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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晓荷·天地事】山杏儿(征文·散文)


作者:汪洋一岛 布衣,141.32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1418发表时间:2017-04-07 13:30:47


   初夏的六月,对于北方不同的地域也有着迥乎不同的景致。沉在京郊乱山漩涡里的公涧铺,就像一截儿遗在杂草丛里的黛色树杈,横弃在蓬乱的季节里。这个阔别二十七年令我魂牵梦萦的温馨故园,眼下却看不到一个人,高过头顶的干枯的马尾草从坍塌已久的石墙夹缝间肆意地斜刺出来,遮住了午阳的消息。通往小学校的那条被踩得像镜子般发亮的林间小径也挤满了枯荣相间的蔓草。
   我和向阳不约而同地收回了此前的亢奋。关于故乡二十年前因自然环境恶劣被政府勒令搬迁的消息,我们心里早就了然,只是不愿接受眼下萧条的现实罢了。
   向阳掸开覆在石级上早已发干的树叶坐下来,语气凝重地说:“也不知能不能找到那一家人哦?”……
   “我想会吧”,我像是在给自己抑或向阳打气,“不会总是这个样子吧”!
   其实,我的心里同样在敲鼓。是啊,二十七年啦,那是一个人从出生到中年的历程,有什么东西不可以改变呢?包括人性的变化……我不敢继续想下去,只愿将思绪封存在曾经美好的回忆里。记得那是我十七岁那年的隆冬季节,因了大姐婚礼,我被父母差遣去远房亲戚家接人,这是老家婚嫁的旧俗。我负责要接的亲戚大部散落在鲍水、冬村一带,是奶奶娘家的亲戚。此前常听奶奶说,从公涧铺到鲍水一例是连绵的山脉,最挠头的是要经过一座叫做“老灰岭”的很高的大山,山上的林木参天浩渺,几乎常年积雪,即使是白天,一个人也断不敢自行上山,须几个结实的小伙结伴而行,因为常有驮煤赶脚的独行者被山上的孤狼吃掉。我因约略地知道其中的惊险,自然便对接人之事谨慎了许多。于是找了同行的伙伴。向阳比我小两岁,但体格健硕,身手敏捷,自然成了我不二的人选。
   然而,当我们确乎踏上了那条崎岖的山路,所收获者,却与预先的想象全然不同,那是一种令我至今无法释怀的凝重。不知是出于怀旧还是欲从单调的程式化节奏中寻出一种全新音符的理由,近些年来,故地重游的想法竟愈趋浓重起来,遂历了周折,终于在此前几日找到了谋生在数百里之外的向阳。
   我们从时下荒芜的故居走出,将沾满黄泥的汽车停在稍显平坦的空地上,沿了那条崎岖而久违的山道踏上了“寻故”的历程。残留的积雪,在背阳的路段上依稀地散发着冬天里的气息,脚下“咯吱,咯吱”的声音,恰一位记忆的引领者,让我的思绪不禁回到了二十七年前的那次“接亲”的旅程。
   对于我们来说,那是一个稚气未脱的年龄。天刚破晓,我和向阳便各自提着事先备好的哨棒雄赳赳气昂昂地出发了,那架势俨然两个《水浒》里的武松,好像是专为寻狼而去,捎带的事情才是接人。一路上,我们谈天论地,在欢愉的跋涉中翻过了极具挑战色彩的“老灰岭”。岭上没见到任何路人,没听到一丝马铃儿的声响,但也着实没能看到半点儿孤狼的影子,这不免让我们心生了几分“壮志未酬”的遗憾。然而,山上的风景倒是颇为壮观,一棵棵挺拔的树木,排布着茂密而无垠的阵法,一串串清脆的鸟啼声远远近近装点在小路的两边,小路像一条蜿蜒在古老树林里的褐色飘带,向前神奇地延伸着。这在当时,无疑成了弥补我们心中遗憾的一大景观。爬过老灰岭,又过了十多个大大小小的山包,终于在斜斜的夕阳下看到一带依稀的远村,袅袅的炊烟缭绕在村的上空,那便是我们此行的目标鲍水了。于是冲刺而下,但到达那村时,竟已是晚上七点有余了。
