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檀香.某人杯】送礼(短篇小说 征文)
1
雨不紧不慢地下着,天上的云看上去厚实地如同堆积起来的山,看不透到底有多高,有多大,满天都是云。这场暴雨已经走了,留下暴雨的儿子,或者是孙子在玩耍,天气怪异,狂风飕飕,样子吓人,暴雨的脾气一点都看不到。从以往暴雨的脾气到身形似乎浓缩成一种威力,一种样子和习性。雷声和电闪已经退回老家,连一点影子都看不见。也许,昨夜就死在云的另外一端……
昨夜那场雨下得太惊人,太可怕,滚雷轰隆隆地滚过来,滚过去,一直在头顶,好像要将大地炸开,连房子都抖动不已,窗上的玻璃被震得哗哗地响,有的掉了下来,打成碎片。电闪将院子照的通红透亮,将孩子和女人吓得卷缩一团。大雨在午夜持续了将近三个钟头,透过电闪,看到田野变成一个白亮亮的水世界,大地变成了河流,涌动着向前,产生出无数浪花来。作物都变成会走路的动物,移动着自己的身体,躲着暴雨,躲着狂风,像一群散兵,四处逃窜。有的呆呆地站立在水中,摇晃着小手,好像在寻找救命的绳子。
暴雨终于停了,风没了。暴雨把夜晚涂抹得漆黑漆黑地,什么都看不到。人们都以为今早是个红阳高照的世界,被雨水冲刷过的世界更清亮,更透明。谁知,云一直赖着不走,那么大的风都没有撼动它的身躯,一直挂在头顶,导致早晨被泡在水中,就连思绪也被泡在水中,湿漉漉地能拧出水来。王伟看着窗外的天,看着不远处的信号塔,觉得自己应该变成一只鸟儿,很快飞出窗外,去办理自己所要办的事。
雷声停了,闪电没了,雨一直下着,好像雷电带走了瓢泼大雨,留下的细雨依然笼罩眼前的世界。王伟看着瓦楞上的雨水,几乎往下流,根本不是往下滴,平行的水柱像帘子一样挂在眼前,把对面的墙分成一道一道,间隔距离非常分明。他觉得这些水线不是水线,而是制砖机上的钢丝,通过自己的目光把院子里的一切切成条条的,使思绪一直凝结,忧愁加剧。多日来的揪心事一直搁在自己的心上,特别是最近,已经到了火烧眉毛的时候,偏偏遇上这雨。
其实,这雨是好雨,已经好长时间没有下雨了,地里的庄稼已经拧起来了,有的在打盹。六月以来一直没有下雨,都二十七了,遇上这场雷雨,才将干旱缓解。谁知,这场雷雨变成连阴雨,而且下得那么大。最近这几天非常热,几乎热得人们没有地方钻,持续高温天气将黄土高原上的土炒焦,像要烧着一般。到了晚上也不凉快,好像道路和土地都是热的,风是热的,连空中飞的蚊子都是热的,滚烫着爬到你的身体上,狠狠地将嘴刺进你的肉中。
空气是凉快了,能感觉到一种清爽,一种热浪消失了的惬意使人心宁志定,却为着不能出去而郁闷。
王伟送礼不是一次两次了,每次总是叫不开门,无望地看着玫瑰色的防盗门,紧闭着嘴,铁着脸,像烧不化的铁板,任你眼睛的火苗有多旺,火势有多大,它永远地保持一种姿势,一种样子,连一点善意的笑都不表示。假若,这扇门的一个暗示,一个动作都会给他带来一些快感;也能从失望中走出来。然而,什么都没有,他迟迟地呆立在那儿好一会,觉得退酸疼酸疼的,敲门的手抬起来有放下,总是不甘心,觉得内面有人,就将眼睛贴近门逢向里张望。然而,门缝太窄,看到的是条形的,不太高的白墙,还有热水器,上面的钢化水桶蓝蓝的,在灯光里泛着白,别的什么都看不到,而且静悄悄地,好像里面没有一个活物。他心也累了,整个身躯都像要瘫软下去,变成液体从门缝流进去,想看个究竟……
他下楼来到前面,看着窗户和窗帘以及灯光,感觉有身影快速飞过,好像家里有人,他飞速地跑上去,又敲了一阵门。可能,可能是自己眼花了,也许是心往那地方想,一个错觉而已。或许,窗户里的人都是影子,已经不是人了,变成一个个鬼影,惹得他来回奔波。他这样三四次一后,走过他身边的人赶紧跑开,觉得他的神经有问题。
他的神经可能有问题了,真的。自己也觉得神经已经错乱,为了这事已经疲惫不堪,心神憔悴,放学已经两周多了,自己的事一点眉目都没有,给谁都会急疯的。他看一会窗外的细雨,一会起身在地上来回走动,觉得老天不应该下雨,至少这时候不该下,等自己将事办完再下才好……
王伟实在没有好办法,不送礼不行,要是别的事绝对不会这样,他和局长是战友,前几年一起专业回来,同时进入教育事业,都是小学教员。
