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那天，我正在敲着键盘，想在QQ空间里写点什么，突然“嘀、嘀、嘀”跳出的聊天窗口显示一个美女头像，“茹芸”，我差点惊喜地叫出来，
　　 “茹芸，你这些天都到哪儿去了，我看不到你？”因为她要恪守不视频、不会话的原则，我们就依靠打字聊天。
　　 “我当然有我自己的事，都说了，我不是正常人。”
　　 “什么正常不正常的，要说，我们都不是正常人，每天被人赶着走，像疯子一样做着徒劳无益的事，像傻子一样沾沾自喜。你说正常吗？”
　　 “我这些天都在思考你说的话来着。”
　　 “我说了很多话，是什么呀？令你这么认真，可别让我给带到沟里哦。”打完这句话，加上一个呲牙的表情。
　　 “文槿，我在想你说的关于肉体承载灵魂，还是灵魂承载肉体的那些话啊。”
　　 “呵呵，连我自己也搞不清，你还这么当真啊。要么去读点史铁生的作品吧，他常和死神对话，也在灵魂和肉体之间挣扎。”
　　 认识茹芸，是因她的那首小诗——《让我许个愿》
　　 如果有一天，我忽然
　　 什么也看不见，
　　 让我许个愿，请你
　　 做我的双眼，
　　 告诉我天空，还有天空上的
　　 云彩
　　 是什么颜色，
　　 如果有一天，我失去双臂，
　　 不，或者是双腿，
　　 让我许个愿，
　　 请给我插上一对
　　 翅膀，
　　 我想学会飞翔
　　 如果有一天，我忽然思维卡顿，
　　 让我许个愿，
　　 你一定会帮助我，如何
　　 回车，
　　 让生活另起
　　 一行。
　　 如果有一天，不，
　　 最好没有这该死的
　　 如果。
　　 可是，为了你能在我的
　　 身旁
　　 即便那些如果降临，
　　 也会让我欣喜欢畅。
　　 因为这首小诗，我和她探讨了关于身体和灵魂的内容。就像我们永远无法去除黑暗一样，那些造成我们与真我隔绝的东西，也如同黑暗一样，身体的创伤，灵魂的堕落，一如黑暗，让我们无法看清前程。
　　
　　 二
　　 坐在办公室的电脑前，说是在加班，脑海里不时浮现出舒云的那句话：世间有太多的变数不是我们能够事先预知的。舒云是话中有话，还是直接暗示我们的关系已经到了微妙的拐点？相处了三年的舒云，一直是我认定的今日女友，明日新娘。
　　 三年前的一天，作为新加盟公司的一批大学生，在欢迎晚会上，我在同事们起哄要求下唱了一首歌，还记得是邰正宵的《九百九十九朵玫瑰》。只见台下一双大大的眼睛似乎在释放着电波。后来，舒云被分在我们团队，直接在我的眼皮底下干活。她是那样的聪明勤奋，每次的任务都完成得非常出色。也有时会到我的办公室，问我一些数据分析资料，这种时候，她总是用一种清澈的眼神凝视着我，聆听着我说话，她的眼睛是那么的大而有神，黑白分明，瓷白的眼白里那黑色的瞳仁，仿佛能映照出我的头像。我甚至被她这么袒露的眼神乱了方寸，当然也不可避免的想入非非过。
　　 “送我一束红玫瑰吧，明天是我的生日。”那天，舒云带着点羞涩的红晕和我说，还神秘的补充了一句，“我没告诉别人。”我答应了。
　　 H市的夜晚是很迷人的，有静谧的林荫大道，也有灯红酒绿的夜店，那天，舒云着一身休闲的套装，看出来，那是真维斯牌的全棉针织品，白色的休闲小西服，宝蓝色宽松的直筒齐踝长裤，更显出上身小巧，下身腿长的优美体态，西服里玫红色胸罩有如撞鹿时隐时现，我当时依旧穿着正装西服，倒显得拘谨。
　　 小包间里有温馨的灯光，轻柔的邓丽君的歌声。“舒云，今天是你的生日，你真的没有告诉别人？”
　　 “我不想太张扬，只想有一个人陪着就行了。”
　　 “为什么是我？”
　　 “我自从听到你唱那首九百九十九朵玫瑰的时候，就在心里想，要是有这样的男人送我玫瑰，尤其在我的生日的时候，一定是我终身难忘的。”
　　 “可惜。”
　　 “可惜什么？”
　　 “我没有送九百九十九朵玫瑰啊？”
　　 “谁要你送九百九十九朵啊，其实你只要能送我一朵就足够了。”
