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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猎鹰


作者:畏佳 秀才,1603.4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6150发表时间:2009-10-11 18:40:15
摘要:有些事情,即使不去记忆,也终究难以忘记,就如同某些人。有些人,即使脊梁弯成了弓背,但他仍然巍峨,就像是某些战争,没有败者。有些东西,始终无法躲避,比如面对老去……

北方的冬天冷得让人畏惧。
   天空老是灰蒙蒙的,太阳好像冬眠了,只有在极少数的日子里才出来走上一遭,多半是躲在灰色的被窝里睡大觉。没有太阳,也没有云朵,整个天空静得如同一潭死水,又像一口大锅,扣住了灰秃秃的平原。
   平原一马平川,放眼望去一片灰黄,间或点缀着几个黑色的村庄,很渺小。
   天上地下没有一丝生气。
   西北风倒是常常出来吼叫些日子。她是个没有规律的家伙,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从不跟任何人打招呼,完全由着性子办事。高兴了,“嗷嗷”“呼呼”十天半月不肯退去,不高兴,夜里吼一阵,白天也就不见了。有了她的往来漫长的冬季便有了些不太婉转的乐曲。
   没有风的日子,整个世界仿佛就要凝成一块大冰,干冷干冷的。要是出门儿,脸便会慢慢地变僵硬,想笑一下都吃力。一说话就像是在吐“仙气”,吐口唾沫立马就会变成了冰壳。
   有风的日子风就像刀子,割在脸上干巴巴、木擦擦的那么疼。棉衣要是不够厚便会被她轻而易举地割透,整个人就跟光着屁股似的,完全暴露在她掌中。
   老人在吓唬顽皮的孩子时常说,你要是出去乱跑耳朵、鼻子都会给冻掉,一碰就掉!
  
   这个季节,生活在这块土地上的农人,除非有要紧的事要赶着去做,轻易都不肯出门。大冬天的,也没啥农活。农妇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坐在炕上,铺一床被把腿伸进去,边纳鞋底边扯闲白儿。周围围着几个孩子,或打闹或游戏,好不自在。
   这个季节的村庄特别的安静。
   这个季节的田野,一片肃杀。残留的稻根,直愣愣刺向天空,任由西北风抽割,却还是井井有序,它们一眼望不到边。稻地的边缘蜿蜒着一条水渠,像一条蛇或者蚯蚓卧在了田野里,又像人的大动脉,滋生出好多条毛细血管,通向田野的每个角落。不过在这个季节,它好像死了。
   水渠的一段,围住了一块坟地。坟是黑色的,上面满是生长在它身上野草的灰烬,野草在燃烧时,把土也给烧焦了。这不是火灾,而是“爎荒”------一种孩子们热衷的游戏。
   黑色的坟格外扎眼。
   坟地与水渠接壤处,生长着几棵高大的柳树。它们形态各异,好像几个多年的好友在随意交谈一样,或举手,或搔头,很不规矩,却相当好看。不过在这个季节,它们好像死了,枯枝败叶散落一地,干巴巴的。
   树群荫蔽下的那段水渠里,突然冒起了淡淡的白烟,刚一冒出水渠便被西北风抽散。
   咦,这是怎么回事,在这样冷的天气里?
  
