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流云】北方之北的三月(散文)
一提起阳春三月,那暖的风、细的雨、绿的树、青的草、粉的花……便会如水墨画般浮现在眼前,挥之不去,心中也会抽丝出淡淡的期许,如一股清泉滴落,在沉寂了整个冬天的心湖荡起向往的涟漪。
一年四季在于春。春天作为四季之首,千百年来被文人骚客奉为才思的源泉,抒怀的载体,一首首清丽隽永的诗篇携带春天的瑰丽、承载诗者的风雨游走过流年,展现在我们的面前,比如,我们烂熟于胸、耳熟能详的“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满园春色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等等,将一幅幅教科书般的春之美景根植于人们的心里,刻画进大脑皮层,仿佛三月即春,春的景致就是如此。
但真的都是这样吗?我的答案:不是,至少我身边的三月没有山花烂漫、碧水幽兰、亭台轩榭、绿树成荫。
我生活在北方,而且是北方之北。北方之北的三月和那些美轮美奂的诗句的意境大相径庭,完全不是一回事。甚至有时我都怀疑,那些诗人的千古名篇是为春之江南或春之中原量身定做的,亦或是当时的战乱或国域所致,那些诗人根本没有到过如今的北方,尤其是北方之北。
三月,与北方之北来说,基本上还笼罩在寒冬的余威之下,虽也有些春的迹象,但却并不明显,如星星之火,还不具备燎原的能力。
这时的风向还是以东北或是西北为主,扫过脸上如刀刮针刺一般,甚至比深冬的北风感觉还要冷一些;手也是如此,在户外露上一会,便热量尽失、关节僵硬、指尖发麻,如痛风发作一般疼痛,很是难受,即便藏回兜里也需要好一会才会暖和过来。行人身上的棉服依然没有脱去,尤其是年纪稍大和身体较弱者蚕宝般躲在厚厚的羽绒服里还会觉得冷,于是围脖、帽子、口罩齐上阵,把自己捂成了紧实的粽子。有些年轻力壮的主儿会拿出傻小子睡凉炕的勇气换上时尚的棉袄或是绒衣,给灰暗色为主的人流增添一抹亮色,但看看他们缩头、弓腰、搓手、捂耳、小步疾行的样子,便会知道年轻的火力终究抵不过低温的侵袭,要风度不要温度是要付出代价的。
但三月的风冻人不冻水。同样的冷风,吹得人缩手缩脚,但却可以将冰雪融化。风过之处,雪堆消瘦下去,往日的洁白污上一层尘土,雪花溶结成冰晶样的颗粒,在阳光下渗出滩滩的水迹,仿佛告别的泪水弄花了容妆。原本坚如磐石的冰面也在不知不觉间变得脆弱,若一只脚踏上去,伴随着咔咔的断裂声,一条条裂纹便会如神经束般延展开去,像一幅抽象画,充满玄妙的质感。淘气的小孩的一块石头落在冰面上,瞬间便会砸出一个窟窿,溅起朵朵的水花。冰面和岸边土石的亲密关系已经不复存在,越来越大的缝隙如同不能愈合的伤口,不断地渗着冰水,浸透了岸边的泥土,水印由深及浅,计数着冰面融化的进度。岸边遛食的鸭子闻讯而来,站在浅浅的河水中流连,不愿离去,翅膀抖落的水滴如一场微型降雨,在狭小的水面荡起圈圈的涟漪,遁入冰下,冲上岸堤。
其实北方之北的三月也不是不刮南风,只是数量相对较少,风力也很微弱(真正具有统治力的南风通常出现在三月末)。最初现身的南风具有试探性,如蜻蜓点水般,转瞬即逝,甚至粗心的人都感受不到它的存在;之后的南风相较于强弩之末的北风,也是明显处于弱势的地位,有时如跑龙套的小配角,程式化的露个脸,便无精打采的消隐而去,有时又如迂回敌后、乘虚而入的游击队员,一击便退,快进快出,只留下些许温暖的记忆而已。当然若是得到展示的机会,伺机而动的南风也会小试牛刀、大秀一把。气温被直线拉升,如急涨的股票,让人猝不及防、心头一阵,融融的暖意拂过习惯冰冷的身体荡起丝丝的春意,脸颊微红、血流加速、浑身舒爽,那感觉好像爱情的电流通遍全身,又像疲惫的身体泡进浴盆,我不知道如何贴切的形容,总之那感觉无以伦比,让人沉醉其中,流连忘返。孩童也会赶在阳光充足时出来透气,蹒跚而行、咿呀学语、嬉笑玩闹,似一簇簇含苞待放的小花,吸引眼球,播撒希望。但也就是这过山车似的气温变化,极度考验着身体的抵抗能力,感冒、呼吸道等疾病让人防不胜防,只能花钱遭罪。