　　 就在这时，包间的门打开了，两个小姐推着一辆手推车进来了。伴着祝你生日快乐的歌声，送上一只三层的大蛋糕，上面点燃着象征舒云二十三岁的蜡烛。接着像是变魔术般的变出了一个玫瑰花篮，那是由九十九朵红玫瑰组成的一个心形的花篮，“舒云，没有九百九十九朵，只是九十九朵。”只见舒云湿润的眼睛垂下了眼睑，是想忍住眼泪不让它落下来。幸福地说：“谢谢，我太幸福了，这也许是我一生中最浪漫的生日。”
　　 “舒云，你今天真漂亮，祝你生日快乐。”我拿起两杯红酒，递到舒云手上一杯。
　　 “温一靖，我感觉你像是从另外一个世界遁迹到我的身边，让我情不自禁地爱着你，而且不惜为此沉沦。”
　　
　　 三
　　 文槿和茹芸渐渐深入的谈话后，发觉一个很奇怪的现象，就是好像彼此是多年的老朋友似的。那天，茹芸又发来一首小诗：
　　 在无人渡越的大海上，
　　 飘荡着我生命的帆船，
　　 那大海像发怒的情人，
　　 向我推来失去平静的能量，
　　 覆舟之后，
　　 我将泅渡何方？
　　 ……
　　 “茹芸，我不知道你生活中遇到了什么。但是从你的诗里，我似乎读到了一个凄美的故事，难道是你自己的故事吗？”凭我的敏感，直觉到茹芸是个有故事的人，而且那个故事似乎我有点熟悉。
　　 “又是又不是，文槿，我曾经爱上一个人，他也非常爱我，可是不知为什么，在我们中间出现了另一个男人，他说喜欢我，喜欢我如一朵娇艳欲滴的玫瑰，他就这样将我摘取，当我不再艳丽，于是就被扔了……我像只失去航向的小舟不知它要飘向何方。”茹芸的情绪很低沉，精神很萎靡，有时一面聊着，一面嗑药。
　　
　　 四
　　 舒云终究还是沉沦了，但不是为了温一靖，而是一个大她十八岁的董事长。温一靖的预感还是不幸成为了现实，原来，当初招聘的时候，董事长一眼看到舒云的照片和资料，是被第一个面试和签字拍板的人。三年后的一天，舒云被调动到S市的一个分公司任职，连和温一靖告别的机会都没有，事情真相还是后来才听公司一个高层透露的。
　　 那是一个初秋的晚上，舒云被董事长余达仁叫去，说是整理数据库资料。
　　 “小舒啊，来我们公司多少时候啦？”
　　 “两年多，快三年了，再过四个月，到十一月就是三年了。对了，当初还是余董亲自面试我的。”
　　 “在这里习惯了吗？工作顺利，过得开心吗？”说这话时一双眼睛盯住了舒云上衣第二颗纽扣那儿露出的雪白。
　　 “很好啊，很开心，大家对我都很好。”
　　 “知道为什么吗？是我让他们这样的。”
　　 “为什么呀？”
　　 “这很清楚呀，不就是因为我喜欢你么！”余董这时眼睛里有种不确定的东西，在闪着光，人也向舒云逼近。
　　 “余董，我去给你倒杯水来。”舒云想缓和下气氛，转移下话题。
　　 “别，我是很渴，可不是水能解决的，只有你才能解我的渴呀。”说着一下子将舒云揽入怀里……
　　 事后，余董说：“小舒啊，这也不能都怪我，谁让你长得像一朵娇艳欲滴的玫瑰花呢，人见人爱，谁见了都想采哦。”
　　 只见沙发上裸着身子缩成一团在抽蓄的舒云，余董一面拉着长裤的拉链，继续说：“我可是真的喜欢你啊，下周我就将你调动下，就不会有什么是非了，你也别和那个温一靖说，今后你就是我的助理。”
　　
　　 五
　　 那天，茹芸说：“我也许要将这瓶药吃下去才可以解脱，我死了无所谓，我不指望有人说什么天妒英才，红颜薄命，也不计较有人说三道四，咎由自取。只因我死了，他也就死了。”听她这么说，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什么药？”
　　 “是苯巴比妥。安眠药，最近很难入眠，想一下子解决，来个长眠不醒。”
　　 “千万别啊，你有什么话不是还可以和我说嘛。”
　　 “我一死，世界就死了，你也死了。”我听到这里头皮发麻，在地上团团转，不知怎么才能阻止她这个愚蠢的行为，“你在哪里？我去找你，立即，马上，现在，告诉我你在哪里？”她已经不再回答，关闭了窗口。
　　 我在万分焦急的时候，突然急中生智，设法联络网警，我打了一大通电话，通过一家电视台联络上了，电视台也许要的是“独家新闻”。
　　 警方锁定了茹芸的方位，再由当地派出所配合，于是在四个小时后，一辆警车拉响长长的警笛声驶进了S市某小区，在敲不开了房门的情况下，只得撬开了门锁。进门只见一个女子安静地躺在一张大床上，瘦弱的身躯，眉眼有些变形，但着装整齐，面容安详，尚存一息。