   呀,水渠里好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啊!
   在一圈由白沙隆起的所谓“炉灶”里,一团烈火熊熊燃着,火上烤着一串黑黑的小东西,发出一阵阵诱人的香气和一声声“兹拉、兹拉”诱人的声音。一位花发童颜的老人手里握着那串黑黑的东西,熟练地将它们在火苗上烘烤着。他一会儿转动,一会儿抬臂,神情相当专注,还不时地提鼻子嗅上一嗅。一个洋娃娃似的小男孩儿抱着一堆豆梗、枯枝飞也似地跑来。
   “爷,你瞅我拣了这么多,够了吗?”他把柴火丢在一边,闪烁着比火苗还要明亮的大眼睛,等待着老人的褒奖。
   “够了够了,马上就烧熟了。”老人并没有夸奖孩子,但这并未影响到孩子的兴致。
   “爷,你咋知道把夹子下在东边的地里会打着雀(音巧,上声)呢,为啥不下在南边、北边、西边?”他这个年龄的孩子老是充满疑问。
   “咱为啥要在沟里烧雀不在外头烧?”老人反问孩子。
   “嗯……因为里头暖和,”他是个聪明的孩子,“背风!”
   “对,咱们知道冷,雀也知道冷,它们也知道找温暖的地方呆着。”
   孩子若有所思地看着老人,他似乎还没能完全明白老人的意思,但他不再追问了,他是个喜欢自己解决问题的孩子。
   “好了,闻闻香吗?”老人把铁条伸向孩子。
   孩子使劲嗅了一下,“啊,好香,爷,你给我择毛。”
   “行,别急,小馋猫。”
   老人褪去掌心磨得铮亮的翻毛皮劳保手套,撸下一只雀,熟练地择去上边的灰烬,红嫩嫩的肉渐渐露出来,一会儿一块黑就变成了一块红,他把红通通的“肉蛋儿”递给孩子。
   “慢点吃,别卡住。”
   “嗯。”孩子顾不上多说话,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爷,你也吃。”孩子撕下一块厚厚的胸肉递给老人。
   “哎,”老人张嘴叼住,“你吃吧,我吃这个。”他择另一只。
   广袤世界上的一条小水沟里,一位老人,一个孩子,在幸福地品尝着世间难寻的珍馐,他们似乎并不属于这个严寒的世界。
  
   “爷,你张那片鹰屎,真腌臜。”孩子咀嚼着鸟肉,狠皱着眉头,煞有介事地说。
   老人瞧着不远处的一片白,自言自语着:“是鹰。”他的声音很轻。
   孩子疑惑地看着老人,他好像还是第一次看到老人这样子,好多年后他才明白,老人的样子叫作“若有所思”。
   那一片白,是几只老鹰在柳树上栖息时排下的秽物。那几颗柳树,是老鹰常落脚的地方,日子久了,树下便积了厚厚的一片白,在整块的灰黄色调中很明显。
   老人抬头望了一眼柳树,上面没有鹰。他不知道鹰飞到哪去了,平原上的鹰好像没有窝,平原上似乎只有冬季才有鹰出现。
   它们是精灵。
  
   “爷,咱们打只鹰吧。”孩子有意无意地说。
   “打鹰?”老人怔了一下,“好!”
   他的语气很坚决,话语中似乎蕴涵着无穷的力量。
   “真的?”孩子将信将疑,“鹰比雀儿大多了!”
   “嗯,一定能打住它。”
   老人从兜里掏出盛烟的小盒和一叠烟纸。
   “爷,我给你卷。”孩子兴奋地夺过烟纸,他的脑海里浮现着许许多多幻景。
   老人吧嗒着孩子卷的纸烟,目光扫视着田野,像鹰一样。
   孩子用沙子掩埋着灰烬,这是老人教他的。
   突然,老人的纸烟“呼”的一下燃烧起来。孩子大笑,老人也笑了。孩子卷烟时在纸筒里埋伏下了一根“定时火柴”,这是他玩了好多次的把戏。
   “走吧,该家走了,”老人站起来拍着屁股说,“明天来打鹰。”
   老人天天都带着孩子到田野里玩耍,他不想让孩子整天呆在家里。
   北方冬季的傍晚,没有夕阳,两个相差巨大的身影在田野里穿过。
   暮色,渐渐来临。
   夜里,西北风呼啸,老人和孩子缩在温暖的被窝里,睡得好香好香。
  
