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南风景】在甘之南(散文)
一、桑科草原
风在远方,风的手指拨动滚圆的念想。
在桑科草原,夏至,从远方赶来的神灵,唱着碧绿的牧歌,歌如露珠,满眼光芒。心怀慈悲的神灵,铺开万顷地毯。众佛走过,花开四季。
牛羊低语,诉说草尖上跳动的流年。
石头诵经,有多少坚硬此刻也变得柔软。
那落于草丛深处的帐篷,如花,静静开着。幽蓝的炊烟,撑着天空这柄巨大的伞。此刻,没有雨,唯有阳光,像流水,像碎银,像昨夜的梦,在泛起波澜的草原上,随波起伏。
大夏河,像一位父亲,赶着牛车,从南到北,悠悠驶来。
挑水而归的姑娘,河水打湿了裙子上普鲁士蓝的滚边。她抬头,三千白羊祈祷;她低眉,五万花朵含羞。她黝黑的头发上,别一枚弯月亮。
这是梦,这不是梦。
我是远行的人。
在草滩深处,我找到了我,找到了灵魂可以劈柴、读诗、赞美苍天的地方。
草原最大的王——格萨尔,请你借我羊鞭,在这里,我将放牧我的灵魂。城市太挤,我像一根针,不小心,就将自己和别人扎的很疼。在这里,我要像一片云,一场雨,自由,宽阔,把所有的爱,倾注于大地,哪怕一株草,一只蚁,便足矣。
伟大的王,也请你容许我在你祭奠神灵的地方,借一缕香火,洗掉我的贪婪和恶念。让山川清明,让草木怀新。
如果可以,也送我一匹马吧,不要玫瑰,砸烂手枪。我有草原,在收割黄金的六月,在煨桑祭神的日子,我要与王的臣民,一起在格桑花上寻找蜜的源泉;在青稞的穗上酝酿歌声;在马背上书写诗文;在深邃的蓝天下为尘埃深处的人,编织拯救的绳索。
风在远方,风盘腿而坐,风闭双眼,拨动了我的念想。
二、拉卜楞寺
正午,没有鹰。鹰收敛翅膀,交出阳光。鹰站成骑士的模样。
高墙之下,一汪阴凉,像大夏河送来的一碗净水。念经的喇嘛,双手合十,十根指尖,十盏灯火,照亮了来时路。
经幡飘扬,如同清风说出的密语。
诵经声响,白云落下,白云伸着耳朵,牛羊跪地,牛羊满含热泪。
拉卜楞寺,如莲,盛开在西北偏南的草莽间;如雨,滋润着高原上膜拜者的心田。拉卜楞寺,经书万卷,卷卷生辉,写尽生死事。拉卜楞寺,活佛府邸,闻言思虑,绘出天国景。
在寺内,听经声,听幡语,听阳光漫过唐卡,留下一片颂赞。
从远方一路长拜而来的人,怀揣酥油和信仰,他身披风雪,头顶沙尘。每一次的跪倒,都是内心的寺院里,敲响的钟声。这漫漫长路,唯有岁月知道,人世间,比砂石坚硬的不是钢铁,而是膝盖,比道路更长的不是脚步,而是不死的心。
酥油灯亮,来时路长。我从闹市来,像迷失的羊,只见刀子和饮血的嘴皮。
在拉卜楞寺,我拜佛。我不许愿,我不说情。我只是拜拜。佛在高处,佛不言不语。我知道,佛不说话,他的眉目,像腊月的雪,温暖着山川,像三月的雨,浇灌着青稞,像临行前母亲的叮咛,像爱人的手指,擦掉玻璃上的霜。佛虽不言语,可他,此刻,一定知道我的心。
这个正午,就让我成为菩萨莲花坐上的一只蝴蝶,或者,琉璃瓦缝的一株草,或者,前殿楼下的一块垫脚石。愿众生来时,我用双翅,扇起凉风,我用绿色,渲染眼眸,我用脊梁,撑起他们去时的路。
此生,若不见菩提也无妨,心善之处有佛在。
三、腊子口
腊子口,满山苍翠,翠成云雾。
一株野棉花,站在岩石上,白花,紫杆。花独自开着,开成了九月的霞光。
一群牦牛走过,无忧无虑,满眼青草。
一脚踩出平原的神,一指摁出山开石裂的神,此刻,睡在山窝人家的牛粪炕上。烟火升腾,青稞酒香。神的梦悠长,像一株藤蔓,把所有杜鹃缠遍。鹿熊成石,南北相守,像两座门神,用浑厚的皮毛温暖着大山包裹的人们。
一切那么静谧。风把事物吹软成绸,披在水上,沿沟壑而去。
七十六年,时间的独木桥被拆掉,劈了新路,铺了柏油。曾经的天堑,已是通途。
坐在腊子口的岩石上,抬头,山高耸,云横铺,鸟雀难渡。低头,水如兽,咆哮而过。此刻,我听见子弹,在凌晨的密语。午夜时,风声起,一场恶战来。攻不破的碉堡,灭不掉的火焰。一群的草鞋,擦亮星火,密谋奇招,三管齐下。一路正面攻击,一路纵深迂回,一路从天而降。那些肥硕的肉食者,葬于火海。
川甘之门,被英勇的人,打开。北上,让星火燎原,让映山红盛开成晚霞,灿若明天。
风过了,雨歇了。滚滚的河流载走了当初的硝烟。那些呐喊,那些炮火,被收纳成记忆,以石头的名字,刻在了世人心底。而我,还想着那么叫云贵川的少年。那身挂榴弹的一跃,像一道闪电,擦亮了红军北上的路中的火柴。我想,今天,你早已成了腊子口的一块石头,那来来往往的人,告诉你,你的鲜血和生命开出了花。
腊子口,在沧桑流淌中,唱着红色和绿色交织的歌:九月的哈达吆,包裹着思念;九月的风铃吆,摇动着思念;九月的红军,手执枝条,一路北上;九月的河沟里,杜鹃花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