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数日淅淅春雨飘逸，是日艳艳春阳明空。 于是那天正午时分，我们跟着庄子先生，乘车前往金塘，去李子苑感受春天的芬芳。
　　 汽车进入金塘，在岛镇公路穿行，看到草绿的山野上，有片片白色流动在绿草之间，就如天空有着散淡的流云装点，使得车窗闪过的山野村落少了单调呆板，多了姿色和倩丽，好似映放动感的长轴水墨丹青。
　　 汽车穿过乡村的街巷，一个转弯，眼前豁然一亮：漫山遍野游动着灿灿的白云，涌围着一个黄墙红瓦的雄浑禅寺，那芳菲的自然灵秀与建筑的壮观别致有机构成一幅和谐而灵动画卷，让人猛然静穆，更让人悠然轻快，雀然欢跃，欣欣然步向那片李花绽放的山坡。
　　 满眼李花，满树白玉，吐芳展颜，繁盛在这3000余亩的山坡上，连绵如轻云，洁白似缟裙。那可是洞庭龙女散放的万千绵羊在游乐自欢，那可是水晶世界珊瑚天地上升于陆地展览，那可是满坡的白衣少女舞动银环白绸来迎欢？那纯白的芬芳，引诱我的目光，牵引我的步子。让我行走在树下，亲近那芳颜。看那青褐的树枝上，缀满李花。
　　 “小小琼英舒嫩白”。那绽放的花小巧玲珑，五片洁白的花瓣组成一朵，花中间一圈金黄小帽的纤细雌蕊拥着一根顶着淡黄小帽的细细竖立的雄蕊，精致而有神韵。那些含苞的朵儿遮掩着脸盘，半开的像害羞的豆蔻少女，露出浅浅的微笑。而一朵朵素英，又紧紧相依，亲密拥抱在一起，抱成簇，抱成团，抱成串。密密麻麻的花，把一根根青褐色的枝条围得严严实实，恰似一条条繁花簇拥的白玉圆棒。不禁诵起被誉为“神童”的北宋进士汪株的那句“枝缀霜葩白，无言笑晓风”来。没见识过李花在晓风中的笑脸和英姿，而今天的春阳分外明媚，那李花微微泛起金光，更添几分美丽。如果是夜晚，那一定是“今宵无月不须灯，千树李花如昼明”了。
　　 李树的花枝连接着花枝，花枝交互着花枝，花枝重叠着花枝，于是，组成了缤纷繁盛的花树。而棵棵李树又牵手相笑，连成一体，于是成就的是一片白色的花海，那花海在山坡间起伏涌动，情态别致。“秾李花开满城雪。缟裙香袂俨春容。艳妆一笑喜相逢。拟倩清歌留白日”，那是一种怎样的清纯与灵秀，怎样的繁华与茂盛？ 宋代诗人杨万里说“李花宜远更宜繁，惟远惟繁始足看” 正式我们眼前的景，古意近景，更添情趣。
　　 行进于山坡小径，游走在李树花下，那似无若有的淡淡清香悠扬在山野宇空，令人神畅意舒。在不经意间，李花精致的玉色花瓣悄无声息地飘落在发上或肩头，这一点芬芳的亲近，一丝伴送的照应，一屡缘分的印记，烙在心头，一定会成就一个久长的念想，悠悠绵亘。
　　 素淡的李花装扮了碧野的清丽，素白的李花张扬了棕黄的佛塔。李花、碧野、佛塔相映成趣，春意浓郁。有人说:“金塘的春天，是李花的春天。”看着这花团似锦、洁白如雪、冰清玉洁的李花，想到几天以后那白花飘落，一场“三月雪”，又衬托李树枝头的翠翠绿叶，那又是一种精致，而几个月后，累累李实压弯枝头，那又是一番情节。如此看来，李花不只是金塘的春天，也预设着金塘的夏天，乃至未来……
　　
　　 二.
