导帮忙来了。
　　 大部队拉网式地搜山，搞了好几个小时，还不错，该着这小子运气好，那东西还真给找到了，听说也安上去了。
　　 要是找不到了该怎么办？我傻瓜似地问卫填海。
　　 他看了我一眼，又脸朝天，煞有介事地想了一下，说，那就只好跟狗狗借了。
　　 我又想了一下，红了脸，随即给了他一记粉拳——这家伙，一天到晚满嘴跑火车，谁知道他说的是不是真的呢？
　　
　　 二、卫生员的勤务兵
　　 当您看到这个小标题时，我相信您一定会睁大眼睛，再仔细看一遍，看我是不是写错字儿了。估计您接下来还会说，卫生员还有勤务兵？没听说过啊。
　　 先来解释一下卫生员这个职业，一般情况下可分为连队卫生员，营部卫生员，卫生队卫生员，医院卫生员，乡村卫生员等，其实就是护士或者护工。
　　 一转眼，卫填海当兵已满两年，部队领导就想着，也不能就这么让他晃荡下去啊，得让他学个手艺才好。就找他商量，说小卫同志，去医院干怎么样啊？
　　 其实，领导在找他谈话之前，就已经安排好了，打算让他去化验室学化验，或者去B超室学透视。这两个专业，在当时可是热门专业，有多少人想学还排不上号呢。领导这么安排，也算是用心良苦，一方面出于私心，想着替卫填海的将来做考虑，他其实从心底里已经开始喜欢上这个爱捣乱的大男孩了；另一方面还是出于私心，他还在做最后的努力，想将这只好斗的大公鸡（注：卫填海属鸡）摁进一方斗室，磨磨他的性子，也好少给他惹点儿麻烦。
　　 可卫填海却想不到那么远，他一听领导说让去医院，高兴得跟过年似的，连忙说，好的好的，跟秦始皇发誓，到了医院我一定好好干，绝不给领导丢脸！
　　 领导看到他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反而有些不放心了，在奖励的天平上，又加上了两个重重的砝码：你只要好好干，将来退伍的时候给你个三等功，外加一个党员！
　　 是，首长，保证完成任务。卫填海“啪”地一个立正，对着领导行了个滑稽的军礼。
　　 前面说过，卫填海到部队当兵后，怀里揣着一个原则，那就是三不怕和三不要：不怕体罚、不怕关禁闭、不怕处分，说白了，就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不要党员、不要立功、不要提干，说白了，就是混个退伍证，回乡好安排工作。
　　 有了这三不怕和三不要，再加上过硬的身体素质和心理素质，那他是不是就油盐不进无懈可击了呢？非也。
　　 他不是大公鸡吗，医院里那些漂亮的小护士，就被他看成一群小母鸡了，所以，接到命令的当天，他就欢天喜地去医疗所报到去了，当然，他没去学什么B超和化验，而是选了卫生员这个职业。
　　 为什么呢？卫生员可以在各个病房里乱串啊。我问，想起现在人家用B超查个婴儿性别，几分钟就能赚个好几百块钱，我替他感到万分可惜。
　　 他不理我的抱怨，说这也不能怪我啊，那时候就知道玩，谁会想到这些，要是老太奶那时能及时地指导一下我，我现在就是团长的女婿了。唉，遇到个没有经济眼光的娘，真是无奈呀！
　　 我生气了，推他一下，说您都是团长女婿了，还能有我什么事啊？他说，所以说呀。
　　 到医疗所干了不到半个月，卫填海就开始觉得无聊起来。这也难怪，部队里面的女兵都是些什么身份，那一个个的可不是什么小母鸡，人家都是孔雀公主好不好，谁会看上他这个老渔民家的大公鸡啊？
　　 这么跟您说吧，那时候部队招女兵，分给县里的指标至多就两至三个，还不一定年年都有，那可不就是招公主吗？
