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荷.天地事】戏说“大仙”(征文.小说)
清朝时期。
在江南某个杂姓村子,有个叫米兴的人,下巴上长一颗大痣,痣上栖息着几根两三寸长的黄毛,人送外号“一簇毛"。
米兴不仅外貌长得古怪,而且"懒得骨头能打结"(俗语:非常懒惰的意思),家穷得吃了上顿愁下顿,还拖着个病怏怏的老母一一因此40出头还未找老婆。
一日,奄奄一息的母亲知道时日不多,就拉着儿子手说:″兴儿啊,老米家眼瞧着在你手上断了烟火,娘哪有脸去见老祖宗……”
米兴安慰道:"儿又不傻,找老婆有啥难的?娘把心放肚子里吧!″
嘴虽这样说,心想就我现在的本事,连个母狗也找不到!母亲含笑而去,米兴愁得想吊颈一一娘倒解脱了,孤苦伶仃的我可怎么活?
家里呆不下去,米兴背着包袱四处流浪。好在时值夏季,米兴像个人人喊打的老鼠,饿了就窜到人家果园菜地,只要能吃的都一概往嘴里塞,有时也被人揍得鼻青脸肿,随身携带的包袱也早就被人扣压了。
那天傍晚,米兴踉踉跄跄地来到一口水塘边,望着水里人不人鬼不鬼的倒影,一咬牙躬身往水里跳,想以此结束余生。然而池水最深处也不过齐脖子,米兴鸡啄米似地往水里按了几下头,再也没有进展一一唉,寻死也难啊!
"布啦!布啦!"一只叫不出名的鸟.不停地叫唤着,米兴读懂了鸟语。他如一个竭尽全力战胜死神的勇士爬上了岸。
在岸边草地上一块麻石上,米兴很快进入梦乡一一
忽然,不知从哪里走来几个年轻女子,个个体态轻盈,裙袂飞扬!米兴一招手,她们就围绕着他翩翩起舞,那行云流水般的舞姿让他眼花缭乱,目不暇接。其中一位容貌姣美的女子向她眨了眨亮如星辰的大眼,然后水袖一抛,衣袖从他脚踝处轻轻滑过,他顿觉从未有过的清凉和酥痒。正待他伸手要抓那衣袖,将美女揽入怀中时,她们倏地不见踪影!
米兴一急,喊了一声就醒了过来。揉了揉睡眼矇胧的眼向脚踝处一看,立刻像火烧屁股似地爬起来,全身冷汗直冒。原来有条一尺左右,头像箭头,身子像麻绳的"麻七寸"蛇刚从他脚踝处爬过,尖尾巴还未离开他的脚!
米兴暗自庆幸梦中没有抓住"美女衣袖",否则不死也够他受的。再细看睡过的麻石,却是残墓上遗留下的墓碑,上面依稀刻着"故考╳╳之墓"。
自己也算死过一回的人,如果死在这里,不要说立墓碑,就是尸骨也要被野狗乌鸦们分享殆尽!
饥肠漉漉的米兴来到一个雕梁画栋木石结构的大庭院。在圆月形的院门上方挂着一块匾,赫然楷书着《李府》二字。
米兴知道这就是闻名遐迩的李员外家。何不进李家打长工混口饭吃?米兴拿定主意就往院门口走。待他走近院门时,整个人像个木乃伊一样呆立不动了。
让米兴如此震惊的,乃是一位绝色佳人一一李员外的千金。
此时的李小姐正一边纳凉一边埋头绣花,对门口那双闪着绿光的,狼一样盯着她的眼睛尚未发觉。
女人长得漂亮与否应该是男人说了算,男人可以凭借自身的感觉和特征性的东西来证明女人的漂亮程度;什么清水出芙蓉,什么貌若天仙……都只是停留在表层定义。而现在的米兴却是全身骨头酥软,不知东西南北,身在何处,恍恍惚惚如昨夜之梦;只是彼梦虚无缥缈,此梦真真切切!
"汪汪!"院门另一侧旮旯里的狗不耐烦地向米兴吼叫。
小姐闻声抬头,看见门口有个猥琐的男人用异样的眼光盯着自己,脸顿时绯红得如二月桃花。
米兴如梦初醒,又不敢进门,只好走开;才走几步,转头看见小姐依旧专心致志地飞针引线,于是又鬼使神差地转身走到门楼下。
春宵一刻值千金!对于久旱不雨的米兴来说,但能一睹芳容又何尝不是呢?