此时的大地还看不到生机。尚未翻整的土地如巨大的雕花黑毯延展开去,深沉空旷。渐渐风干的土粒呈现土灰色,在黑毯上斑驳的分布着,似染色不均,更像有意为之,使寂寞了整个冬季的土地更多了几分沧桑的感觉。风干的土粒并不安分,一旦遇到大风,便会借机逃离、助纣为虐,形成令人生厌的扬沙或是沙尘暴天气;条条垄坛板结成壳,还没有刨出的茬子斜面如剑,待阅士兵般整齐排列在垄上,乍看很有些气势,但稍加留意便会发现,茬子已干枯如木乃伊,一碰便会支离破碎,根系干瘪成土黄色,深深插进土里,如抓到救命稻草的苍老之手,散发着悲凉之气。垄沟中残存的秸秆和枯叶随处可见,或黄或褐,随风而动发出瑟瑟的响声。
杨柳榆槐还没有从沉睡中醒来,光秃秃的枝条或垂或竖慵懒的摇摆着,树梢上的喜鹊窝一览无余;一丛丛的枯草伏在路旁、坡上,东倒西歪,如缺少营养的凌乱黄发,乱蓬蓬的,遇有火星,便会急速燃烧,形成的一片焦糊,像极了巨大疮口愈合时结出的黑色血痂,疤疤赖赖,很是扎眼。倒是松柏还保持着一贯的绿色,但色泽老重,蒙尘带土,仿佛尘封久远的点点翡翠,于萧瑟的沙漠中流动,细细体味,倒也别有一番情趣。低矮的灌木同样灰头土脸,枝杈纵横,就像个临敌的刺猬,藏在林间、沟沿、石旁。但这并不能抵御砍柴人的屠刀,毕竟灶膛才是灌木的归宿,被需要何尝不是一种幸福呢!
有句成语叫做物极必反。在北方之北的人看来,三月的景致尽管依旧满目萧瑟,但却如黎明前的黑暗,让人充满希望;又如盛大演出前的帷幕,精彩只须静静地等待。事实也的确如此,到了三月底的时候,虽然还没有进入气象学意义上的春天,但人们已经能够明显感觉到春天的脚步,急急地,似一个寻找重要失物的姑娘,稍作停留,抬脚便走。
最明显的感觉就是气温,一天一个样,如利好的股票般节节攀升,昨天还棉服裹身,今天便可短衣短裙,正应了北方之北的一句民谚:北方没有春,脱了棉裤穿短群。杨柳的复苏悄然却迅疾,只须一夜的时间,枝条便会灰暗尽去,满血复活,充盈着油亮的绿意,枝条上的青春痘清晰可见,似青春期的少女,迎风轻摆,让人顿生怜爱执意。小草更是迫不及待的从枯黄中探出头来,嫩嫩地、尖尖地,将丘坡、庭院、路边染成浅浅地绿。水面也开阔起来,河沟、池塘、水库,清波微荡、折射着阳光,粼粼的律动似美妙的音符,打开一扇心窗,醉意流淌。远处的马达轰鸣在在大片的田地上,翻起的黑土油汪汪的,泛着黑色的亮光,踩上一脚软软的、松松的,有点手捏面包的感觉,泥土的气息顺势从脚窝里溢出,冲击鼻翼,湿湿的,一股薄荷般的清凉沁入心脾,很是舒爽。
候鸟是紧跟时令的高手,三月上旬还不见踪迹的莺莺燕燕,此时已经成群结队的嬉闹于枝头、林间,叽叽喳喳、高飞低旋,仿佛久未归家的游子,重归故园。青蛙还只是偶见,但那呱呱的叫声就如同闹钟,用不了多久,这叫声就会响彻傍晚,彻底连天。
清明忙种粟,谷雨种大田。到了清明节之后,北方之北才算进入气象学意义上的春天,这时的北方之北桃红柳绿、青山碧水、草长莺飞、天高云淡,一排旖旎风光,较之江南的秀美更多了几分豪爽之气。如果前朝的诗人此时置身于此地,说不定他们的诗作中会增添几分粗犷的美。
北方之北的春天很短,如昙花一般,用老话讲叫做春脖子短。北方之北的三月很玄,如一道锁,只要打开,春便如开闸之水,倾泻而出,一发而不可收。这里的春天也不似南方温婉含蓄款款而来,而是如年夜的礼花般来势迅猛,转眼便缤纷一片,春意盎然,甚至不给眼睛反应的时间。
当然,百闻不如一见,写下这篇文字的时候,正值清明,看着外面绽放的桃花,我知道,北方之北的春来了,又到了最佳的踏青时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