他总是一副大咧咧地样子,好像部队给了他耿直,给了他说一不二,也给了他方正的样子,没有教会他绕点弯子,细细地思考。妻子觉得他头脑简单,地方工作和部队不一样,除了服从命令就是服从命令,一点余音都没有。现在,干什么都要听余音,或者人家说了一半不说了,就得去琢磨,去踹度,不能雷厉风行。有的炮能点,有的炮根本不能碰,一碰就炸。就拿李志红买新车来说,他听到这个消息,积极地联系其他老师,买鞭炮,打电话联系,他们竟然没人去。自己去了,李志红很不高兴,拒绝了他,尴尬地,不知自己手里拿着鞭炮去哪儿放,感觉热脸贴在人家的冷屁股上,扫兴地慢慢开车往回走,在一个拐弯处将那卷鞭炮扔了。
王伟所在的学校,在一条带子宽的平原上,学生不是很多,学校却建的非常好,弓形大门上写着希望小学几个闪光大字,色彩饱满地要流下来。天蓝色的大门,是用管子焊接而成,一条条钢筋构筑的顶端,有一排扇形的红缨枪头,合起来形成是一个半圆。如果另一半是地球,那么,这所学校就是地球的另外一半。两边的很门墩结实,钢筋混泥土柱子将两扇门死死的卡在内边,丝毫没有松懈自己的警惕性,还将两盏白色的大灯泡举在头顶,遇到晚上明亮无比,使想入侵来犯的人望而生畏。
门墩是白色的,正面有个凹槽,镶嵌着红红的大字。人没有到门前,红红的饱满的大字带着笑向你点头。《人民的希望》《祖国的未来》连起来看,就会觉得祖国的未来就寄托在他们身上,人民希望一代更比一代强。
两排松树护送的马路直通到学校的国旗下,并没有拐弯,将国旗的平台包围,然后消失在操场里。操场很大,洋溢着老师和孩子的热情,也洋溢着时代气息,什么篮球场,乒乓球案子,体操以及荡秋天……
马路的一边是逸夫教学楼,三层,八个班级,一边是教职工办公楼,两边很平衡,不知是谁设计的,看上去简单明了,却赋予色彩,整个形体给人一种干练,豁达,像一个人一样站在村子的中央,和大队部遥相呼应。只要喇叭一响,整个村子都在音乐里,在祥和的喜气里。然而,说搬迁就搬迁,丝毫没有一点商量的余地,好像不废弃这所学校教育事业就不能发展,不组合在一块这里的学生成绩很难上去,不将教师聚拢在一块他们就一盘沙撒,随时都有回家照顾自留地的可能。
说啥你都没用,国家的政策,教育事业发展到了今天,进行了一系列的措施,慢慢地走上正轨化道路,提高教学质量,提高老师的教学素质,不像以前,上了初中就能回乡当小学老师,或者上初中带初中,甚至校长还是初中毕业,最多可以带点政治。
王伟和局长是战友,共同在一个部队,一个连呆了八年,专业回来无处可去,将就着分配到学校当老师。对于王伟来说,当个小学教员绰绰有余,自己说什么都是高中生,对付小学生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他进入教育事业就得爱惜这份工作,热爱这份工作,不管是教学还是人事关系,都处理得很好。人的适应性很强,就是一个木匠,叫你去打铁,经过一段时间,铁活里夹杂木匠技术,活做得精细好看。
2
他在这所学校度过五个年头,从一个普通教师走上副校长的岗位,可谓一步一个脚印,踏踏实实地干上去。他对学校的一草一木都很熟悉,也对教学楼,办公室以及操场和国旗都很有感情,只要五星红旗开始飘扬,他的心就开始畅想,好像自己回到部队,手握钢枪站在祖国的边疆,随时都注意祖国的一草一木。有时候,他觉得自己的不是人,是一块铁,一粒石子,死守在祖国的雪域高原。有时候,他觉得自己像一只鸽子,随着五星红旗的飘扬就飞起来,盘旋在很高的天空,俯瞰祖国,俯瞰家乡。有时候,他觉得这所学校像一个漂亮的姑娘,妩媚的眼神和浅笑的神态使他眷恋,还有漂亮的裙子随风轻轻地摆动,让他看不够,留恋不够。每每想到这里,自己就情不自禁,就下来用手捏一撮黄土,或者摸摸路边的树,就会感觉到一种亲热,一种幸福,一种从未有过的快感传遍全身,不由得一哆嗦。
他记得,自己离开学校的那一天,他将车开到一个很远的地方,等其他教师走完才将自己的车子开回来,站在大门外,很认真地摸了摸铁大门,满含泪水地向里张望,好久好久地这样站着,看着。似乎,里面还有朗朗地读书声,操场里有着哨子声,孩子的甜笑声,以及王华站在操场给孩子演习投篮的声音……
现在,大门不让他进去了,楼房都瞪着他,好像一切东西都在恨他,蔑视他,觉得是他抛弃了这所学校,抛弃了自己亲爱的学生,像一群小鸟一样飞走,留下一个空壳。不过,有棵小树依然向他招手,红旗依然在飘扬,故乡就飘扬在五星红旗里,而自己不知道去哪里,感情的泪水一下子涌破眼线……
他在学校门前呆了一个多小时,过路的人都向他投来一种怪怪的目光,每条目光里都含有一种不寻常的说词。
有的说:“这个老师丢了什么!”