　　 很多时候，一种花的号召力常常超过行政的命令， 因为真正的号召力在于本身的魅力。
　　 在李子苑，更有真切体会。
　　 那天是周一来的，不是双休日，同行的能和馆长难得有这闭馆休息时间，而诗人葵子调休了时间，也加入了我们的队伍，乘上不很舒服的公交车，来到李子苑看李花。总以为这里除了白白的花，就只有我们这几个人。不想看到李花繁放的李树丛中闪动着人影，观景台上倚栏遍立。 他们在观赏李花，他们又是李花的陪衬。
　　 隐约中看那边白绸素环汇聚丛中，有艳红的色彩。 近前细看，却是红衣女子在细细观赏花枝，在依依亲近花朵，在悄悄细语素琼，轻轻拍下雪白的倩影。忽闻那边有轻微而清脆的笑声，转头见几个年轻女子脱下外衣，穿着裙装，伴着浪花般花枝自拍。人面李花相映，又是一番景象。你看路那边，一对壮年男女搀扶一个老妇人，慢慢穿行在李花丛中。老人一脸菊花笑容可掬，欢乐满溢，不时驻足在满枝繁华白玉下。而另一边有个刚学会开步的小孩，挣脱牵引的手，脸上三弯细细的上弦月，蹒蹒跚跚却冲兴冲冲地要冲入花丛，脚下一下踩空，摔倒了，嘴里叫着，花，花——爬起身又向前冲……一处处花丛，一处处生动。那是李花的效应，那是生活的映照。
　　 上了观景台，白云就在台下绵延，我们似在云上天街亭廊悠闲，又是一番景观，真是“远近高低各不同”。这观景台走了一批游人，又满了一批。
　　 我们从上面下来，而更多的人从下面上去，接踵摩肩，陆续不断。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有三五成群的，有一家数口的，有成双结对的；有西装革履的，有装扮时髦，也有粗衣便装的，各式各样各类人群都有。他们说说笑笑，洋溢欢快。 那是饱含山野芬芳而洁白无暇的李花精灵的魅力。在这样一个时光，使不同想法不同追求不同年龄不同好恶的人，没有命令，没有招呼而走到一起来，这实在是一种值得崇仰的魅力。
　　 也许我们的生活太乏味，我们的空气太枯燥，我们的圈子太狭小。
　　 娇小玲珑，淡雅素洁的李花却补充了生活的情味，丰富了空气色彩，开拓了圈子的境界。以她特有的魅力给人快乐，引人美好，让人幸福。
　　 如果我们的世界多一些这样的魅力，让更多的人们感受快乐和美好，让更多的美好和快乐如李花般纯洁 清白地传递，这个世界才会真正美好起来。
　　 李子苑里的李花在我的心中升腾气一种诗意的憧憬。
　　 生活不只是奋斗创造，还需有花的芬芳，情的悠远。
　　
　　 三.
　　 看着这满坡的清丽洁白、素雅端庄的李花。不由得想起了咸丰年间的金塘秀才严逸舲。
　　 那是清咸丰四年（1854），严逸舲去杭州赶考，参加乡试，结果名落孙山。但严秀才是旷达之人，敬慕陶渊明，落榜的难受很快过去了，他默诵着陶渊明的《归来去辞》，淡然启程返乡。出得杭州城区，村郊自有一片田园风光， 正是仲秋时节，清秀田野有有着金色的厚重。在路边，他看到有几棵李树，果子早已采摘，枝叶依然繁茂。他的脑海马上闪出陶渊明的《归园田居》诗句，他自诵道：“方宅十余亩，草屋八九间。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于是心头升起一种向往，在家园也有李树罗列。自然严秀才马上想到了李树的花，花的那一种清纯和之品。 他想起司马迁引用的那句俗语：“桃李不言，下自成蹊。”他也想起他读过前人的关于李花的诗。 他喜欢姱父吟诵的冰清玉洁的李花：“碧空万里花如雪，青松为伴更精神。连天洁白任你取，莹骨冰肌玉色痕。”他喜爱韩愈心中比桃花更早 ， 比雪花更经得起风吹雨练的生气勃勃，富有顽强的生命力的李花：“江陵城西二月尾，花不见桃惟见李 风操雨练雪羞比，波涛翻空杳无涣。”他欣赏陆希声赞颂的那种不但经得起“风吹雨打”，更是处处为他人着想的李花：“一径秾芳万蕊攒，风吹雨打未摧残。怜君尽向高枝发，应为行人要整冠。”他爱好司马光笔下如玉树琼花般洁白素雅清香澹泊的李花：“嘉李繁相倚，园林澹泊春。齐纨剪衣薄，吴伫下机新。色与晴光乱，香和露气匀。望中皆玉树，环堵不为贫。”他赞赏苏东坡心中素雅高洁、超尘拔俗，不做作，不媚人，以本色示人，品行可与梨花、梅花相比的李花：“不及梨英软，应惭梅萼红。西园有千叶，淡伫更纤浓。”他知道李花因为花朵细碎纯白，被称为“东郭贫女”。 东郭者，乃指东城之外，东郊；而贫女者，应该是朴实自然，不事华饰，保持本色之女。想想自己居东海岛山之上，正合“东郭”之意，而自己名落孙山，富贵于己无涉，该是“贫女”之相。
　　 于是一向喜欢种树栽花的他，心头一个激灵，便悄悄近树采摘数枝枝条下来，藏在毛竹筒里带回金塘大丰老碶的家中。其实古代的大多数秀才并不是人们所说的“书呆子”， 他们即有文化知识，也很有生活和劳作实践经验。严逸舲应该就是这样的人。他根据先前种树栽花的经验，又开动脑筋，以毛桃为砧木，把采来的李树枝条嫁接其上，繁殖成功，在自家金家川辟出土地，进行繁殖和种植，并称“陶园”。“陶园”之称，是他敬慕、仿效陶渊明的心迹表露。
　　 严逸舫有个多年意气相投的好友，是金塘山潭树弄村的秀才夏金陪。夏金陪看到严逸舫的陶园李树开出洁白的花来，便兴致十足地把李枝移栽到他的家园。于是李花从金塘的大丰老碶开到了山潭的树弄。李花开后，结了果。于是引起了乡民的喜爱。两位秀才没有保守，没有自私，于是，金塘村庄山野的春天铺展万堆雪，绽放连天花； 金塘村庄山野的夏天便是满枝碧玉彩球，遍地红心李果。
　　 两个秀才的见识和境界，依然闪着谜一样的魅力和花一样的光彩。历史是需要回顾和感恩，现实应该不忘初心，铭记初衷。
　　 看看严秀才植李的悠悠初心，切切衷情，夏秀才移植的款款兴致，黎黎情怀，都起源于对李花的形色、李花的品性的喜爱，赏识。由李花，而李实，希望之花，结出甜蜜果实，这是一个过程，却也是一个真理。
　　 其实，花是树上的花，也可以是挚爱、念想、情怀、诗意、远方、境界……没有花，很难有真正的果实，无花果算不上真正的果实。
　　 我分明感到那满坡的李花在呼喊，让心花怒放，你的明天才壮丽！
　　
　　 四.