就在米兴浑身燥热,两眼喷火的时候,狼狗再次恼怒地吼起来。
小姐眉毛一蹙,起身往里走。
米兴终究清醒自己此番来意,就站在原地不动。
一会儿,从里面急勿勿走出体形似水缸,头带蓝黄相间金边圆顶帽,身着丝绸蓝色员外服的五十多岁的男人一一他就是李二福员外。
李老爷长得肥头大脸,眼小得眯成缝,耳朵大得能扇风,上下两块嘴皮子永远遮不住两颗大门牙,个子不高,偏偏腆着个大肚子,那时没有啤酒肚,所以他肚子里是实实在在的板油。
别看员外生成猪头像,娶的老婆却是百里挑一,花容月貌,而且精得像狐狸。
难怪见过他们夫妻的人都说,世间男女组合没有什么不可能,只要那张床能容纳两个人的体积就万事大吉!
老爷是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主。平时也就听听戏遛遛狗逗逗鸟什么的,偌大家业让大老婆和老管家去打理,所以家里到底有多少钱他一点不知;但只要他大手一挥,花钱的事没有谁敢不听。
米兴认为老爷亲自出马,肯定是小姐告的状,再不开溜就要为刚才过眼瘾付出代价的;于是想也没想撒腿就跑。
员外心想自己尚未开口说话,来人就跑,其中必有缘故!便顾不上问话随后便追。
像员外这样养尊处优的大胖子跑起来也就和别人走路快一点,米兴一天没吃饭,虽然比员外跑得快一点,又怎能一下子甩开呢?
米兴一边拼命跑一边想:他妈的!人倒霉的时候喝水也会咯牙,老子又没动你女儿一根毫毛,用得着这样赶尽杀绝吗?怎么就没绊到石子摔破你这口大水缸!
跑了大概一里路,两人距离越拉越远。
员外实在跑不动,就扯起公鸭嗓子,气喘吁吁地喊:"大……大仙,请留步!老……老夫有事要问,大仙等一等一一"
原来小姐进去和爹说,外面有个怪人在门楼下东张西望,来回观瞧,不知何意。员外心里顿时"明白"八九分,待他瞅见米兴的外貌,尤其是痣上的一簇毛,他更相信自己的猜测是正确的。
可以这样说,一个相貌古怪的人会让很多人讨厌,但在另一些人眼里则是上天赐予的仙风道骨!
显然,李二福这个员外中的极品把米兴当成了风水先生。
再说米兴除了懒,应变能力不赖,他一听到后面的大饭桶喊他大仙,就什么都明白了,心道:我这是何苦来着?暂且糊弄他一番,或许能捞些好处也未可知。
主意打定,立刻停下脚步,不卑不亢行礼道:"李员外追小仙,有事……"
言犹未毕,忽然发现员外身后不远处,有两个家丁模样的汉子气势汹汹追上来,其中一位还牵着獠牙毕露的大狼狗!
米兴清瘦的脸变得煞白,下巴上的痣变得更黑,上面的一簇毛颤动得厉害。原来这老家伙不傻啊!他现在使用的是"缓兵之计"。唉!还是继续逃吧!
就在米兴转身迈出几步的时候,只听脑后"叭叭!"两声脆响,接着就听到员外气急败坏的吼叫:"婊子养的狗杂种,谁让你们追来的?坏了爷爷的好事,叫你们统统滚蛋!″
米兴壮着胆子回头观瞧,只见那两个倒霉蛋一边捂着被搧红肿的脸,一边灰溜溜地往回走。
刚才米兴还打算进李家打长工,要是进了这"鬼门关",还不被这活阎王欺压死?现在冒充大仙,更应该小心应对。
就见员外搓了搓打人的右手,抹了一把额头上汗珠道:"大仙受惊了!请问大仙贵姓?″
"免贵姓米。"米兴尽量控制自己的不安情绪。
员外继续虔诚地道:"听小女说,米大仙在老夫院子门楼下观察许久。想问一下大仙:我家门楼修建的位置、方向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么?"
米兴捋了捋一簇毛,若有所思,然后模梭两可地摇摇头。这举动让李二福理解为"不妥当"。
"我家门楼应该建在哪里才好?请米大仙一定要指点迷津,来日必有重谢!"李员外急切的样子,让人不回话也难!
米兴于是正儿八经地问了员外的生辰八字,又仰面朝天,一边念叼着什么,一边伸出瘦得如鸡爪子似的手,装模作样掐算着。
忽然,米兴脚一跺,手向下一挥,大声嚷道:"就在这里!″
把个李二福吓了一跳,心想难怪大仙一声不吭跑到此处,原来是天机不可泄露啊!