　　 没有激情哪来动力，卫填海情绪低落，难免做事就丢三落四的，打个针挂个盐水，那手上的力道，就拿捏得不太准了，常常弄得病人杀猪似地嚎叫！院长听着揪心，马上喊停，拉着他三步两步来到自己的办公室，掩上门，对着他苦口婆心地循循善诱，小卫同志，您这还了得，这是什么地方，医院！挂盐水多扎几下，倒也不能出人命，可打针是能开玩笑的吗，要是打到人家的坐骨神经上，要瘫痪的！得了，你也甭添乱吧，现在医院我说了算，只要您不进病房，去哪儿玩都没人管您。
　　 那不行，我是卫生员，不干活算怎么回事，我要干活。卫填海还在这边认死理，说自己对秦始皇发过誓的，不能不算数。
　　 院长一听他说这话，气得直翻白眼珠子，急得一脑门子汗，心里把肠子都悔青了，悔不该当初听了团长的甜言蜜语，收下了这个兵。
　　 其实，对于卫填海这个兵，也不是院长一个人在伤脑筋，在来卫生所之前，团长都已经跑到师部跟师长交流过好多次了，希望将卫填海转到别的团去，可师长两手一摊，说这事也甭找我出面了，你自己去和几个团长商量吧。126团的徐爱国你不是也认识吗，整天跟卫填海在一起的那个，人家126团团长还想把他送给你呢，你要吗？
　　 原来，徐爱国和卫填海一样，成了整个独立师谁也敢不要的兵。
　　 现在，院长也不想去找团长了，团长将卫填海这个烫手的山芋塞给自己之后，就很难再碰到他了。有时候偶尔在路上看到了，团长似乎还躲着他。
　　 现在，院长看着面前这位站如松坐如钟，长相还那么英俊的兵，眉头扭成了一条黑蜈蚣，然后咬着牙对卫填海说，你先去把护士长叫来。
　　 护士长是个三十多岁的美少妇，丈夫是名军医，营级干部，也在这个医院。院长一见到护士长，就急匆匆地对护士长说，小卫同志就交给你了，我现在对你只有一个要求，就是小卫进病房之后，必须要有专人陪同，绝对不能让他一个人单独操作，记住了吗？
　　 在护士长还没完全领会透这道命令的时候，院长就站起身，边说边朝门口走，说我现在还有个会，命令后补啊！
　　 就这样，卫填海在当卫生员的这两年，护士长成了他的勤务兵。
　　
　　 三、叛徒与革命者
　　 卫填海这人虽说纪律性差，不求进步，但却是个有革命气节的人，这里说三件小事加以佐证。
　　 第一件，是在新兵训练团的时候。有一天，他、徐爱国和另一个老乡一起，偷偷溜出军营，到镇上的电影院里看电影。后来，卫填海跟我说过，他说自他懂事以来，老家电影院里上演的每一场电影或者戏曲晚会，无一遗漏，他统统看过，以至于他现在看电影或电视剧时，总能准确地预测到下一个镜头，或者下一集大概会怎么演，神得很。
　　 看完电影以后，天已经黑透了，三个人一合计，索性又到小饭馆里点了两碟猪头肉、花生米，还咪了点儿小酒。等他们鬼鬼祟祟地回到营部时，营部里一片寂静，看样子大伙儿都睡下了。
　　 三人见势不妙，赶紧摸着黑找到自己的铺位，准备上床睡觉。刚脱了一只鞋子，“啪”地一声，房间里的电灯突然亮了起来，定睛一看，拉灯的是班长，三人准备献给班长的那个谄媚笑脸还没来得及组织好，就僵在脸上了，营长、副营长、教导员三个人，正盘着腿坐在他们的床上等着他们，如果但从他们严肃认真的表情来看，倒像是三位正在入定的得道高僧。再看看同屋的兵，一人手里拎着一个小趴凳子，在站在屋子的一角练立正、稍息呢！
　　 现场活捉无可抵赖，容不得他们多说一句话，三位领导就一人包干一个，直接带到自己的办公室里审问。