   舅爷是当地颇有名气的中医郎中,虽已故多年,家中却也不乏豪门的气派。宽敞的四合院,东西耳房均匀地分布在正室的两侧,院内镶铺着青色的方砖。妗奶听说我们来了,连忙移动起三寸金莲迎了出来,就像见了自己别了多年的亲孙儿一样。为了不让我们过多的劳累,吃罢晚饭,妗奶便让长我四岁的孙子惠臻带我们走访了本村的几家亲戚,又找来了开手扶的邻居,拉我们去了冬村。不到两个小时我们便顺利地完成了“送信儿”的任务。
   我们在这里逗留了一晚,第二天醒来便决意返程了。妗奶是万万没曾应允的,主要理由是山顶已罩了一层浓重的黑云,说不定现在山上正在下雪。妗奶的极力劝阻,于我们来说,只是一种变相的挽留,自然没过多地理会。虽然妗奶急切的呼唤声频频从身后传来,但直到这声音和那倚在树桩上的衰老的身影一起拉远甚至消失,我们始终都以一种敷衍式的挥手作为象征性的道别。
   我和向阳经过一夜的休整,身体的疲惫已经无存,“任务”已圆满完成,剩下的便是轻松地享受这“旅行”的惬意了。约莫两个小时后,山上果真飘起了零散的雪花。但在那时,我们却不以为然,只将这雪花当做诗画旅途中不可多得的装点。然而,大山却如喜怒无常的蛮汉,肆意的性情变化竟让人猝不及防。转眼,一枚枚棉絮状的雪团簇拥着从天而降,不到一个时辰,那山坡上、树梢上都罩上了一层厚厚的苍白,无垠而单调的色彩主宰着我们的视野,腿在没过膝盖的积雪中艰难而迷惘地挪着,路到底在哪儿,已无法判断。我和向阳无助地对视着,此前的那份惬意早不知逃向何处了,“酷哧,酷哧”的跋涉声在突如其来的慌乱中重复着一种不祥的讯息。真没想到,躲过了“狼劫”,却陷入了“雪难”,这可恶的老灰岭!人也许就是这样,越是预感到灾难的来临,就越发慌乱和盲动起来。我和向阳拼命地在雪野里行进,不知翻过了多少座山包,也不知走了多长时间,突然发现那山形、地貌都与来时的情况迥乎不同。
   “肯定是走错了,咋办?”,我怔怔地问。
   “也许,这本就不是路”,向阳搂着一棵碗口粗细的树干停了下来,“咱们可是一路上扯着树藤踩着雪下面尖楞楞的乱石走过来的,来时哪儿走过这样的路呀!”
   我的脑子一片空白,就像眼前这白茫茫无边无际的雪野。孤寂和无助,像两位死神的使者越发逼近着我的身体和意志。抬头看看天,舞动的雪花没有停歇的丝毫意向,而天色却在悄悄地降低着亮度。是呀,算来也该是后晌甚至贴近黄昏的时候了……
   正踌躇间,似有隐约的说话声从并不太远的地方传来。像濒临死亡的溺水者意外地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我们的目光急切地向四周寻去。但见脚下的山坳里有几个人,正在一处简陋的草棚下推着石碾,碾盘上依稀地现出橙黄的颜色,大概是一些玉米或谷子之类的粗粮。突然的惊喜,催动着我们恨不得马上冲下山坡,然而,映入眼帘的场景却又让我们不自觉地止住了脚步。直观地感觉,这是个三口儿的小户人家,一位六十岁上下的老者,头戴一顶深褐色的毡帽,身穿一身黑布缝制的颇见臃肿的棉衣。男孩的摸样看去几乎与我同龄,但早已褪色的粗布蓝棉袄,却在两肩处裸露着发黄的棉花,样子就像村里老人蒸的馒头,肆意地咧着大嘴,向外翻开了花,与我身上的登山服形成了鲜明的时差。剩下的便是那个女孩了,她是三个人中唯一显得整洁的一个,年龄大约要比我小个三两岁,一枝乌黑而颀长的大辫子,垂过了腰肢,一件艳红色的棉袄与下面的天蓝色的裤子形成了鲜明的比对,就像小时候样板戏里看到的李铁梅。老者一只手推着石碾,一只手用笤帚从碾盘的外围向里扫着溢出的谷物。小伙只管弓着身子蛮力地推,姑娘却不时地用簸箕转着圈儿地往碾盘里倒撒着金黄色的谷物。