认识他的人说:“王校长没位置了。”
有的说:“他在这里没捞到什么。”
还有一种目光说:“这里正是他升迁、捞的时候,忽然关闭使他很失望,正在问天,问地,问学校……”
生活里,没有永久的快乐,也没有永久的失望,更没有一成不变的游戏规则。他不知道向谁诉说,向什么东西告诉自己对这所学校的感情。就在这时,他看到大门开了,孩子们高兴地向他扑来,像一群小鸟。树叶哗哗地笑着给他招手,树木不住地给他点头,读书声,歌声以及师生的欢笑声飘扬在学校的上空,他感觉自己很轻,很轻,轻飘飘地升到空中,和师生们在空中飘呀飘……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走上汽车,泪水模糊的眼神里,在找回家的路,找自己的路,好像前面一片茫然,大雾升腾,尽管车子走得很慢,小心地用双手握紧方向盘,却心神不宁。他回到家里,闭门呆了三天,像病了似的,饭不香,睡不好,妻子看到他的样子知道他的心事,硬拉着他上街。
他并不是官瘾很重的人,也不是爱官如命的人,自己奋斗了六七年,再从一般教师做起,同行怎么看?自己的脸往那搁?同事以及亲朋,都认为自己太无能,可能不拿他当男人看。再说,自己的战友是局长,两个人同时回来,一起参加工作,人家六七年进入领导班子,摇身一变就成了局长,而自己勉强地当上麻子塬副校长,再保不住还有脸见战友和亲朋?也许,
这个校长还是战友恩赐的,十二个教员,一百五十多个学生,算起来和自己加在一起每个教师带十多个学生,可想而知自己这个副校长的权利,以及所管辖的范围。开始,他还觉得太寒酸,不想去。谁知,等待这个位置的人排了老长队,才勉强地走上校长的岗位。
他一个人正想着,门吱地一声开了。王伟听见开门声站起来走出书房,发现一只雨伞伸进门来,然后走进来的是自己的女儿以及妻子。女儿永远是快乐的,看见爸爸笑着说:“爸爸!你看妈妈给我买什么了?”
王伟疾步走过去将女儿抱起,在她的小脸上亲了一口问:“妈妈给你买什么了?”
“你猜猜!”
妻子已经站在地上,将门关上,笑着在看他父女二人,将一只小熊猫拿在手中,女儿扑过去将熊猫抢过来,弄得王伟向妻子疾走几步,紧怕女儿掉下去。妻子笑着看了看王伟,将女儿抱过来问:“你所办的事怎么样了?”
“天不是在下雨吗?能怎么样?”
“难道下雨就不办事了?我不是从雨中回来的?有什么?”
“那你是回娘家,想我了不回来不行,怎么忍心将我一个丢在家里?”
“看把你美的,不回来不行?我是可怜你,再说女儿老嚷嚷着要爸爸,要不是这样我才不回来呢!”
“嘴里不说心里话,是不是想我了,兰兰说,是不是?”
女儿兰兰看着爸爸很认真地说:“就是想爸爸!”
王伟乐的屁颠屁颠地在地上转圈儿,还做了一个很自信地动作,反身看着妻子,妻子笑着乜了他一眼。全家三口人幸福地沉浸在无限地欢乐之中,王伟一下子将女儿和妻子包住,亲女儿的同时也在妻子连上亲了一口,女儿愤怒地虎着小脸说:“不要对我妈妈这样,她是女同志,你是男人。”
王伟做了一个鬼脸笑着说:“兰兰说的对,妈妈是女同志。”
妻子——龚香玉抿嘴笑着,偷偷地在王伟的身上拍了一把放下女儿,女儿像小鸟一样跑了,一会就拿来自己的洋娃娃说:“乖!听话……”
龚香玉坐在沙发上对王伟说:“人家都跑的不停,你却坐在家里,四十天假期很快就会过去,看你去哪儿?”
王伟听到这事一下子用双手抱住自己的头,十分地困惑,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用力将自己身体向后靠去,好像沙发永远是他的靠山,靠住他身心都感到舒服,万事顺利。他像一只困在笼子里的猴子,急得抓腮挠头,就是没有办法,自己不止一次地去过,都是闭门羹。以前战友聚会,局长是没有架子的,一直对他很客气,自己的要求几乎没有办不到的,如今却这样,到底是怎么回事?是和自己捉迷臧还是另有打算?他实在摸不着头绪,电话也打不通,一直处于关机状态,去他家里却没人,竟然连老婆孩子都不知去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