　　 十五分钟后，那位老乡被放了回来。二十分钟后，徐爱国也被放了回来。半小时以后，卫填海还在狡辩：就是在营房门口小卖部里玩的，没走远。领导说，人家都已经招了，就你还在抵赖，有意义吗？卫填海知道自己遭到了釜底抽薪，可他不管，还犟，说，就是没出去。
　　 后来写检查，在全团大会上点名批评肯定是跑不了的，直气得卫填海鼻孔里直冒烟，见到那俩就喊叛徒、汉奸、胆小鬼。那俩呢，毕竟是底气不足有了劣迹，只好陪笑脸。
　　 第二件，还是去看电影，不过这次是周末，去的人比较多，有二十多个。但这次惹事的倒不是卫填海，而是徐爱国。徐爱国这人，一辈子就一个爱好，惹事，到如今，头上的疤痕有一二三四五六七还多。
　　 电影开场没到五分钟，徐爱国就让人按倒了，一群兴奋得嗷嗷叫的社会青年压了上来，冲着他拳打脚踢。卫填海见此情景反应很快，马上就冲过去想救回徐爱国。可巧，上次一块儿写检查的那个“叛徒”也在，不过他的反应比卫填海还快，一边往电影院外跑，一边回头喊——顶住啊——我们回营部找家伙去——
　　 其他那二十来个兵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听到“叛徒”的喊叫声，才如大梦初醒般地跟了出去，只是在慌乱之中，这群人就忘了两人成排三人成列的军规了。
　　 卫填海和徐海东是被电影院的工作人员抬回部队去的，徐爱国身上多处软组织受伤，这是被人家暴揍的结果，不过他还挺经打，要不是头上挨了一铁棍晕了过去，估计还能再坚持得久一点儿。而卫填海呢，冲过去之后就挨了一铁棍，然后就晕了过去，倒是少受了些皮肉之苦。
　　 当然，人是送回来了，但处罚肯定是逃不掉的。这一次，领导对他俩的处罚比上一次要重，除了书面检查，还加了三天禁闭，只不过这些处罚，一直等到他俩的伤养好之后才执行。
　　 这一棍虽然没有敲坏卫填海的脑子，但却给他换回了一个流鼻血的毛病。这一次，叛徒、汉奸、胆小鬼的范围又扩大了一圈，数量也呈几何级别往上涨，他能不生气吗？
　　 可是怪谁呢？现在他倒是想起“团结就是力量”这句话来了，早干嘛去了？
　　 第三件，也是周末，是在镇上的一家棋牌室，惹事的还是徐爱国，也是没过五分钟，就跟人呛呛起来了。没想到对方竟然也是个暴脾气，呛起了没十秒钟，那人瞥见旁边西瓜摊子竖着一把明晃晃的剖瓜刀，抽过来对着徐爱国的脑袋就是一下子，刀剁在徐爱国圆溜溜的脑袋上，就像剁在西瓜上一样，那人手把着刀柄左右晃了两下，想把那把刀拔下来，可没想到徐爱国的脑壳还挺硬，拔不下来。
　　 那人左摇右晃，见刀拔不下来，就有些慌了，转过身拔腿就跑，跑得踉踉跄跄的。这边徐爱国哪里肯依，嘴里喊着小子，你给我站住，一边喊着，一边就追了下去，那把刀剁在他头上晃动着，像一条活蹦乱跳的带鱼。
　　 徐爱国在后面紧追不舍，脑袋上流下来的血，很快就模糊了他的眼睛，他拿袖子摸了一下脸，这才想起来，自己头上还顶着那把刀呢，只见他大喝一声，一下子就把那晃动着的“带鱼”给拽了下来。
　　 卫填海说，当时他就在徐爱国身后不到两米远的地方，那条“带鱼”被拽下来之后，只见一道血光在自己眼前晃了一下过后，徐爱国又往前跑了有十几步，然后“噗”地一声闷响，就直直地栽下去了，像一条死狗。
　　 你怎么不拉呀？我问。
　　 拉谁？徐爱国我肯定不能拉，这俩都杀红眼了；拉那个人？也不行，拦住他徐爱国能不砍死他？那样的话，死了哪一个，我都得去吃牢饭，你老公傻呀？你个傻瓜，吃了牢饭你还能嫁给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