   我们怔住了,一时间竟忘记了眼下的窘况,只是呆呆地戳在深深的积雪中,俯听着这父女三人的对话。但由于方言的原因,再加上风雪的阻隔,使得我们所能听懂的甚是寥寥,心底遂出现一种奇怪的认知:这家人与我们所生活的年代存在着很遥远的距离,他们似乎来自奶奶的故事里,来自伊索寓言,来自神奇的桃花源,甚至来自幼时看过的古代人物卡片里……
   惊愕?还是惊喜?一种莫名而古朴的温馨充斥在我的全身。倏地,我们从僵硬的思绪里缓过神来,风一样地蹿下了山坡。
   就在我们的身影出现的同时,他们的说笑声也嘎然停止,动作和表情一下僵在了那里,就像正在放映的影片忽被定格住一般。还是我们的主动搭讪才让眼前的尴尬得以了化解。
   老者不错眼珠儿地听完我的叙述,然后缓缓地除下毡帽,一边拍着上面的雪花,一边望着白白的山顶:“小伙子,你们可绕了大弯子啦”,他长吸了一口气:“知道你们跑了多少冤枉路吗?”,老人停顿了一会儿,像是在自问自答,“这儿已是河北省涞水县地界儿啦,你们起码多走了六七十里路呀!”
   “啊?”,我们惊呆了,“大爷,您给我们指一条捷径吧”,我急切地恳求道,“我们得马上走,要不,天黑前就赶不回家了”!
   “雪下得这么大,走的再快也得半夜到家呀”,老者依然看着山顶,拖着长长的声调。
   良久,老者的目光忽从山顶白白的雪冠上移了下来。“你俩就别想着走的事儿了,今晚先住下,明天若是雪停了,再走也不迟”。
   老人的声调忽然变得强硬起来,就像电影里面临抉择的指战员在发布着一项庄重的命令一般。我和向阳一边无奈地看着漫山的大雪一边揣摩着这话的分量,不约而同地冲老人点了点头。
   跟着老人,我们走进了一处简陋的石房。石房坐落在石碾上段约莫二十米左右的北坡根儿上,屋里黑洞洞的,只在糊满纸片的窗纸间透过几丝微弱的天光,这大概就是他们的家了。老人招呼我们坐下,便麻利地点亮了置于窗台上的灯盏,随着摇曳的豆亮,屋里的一切渐渐地清晰起来。这是一处三间格局的房子,靠东的一间是一盘很大的土炕,几乎占据了整间面积,土炕下连着灶台,中间一间的墙根处卧着一匹板柜,板柜的正面是用石板镶做的。靠西的一间与其他两间用苇席隔着,只在靠窗的一侧挖出一道小门,一张用布丁拼缝的门帘挂在上面。
   小姑娘羞涩地走进了门里,将一颗点着了的蜡烛捧了出来,放置在粗糙的木桌上。不难看出这挂着门帘的单间小屋便是姑娘的闺房了。也许这便是她晚上学习时用的蜡烛吧,显得比那豆亮小盏奢侈了许多。
   过了大约十多分钟的时间,小姑娘端上了一大瓦盆炖白菜,又陆续端上了两碗岗尖岗尖的小米饭,放在我和向阳的面前。
   “大爷,咱们一起吃吧”,我和向阳异口同声的说。
   “不忙,不忙,你们先吃,走了这么半天,你们一码饿得慌了”,老人一边吧嗒着长长的烟管儿,一边坐在炕沿上。
   我和向阳的确饿了,吃饭的动作如风卷残云一般,不到几分钟的功夫,便打着饱嗝地走出了屋门。而当我们回来时,所看到一切,却让我们惊呆了。只见他们一家三口,正围着一盆黑乎乎的野菜,端着饭碗,突突地喝着。
   “大爷,你们这是在吃什么?”,我不解的问。
   “嗨,咱山里人吃惯了野菜和稀粥,可你们明天还要走几十里山路,所以不能吃这个,不顶时候啊……”
   晚上,姑娘将自己的闺房腾了出来,老大爷硬是让我们住了进去,尽管我们再三推脱,但最后还是没有扭过他们。
   躺在异乡的土炕上,看着屋顶上映出的一闪一闪的光,知道一定是老人家怕我们着凉而特意在炉灶里加了柴火。而此时的这种温暖,却绝不是那暖暖的炕头所能形容的。我们在这种温暖中浸泡着,就像喝了琼浆玉液,不知不觉中竟醉入了梦乡。
   第二天,我和向阳早早的便起来了。撩开帘子一看,外屋已经收拾的干干净净,人也不知去哪儿了。走出屋门,本想去散散风的,可却听到了老人的说话:
   “哈哈,醒了?那就赶紧吃饭吧”,老大爷站在屋外的高炉旁,端着瓦盆向我们走来。
   “大爷,我们早晨不吃饭,一点都不饿。一会儿我们就走了”!
   “那可不行!”,老人用命令的口吻说道,“还有几十里路要走了,不吃饭咋行?”
   此时的我们,竟然一句客气的话都不会说了,只好听话地端起了饭碗。
   看我们吃完了,老人磕了磕眼袋,冲着正在扫雪的女儿喊道:“杏儿,一会儿你去送送他们,省了又走错了路”!
   “大爷,不用送了,现在已经是白天,我们能找到路,不会再走错了的”。
   “那可不行,山里的岔道太多,再说这大雪一封山,恐怕生人还真找不到哪里是路呀!”
   小姑娘放下手里的扫帚,羞涩地点了点头。
   临行,老人又嘱咐了半天,才满是牵念地和不爱说话的儿子一起站在门口,目送我们走出了沟壑。
   我和向阳像两个不会讲话的幼稚儿童,跟在小姑娘的身后,除了能听到“酷哧,酷哧”的脚步声外,连呼吸的声音都要屏住了似的。小姑娘虽然长得单薄,然而她的脚步却宛似健硕的小伙,不一会便带我们翻过了几道大梁。
   “不用再送了,我们能找到了”,我憋了半天终于说出了一句话。大概是因为山上有狼的原因吧,万一和狼遭遇了,她一个小姑娘能怎么躲避呢?
   “不行,前面还有几个岔道口”,姑娘一边说着一边头也不回地走着。我们只能像木偶一样跟着走。
   大约又走了一二里,姑娘停了下来。她对我们说:“这回就没有岔道了。你们顺着这条路一直往下走,等到了一棵老槐树下面时,会看到一家人,是我二叔家,你们再问他们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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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虽然是“故地重游”,却因为自然环境恶劣,山里的岔道太多,还有狼群出没,加上大雪封山,走错了路了。山杏的父亲,将两个人留宿在家中,第二天还让山杏给他们送出山。山杏年龄虽然小,她善良,懂事,不顾自己的安危,一程程将他们相送,直到她觉得安全的地方她才放心,并且站在原地,看着他们远去。这动人的一幕,过去了二十多年以后,仍然历历在目。遗憾的是再次到了那里,却不见山杏。作品感人肺腑,引人深思。欣赏,拜读,特此推荐共赏。【编辑:你猜】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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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你猜        2017-04-07 13:31:23
  学习老师佳作,期待你更多的精彩。
您不要猜我是谁,我知道您是谁---祝你开心每一天。
2 楼        文友:叶华君        2017-04-07 22:16:18
  感谢老师支持晓荷社团征文,文章写得很精彩,拜读了。期待老师更多佳作,祝创作愉快,精彩不断!
叶华君,成都市作协会员,东部新区草池街道人。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民工,我有一颗善感而质朴的心,我爱我的家乡我的亲人!QQ10524306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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