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檀香.某人杯】师傅化蝶去(散文 征文)
师傅走了。她是我走出高中校门,踏上工作岗位的首位师傅。
师傅刚过知天命之年。患的是绝症,一切救助都是枉然。原来的老同事们前往医院探视,我在外出发,耽搁了。
又去,师傅的丈夫没让我进病房,说治疗中,很不方便。
我猜想,师傅绝不会是嫌弃我探视晚了,是她太要强,对我太好,怕我见到她变了形的颜容难过。走出没几步,师傅丈夫追我说,过几天你再来,你师傅实在苦不堪言,怕见你呢。果真如此。
这就是我善良的师傅。
师傅的善良,从上班第一天就感受到了。
上世纪七十年代末,高中毕业三天的我,踏进供销社饭店的门,心里像揣着活蹦乱跳的兔子。尽管在校时,经常登台演节目,但还是难以掩饰自己的慌张。当日,同来的另一位女同学干了售货员,我被分到了白案组,负责蒸馒头烙饼。
白案组三人,组长是位身材修长的大姐,她拿白眼珠子一瞅,我心里吓得鸡飞狗跳。俺从小就胆小啊!另一位高个子女师傅,见我紧张,笑吟吟拉我一下,领我去做馒头了。尽管在家我是长子,经常帮母亲做饭,可这做面食、炒菜的活儿却从未单独做过。我怯怯叫声师傅,师傅说,叫我姐吧。一句话,让我心里暖暖的。后来,当着人就叫她师傅,背后就称姐。有了姐,心里就有了主心骨。
手把手教我揉面,做馒头,用机器压面条,烧火蒸馒头,煮面条,烙饼角,两周便能自己操作了,这都是姐姐师傅的功劳。可我的学艺却难让组长称心,挨白眼是经常的。
刚起锅的馒头出现了“死馒头”(没起个儿),组长拿白眼很很剜我;饼角烤糊了,组长一顿咆哮。大姐师傅马上站出来,把失误的责任全揽下。组长便惩罚我,让我给她干私活,帮她去拿晾晒在院子里铁条上的衣物。组长红红绿绿的小内衣我不敢拿,是师傅姐姐帮我拿回来的。
让我体会到姐的庇护,还得从我犯了次大错说起。夏天里,有一筐馒头霉变长了毛。经理找我谈话,当然得赔偿损失。究竟是谁把这筐馒头放到面板底下的,我当时确实不记得了。一筐馒头值十元钱,那是我半个月的工资。正在接受罚站呢,姐姐跑过来,拉过经理耳语一番。经理对我说,这次就不罚你了,下不为例,今后做事当心点,再有心无肝,滚家去。后来才知道,是姐姐把责任全揽下了。
十多年后,又提起那筐生了绿毛的馒头,姐姐也说不清是谁放到面板底下的。我是学徒工,责任肯定在我。这“无头案”,难道是一出人为的诬陷事件?这一直是存在我和师傅心里的谜。馒头生毛事件尽管过去了三十多年,但它始终像一枚钉子,钉进了我的脑海,让我做事不能马虎,要仔细,再仔细。
工作上是师傅,生活上师傅便成了姐。每月改善几次生活,就是在面条里加一勺子羊汤。月底只剩四元生活费的我,是吃不起这一角二分钱的大餐的。姐说,吃吧,看你瘦得像干巴鸡儿,月底让经理给你免几碗的钱。轮到她盛羊汤,总会给我挖上点羊血和羊肉沫儿。
供销社附近演电影,经理每次都安排我在家值班。姐为我争理说,这店里的值班应当轮流吗,咋总叫小王值班,是欺负他年龄最小吗?姐看她的话权当耳旁风,便悄悄送我出门,她替我值班。有次送我出门太晚了,放映的场院里人山人海,看不到屏幕,大个子姐连抱带托,把我推到桑树杈上,一直守在树下,怕我掉下来。初次让姐抱起来,紧张得我直喘粗气,姐身上那淡淡的香味,让我醉眼迷离。
第二天,跟着师傅做面食。我说,姐,《奇袭白虎团》好看吗?可树下亭亭玉立的她,竟然什么也没看清。那姐你在树下看啥了?姐突然杏眼一瞪,擀面杖一敲:干活,瞎问啥!吓了我一愣。姐起身走了。我分明看到,姐的脸红了。难道,姐她生我气了?
我在高校学习间,听说姐嫁给了能写会画、为人厚道的军官老高。我打心眼里为姐高兴。养有一双姑娘的姐,家境殷实,其乐融融。正安享天伦之乐的她,却匆匆走了。
人都会去的,此事古难全。
可命运待姐很不公……
不,也不是的。总喜欢在辫梢上打一蝴蝶结的姐,你是化蝶而去了吧。
好想好想追你而去,诉说对你的感念,还有一直对你说不出口的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