于是不停地打拱作揖,嘴里忙不迭念道:"谢大仙,谢谢……”然后从怀里掏出几两银子,双手捧给米兴。
米兴毫不客气收了银子,拱手还礼,转身潇洒而去。
李二福一回到家,就马不停蹄,以雷厉风行之势,在离家一里之外一一米大仙跺脚的地方修建了一座很气势不凡的大门楼。
米兴歪打正着,尝到了做"大仙"的甜头,自己又不愿做苦力活,就干脆以"大仙"自居。但为了避开李员外,在一个偏远的小镇上租了个铺子,挂上"看相算命"的招牌。然后买了几本类似《周易》的古书,似懂非懂,有一沓没一沓地翻阅。
凭借着他三寸不烂之舌,哄得人蹙着眉进来,笑着脸出去;有时也下乡择地、主持葬礼、过阴一一能让人和死者对话的迷信活动一一等等。虽然也能挣几个钱,但除了他吃喝嫖赌的花消,几乎没有什么积蓄。
转眼两年过去。
那是一个秋雨绵绵的下午,街上行人稀少,米兴伏在四方桌上打盹,正准备关门谢客。
从外面风风火火闯进两名壮汉,其中一人一把拽住米兴道:"咱哥俩找你找得好苦啊!″
就在米兴不知来者何意的时候,另一位汉子补充道:"我们李老爷有请!"
难怪两人有点面熟,却原来是挨过李二福巴掌的家丁!这李阎王真是阴魂不散啊!此番来意肯定是报被捉弄的一箭之仇。
米兴挤出笑意道:″两位兄弟请坐。小的近日身体不适,不能远行,来日定来造访。”
死拽住米兴不放的家丁笑道:"老爷的脾气你是知道的,咱哥俩也是奉命行事。轿子在外面备好了!”
米兴昨夜在《怡红楼》鬼混,今天早上又受了风寒,现在又受了惊吓,当即就晕瘚过去……
米兴醒来第一眼就看见李二福笑成弥勒佛的脸,又见他唤来小丫环端来半碗加了生姜的鸡汤服侍自己喝下,就下意识地掐了掐大腿,确认自己是做梦呢,还是濒死时灵魂出窍?
原来李二福重修门楼那年,李大小姐嫁给了王知县的儿子。
有了土皇帝这层关系,且不说有多少人前来巴结,自家做生意也是逢山有人开路,遇水有人搭桥,生意做得风生水起,田地越置越多,每日收入的银两可用斗量!再加上几个少爷又都和官宦之家的小姐联姻,可谓是人财两兴。
于是大兴土木,修建庭院楼阁,歌台亭榭,花园水池,一直绵延至新建门楼下!
米大仙既然有如此神通,追腥逐臭者大有人在。在李员外的引荐下,王知县在李府和米兴见面。
人的胆子是练出来的,也是宠出来的。米兴头回见本县大官显得很淡定,而且尽显大仙风范。
在富丽堂皇的客厅,双方施礼毕。县老爷开门见山道:"本官昨晚梦见故去的母亲啼哭,今天起床腰脊又疼得厉害,不知何故?先生能否替本官去阴间探望亡母?"
米兴说了声遵命,又问知县母亲何时故去的,老家哪里,多少年没回去。
就见米兴点燃三支香拜了三拜,脸色立刻阴沉起来,双眼一闭,不停地打着嗝,好似被什么卡住喉咙,接着手舞足蹈,全身如同筛糠,嘴里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嗷嗷声一一这一连串举动的意思是"骑马寻阴魂"。
在坐的见此情景,无不心惊肉跳,大气不敢出。
忽然,米大仙眼泪鼻涕一齐流下,用尖细而又颤动的女人声调说:"我的儿啊!你给我过来……"一一这是王知县母亲的阴魂附在米大仙身上了。
知县慌忙上前,跪在"母亲″脚下。
"母亲"二话不说,抬手一巴掌,没揍到知县的脸,倒把那顶官帽被打歪了。
知县低着头,冷汗涔涔,惭愧之极。
一旁的随从跟班,看见仪表堂堂,并且一惯颐指气使的王知县,今天这副狼狈像,有的以为出现幻觉,有的则掩口窃笑。
母亲带着哭腔骂道:"扁毛畜牲!你们一家老小在这里享福,把老娘丟在老家做孤魂野鬼!钱又没钱,吃又没吃,住又没住!呜呜呜!"
知县"咚咚咚”磕头谢罪道:″亲娘息怒,儿不明白:爹娘归天的时候,儿不是筑了土房子给你们安身的吗?怎么就没住的呢?爹在那边没有照顾你吗?"
母亲哭得更凶,声音都沙哑起来:"你念书念在脚肚子上去了。二十多年不来看望我们,土房子早就不能遮风挡雨;你爹倒好,喜欢上别的狐狸精,早把我甩了。昨晚娘在你腰上踢了一脚,怎么还不开窍呢?″
知县拜了几拜:"娘教训的是!娘放心,儿过一阵就给你修房子,要让你在那边过得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