   第二天,难得一见的太阳露了头,金光如水,倾泻在苍茫大地,压得雾气纷纷绕绕,无处藏身。
   这只是段稍纵即逝的韶光,不知何时,世界又变成了灰色。
   老人带着孩子在田野里穿行,从金光走到灰色。孩子的心情并没有受到天气变化的影响,他挥舞着心爱的自制“宝剑”,胡乱劈抽着枯草,欢蹦乱跳。老人迈着沉稳有律地步子,眼睛不断扫向天空,像电。
   他们在寻找老鹰,老人说,要想打住它们得先要弄清它们的规矩,孩子有点不明白,因为他觉得应该有更好的办法,他在家里的工具棚里看到过一杆很长很长的枪,插在房顶的檩条上,那杆枪看起来比自己还要高,肯定能一枪就把老鹰打下来。孩子知道老人会打枪,有一天夜里,老人给孩子讲过自己用手枪打大蟒蛇的事,孩子记住了,这是他记忆中老人唯一一次提及枪,手枪。
   老人看起来丝毫也没打那杆枪的主意,孩子隐隐觉得老人好像是想用打雀儿的法子来打鹰,他有点不敢相信那样能打到鹰,但是他没有问老人,他知道,爷肯定有办法。
   一条沟拦在了他们面前,老人一下子就跳了过去,孩子铆足了劲一跃,却还是掉在了沟里,他迅速爬出来追向老人。
   他们正在向坟地边的枯柳走去,老人觉得鹰会在那里出现。
   鹰并没有在柳树上,老人和孩子又四处寻找,整整一天,在田野里兜了一个大圈子,连鹰的影子也没看到。
   孩子有些沮丧,他们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没有收获,他看了看老人,老人在抽纸烟,谁也没说话。
  
   第二天依旧没有收获,老人说,别泄气,总有一天会找到它们。
   第三天仍是那样,直到第四天,他们再一次向枯柳走去,孩子低着头,用“宝剑”在地上有一搭无一搭的划着,老人突然眼睛一亮,“快看,鹰!”
   孩子一怔,慌张地向远处望去,枯枝中透出两个小黑点,一动也不动,他急向它们冲去。
   “别跑!”老人喝住了孩子,“慢慢去,别惊了它们,耐心。”
   孩子站住,跟随老人一步步向树下挪去,他的心怦怦跳着。
   “它们能看见咱么?”
   “当然能,鹰眼最好使了,草棵里有个豆粒它都能看见。”
   他们已经能够清楚地看到鹰了,真是两个大家伙,灰白的肚皮,如钩的利嘴,干巴巴的一只大爪子牢牢地抠住树枝,另一只缩在腹上的羽毛里。
   鹰也在看着他们,这是两个高度警觉的家伙,它们似乎已感觉到了危险的来临,眼睛闪现着寒光,却仍一动不动,一副高傲的样子。
   老人坐在了田埂上,卷了一支纸烟吧嗒着,眼睛一刻不离两只苍鹰,孩子也安静地坐下,学着老人的方式盯着鹰。
   “把它们哄走!”老人突然命令。
   “哦。”孩子慌张地应了一声,掏出老人给他做得弹弓,押上早已准备好的子弹,对准了苍鹰。
   “啪”,子弹没打那么远。
   老人站起来,随手抓了一个土坷垃,奋力向柳树掷去,土坷垃穿过枯死的枝条,被撞击成一股黄烟,“哗啦”一声。
   一只苍鹰长啸一声,摇翎而起,像箭一样射向天空,它的啸声刺破了整个田野。
   另一只鹰也随着升了起来,它们像竞赛一样盘旋上升。
   老人和孩子仰望长空。
  
   “爷?”孩子不知为什么叫了老人一声。
   “先看看。”老人目不转睛。
  
   两只苍鹰时而盘旋,时而上升,时而滑翔,时而振翅,时而追逐,时而相去,时而长啸。或高,或低,或远,或近,或相与为一,或针锋相对。
   朔风凛冽,被它们绞开了锅,整个天空,只属于它们。
   老人仰望着长空,一动不动。
   孩子累了,坐在田埂上望着老人,时而瞟一眼苍鹰。
   “快,鹰落下来了,快追。”老人兴奋极了,像孩子。
   一只鹰平展双翅,朝远处的一垛稻草滑翔而去。
   这块平原上的农家,大多在田地打场,稻粒运回家,稻草便堆在场边,堆成老高一垛,等到去年储备的稻草烧完了再将今年的运回家。若大的田野里,零星散落着一垛垛稻草,像一个个大馒头。
   那只鹰在稻草垛的最高峰着陆,老人向它飞也似的奔去,孩子努力跟随,但还是被拉下好大一块。
   老人突然停住,孩子呼哧呼哧赶了上来。
  