　　 丛金塘李子苑归来，对李花，总有一道挥之不去的情结。在品味中，明白了那不只是我个人的情结，其实淡泊、纤细、香雅、洁纯的李花早就是数千年华夏文化的一个亮点。
　　 《诗经》中“李”常与桃相提并论，成为美好的代称。 “南山有杞，北山有李”，那是贤人能人的象征；“何彼襛矣，华如桃李”,以桃花和李花的绚美比喻王公婚礼之美； “投我以桃，报之以李”， 成了礼尚往来的文明之行的别名。而 《诗经•王风•丘中有麻》有一段诗句：“丘中有李，彼留之子。彼留之子，贻我佩玖。” 可谓是一段爱情的赞歌。那个女子回忆着那一段美好的时光，在那春光明媚的时候在山丘的李林中李花如雪满枝，他们相亲相爱，爱人的真情就如那李花那样青纯洁白。爱人赠送的佩玉如李花晶莹透剔。李花是他们真情爱心的见证和象征。圣洁生动的李花在《诗经》中就就美好得让人倾心。
　　 于是李花就有了很多美妙的故事。最神奇的是中国古代伟大的哲学家老子的传奇。传说上古玄妙王未婚的女儿在李花丛中赏花采花而怀孕，那一怀竟长达81年。 这一年春日，李花绽放，玄妙王女儿挺着大肚子，又来观赏素白的李花。忽然一阵肚疼，她扶住那棵花儿繁密的李树，一使劲，从右肋下跳出个须眉皆白，长耳垂肩的人来，师傅老人模样，故后人称为老子。那老子一降生，便灵瑞能言，见那李花清丽洁白，高雅脱俗，便指着李树说“以此为我姓”， 于是以李为姓，母亲称之李儿，李花树下的儿子啊，后谐音名为李耳。老子是道家的创始人，却与李花有这般情缘，那么如果说莲花是佛家之花，李花可该是道家之英，那淡泊素雅景象很合道家的境界吧。
　　 最有意味的该是青莲居士的取名。传说他七岁前，父亲还并没有决定他正式的名字。有一年春暖花开之际，一家三口去踏青。一路看景，一路吟诗。父亲开口吟了两句：“春风送暖百花开”“迎春绽金它先来”。母亲想了好一阵子，诵出一句“火烧杏林红霞落”。那青莲居士等母亲说罢，不假思索地向院中盛开的李树一指，脱口说道：“李花怒放一树白”父亲一听，拍手叫好，这最后一个“白”字用得神来之词，把李花圣洁如雪精炼勾勒。于是，他就给儿子起名叫李白。而青莲居士后来装束一身白袍，这便不只是莲花的色泽，更有李花素淡清雅却又潇洒俊逸的风采。
　　 其实“东郭贫女”，更合我们平民百姓的风情。她没有浓妆艳抹，招摇标榜，随波逐流；她没有孤傲自高，怨天尤人，愤世嫉俗；她白净，淡雅，轻微；不娇，不媚，不争；简单干净、坦然爽气，默默地盛开，静静地凋谢。在生命的旅途中，从容淡定、恬静放达，在风花雪月里潇洒自在。但“李花久慕梅清洁，取友于梅结知己”与“清寒莹骨肝胆醒，一生思虑无由邪”那身的正气，浩气，却悄然内涵在骨朵之中，给人以人格不丢不衰的启示。
　　 一道情结，一腔情怀，一份情思，便在淡白恬雅的芳菲中飘逸悠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