   “看,它在吃啥,原来它在这藏了吃的,”老人喘了口气,“说不定是只野兔子呢!”
   “那咱们把大兔子抢过来吧?”
   “不中!”老人的语气有些重。
   孩子蔫儿了。
   老人并未察觉,他聚精会神地盯着老鹰一起一伏地动作,暗暗惊叹其钢钩锋利。
   良久。
   “走,家走吧,咱也该吃饭去了。”
   “嗯。”孩子有些失望,他有点不甘心就这么走了,他想,哪怕再驱赶一次老鹰也是好的,虽然他知道那样并不能抓住它。
   老人却仍健步如飞,他似乎找到了对付老鹰的办法。
   下午他们没有出门,老人说要想想对付老鹰的法子。孩子觉得很奇怪,在他的记忆中老人从未这样拖沓过,他躺在暖和的炕上,觉得很没意思。
  
   晚上孩子睡不着,他在想白天的事情,也在想明天将要发生的事情,夜色浓重,孩子进入梦乡,一个又一个梦,梦中他们怎么也打不到鹰。
   一阵远远的叮当声将孩子惊醒,他翻个身,伸手揉了揉后脑,又揉了揉眼睛,阳光透过窗帘射了进来,很刺眼。他仔细听那声音,突然想到了些什么,急忙三两下穿好衣服,向院里跑去。
   老人正在拿锤子砸一根钢筋,钢筋已被砸成了月牙形,老人劲很大。
   “爷,你做啥呢?”孩子好激动,他已经猜到了答案。
   “做个大夹子,”老人狠狠砸了一锤,“打鹰。”
   孩子在院里欢跑一阵,搅得晨曦沸腾。
   叮当声仍在继续,大夹子已经初俱模型,老人的手很巧,什么都能做出来。孩子盯着将要完工的大夹子,挠起头来。
   “爷,它咋跟打雀的小夹子不一样?”
   “鹰吃肉,不吃稻穗,机关得改改,这夹子是早先打黄鼬使的,这有块踏板,拿支棍支上,一踩就夹住了。”老人用手比划着。
   “鹰为啥吃肉?”
   “鹰就得吃肉。”
   孩子还是不明白,但他记住了那句话。
   “咱们在原先的机关上锁上肉不就不用改了?”
   “不中,鹰不吃白捡的死肉,鹰不是虎不拉(伯劳,一种猛禽,身体较鹞子要小很多,主食昆虫、小鸟、小蛇之类,也吃腐肉)”老人抹了一把额头,“就得把机关改了,想法让老鹰踩到上头。”
   孩子闪着大眼睛,似懂非懂。
   “那咱把夹子下哪?”
   “稻草垛上。”
   “草垛那么大?”
   “完了咱们去上头看看,下在它常落脚的那块,它老是落在一个地儿。”
   “噢。”孩子知道老人总是对的。
   老人的手很巧,不消一上午一把巨大的夹子便完工了,他掰开夹子,不断调试着机簧的灵敏程度,直到满意为止。他干什么事都是这么认真。
   孩子也想掰开试试,但他掰不动。
  
   冷风嗖嗖的午后,三四点钟便有了黄昏时分的样子,老人和孩子径直朝着鹰落过的那个草垛走去,转眼间便到了目的地,今天上面没有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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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两个强手的对决是很残酷的,苍鹰是天空的精灵和霸主,而苍鹰又有顽强的意志,两强对决,只有智慧可以取胜。爷和孩子胜了,但是那种惺惺相惜的英雄气概,最终使他们握手言和,爷和孩子放掉了鹰。一篇具有终极意义的小说,读来荡气回肠。而且,人物塑造干净利落,没有一点拖泥带水。语言舒缓中带着坚硬,像一颗颗石子砸进读者心中。好小说。【编辑:耕天耘地】 【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09101118】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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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耕天耘地        2009-10-11 19:13:35
  鼓荡这胆气和豪气的作品.
2 楼        文友:青青环儿        2009-10-15 15:42:03
  老人小心翼翼地把夹子放入两捆稻草间的沟中,夹子像一张张开的巨嘴,牙齿抵在沟壁上,机关像是舌头,等待着猎物的爪子。
   ______小说很精彩,欣赏。
共 2 条 1 页 首页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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