　　 我一眼看到这个女子，忽然有种不详的预兆，她的死冥冥中或许真的和我有某种丝连。因为我看出了，确切地说是认出了这个女子，这个在网上叫做茹芸的女子，真真实实就是六年前在我的生活中突然消失的舒云，尽管有点风刀霜剑的剥蚀，眉眼的变形，可是我还是一眼就能认出曾经在我的生活中具有多么重要位置的人。
　　 “舒云。”我轻轻地叫了她一声，这声音仿佛不是经由喉咙发出，而是由心底发出的，那么轻，是看到她睡得少有的香……
　　
　　 六
　　 这是一幢高档公寓，在S市算得上奢华的，在主人余达仁的精心设计后，分为了两个女主人的领地，以董事长助理身份的舒云到来后，这个公寓就没有消停过。尽管表面上是平静的，和谐安宁的，可是潜在地下的暗流始终没有断流过。余总的原配夫人先天没有生育能力。在经过了十几年的热战冷战后，夫人似乎也想开了，表面上容得下舒云了，而舒云也就此失去了自由。
　　 舒云没有想到的是，在这个家里，她就是一个生育机器，像复杂的钟表零件，她舒云的子宫就是余家传宗接代那诸多环节上的一个主要配件，既然是配件，就是随时可以配得到的。但是少了这个配件，传宗接代的任务还是完不成的。
　　 第一胎怀孕很快，说明这个配件很好，也很尽职，但是没有善始善终地生育下来，不是她后悔了，也不是她没努力，而是被夫人那地下的暗流毒杀了。
　　 “舒云啊，知道你怀孕了，女人不会为难女人，我虽然不能生，但看到你能为我们老余家传宗接代也很欣慰。快，把这碗保胎药喝下去，争取生个大胖儿子。”
　　 “夫人对我真好，我都听夫人的。”为了表现，舒云一仰脖子，咕咚、咕咚几下就喝下了夫人亲自送上的保胎药。可是一个时辰后，胎儿刚着床不久，便胎死腹中，子宫像血崩一样，在一阵剧烈的绞痛后，伴随着大出血，一股浓烈的腥臭，带出污秽的没成型的胎儿……
　　 舒云像从噩梦中惊醒。“是她，是夫人杀了孩子，杀了我的儿子，这个老巫婆。”舒云决计不再为老余家传宗接代了。每次和余总同房后，赶紧偷偷地服下紧急避孕药。可两年前还是意外怀孕了，消息传到夫人那里后，那天，夫人又送药来，这次是一反常态。
　　 “你还是死了这条心，你要是真的生下个野种，我还有地位吗？这个家业还是老余从我父亲手上接过去的，你想和他去逍遥？别做梦了。还是乖乖地喝下去，免得我费劲。”
　　 “你这个老巫婆，不生蛋的母鸡，想叫我也和你一样？”
　　 “别以为你能生蛋就了不起，我让你和我一样也生不出来。”舒云听得浑身发麻，颤抖着身子向外冲去，可是夫人是不会善罢甘休的，顺势将冲到楼梯口的舒云猛的一把推了下去，舒云脚下一滑，身体失去平衡，像一袋面粉似的，滚下了十几级楼梯。
　　 再一次的流产使她永久地丧失了生育能力，额头眉骨骨裂，缝合后一只左眼睁不开，只能张开一条细缝。这朵玫瑰失去了艳丽，余达仁也就放她自由了。给她一笔“干股”，从此，舒云就依靠这点干股维持生计。变了形的脸很怕出门，到超市也得戴顶宽边遮掩帽，压得很低。
　　 这一年多时间里，几度梦见温一靖，可是迫于当时的情势，自己的软弱，没有告诉温一靖，连个告别都没有，觉得自己一夜间已经是个坏女人，是个坏了的女人，怎么能再和他清澈单纯地谈爱呢，已然没有那个资格了。
　　 极度无聊的时间就在网上打发，将网名叫做茹芸，意即舒云，后来在网上居然碰到一个叫文槿的网友，她也琢磨过，文槿，文槿，是否会是温一靖呢……世界说小就小，摩肩擦踵总能碰到，世界说大就打，不小心一个转身就成后会无期，还是相忘江湖吧。
　　
　　 七
　　 那一声轻轻的呼唤，终于还是将一只脚滑落悬崖的舒云唤了回来。像小时丢了魂，被家人喊魂喊了回来。
　　 经过几个小时的灌肠洗胃，舒云慢慢地醒过来了。
　　 “舒云，我是文槿，不，我就是温一靖啊。”温一靖用激动颤抖的声音告诉舒云。
　　 “你还是来了，这不再是梦里吧？”舒云用虚弱的声音疑问着。
　　 “不，不是梦，是我。你不再是茹芸，你就是舒云，我就是温一靖啊。”说着用一双温暖的大手握住了舒云苍白的小手。
　　 康复后，温一靖带她回到原来的城市，帮她租了房子安顿下来，然后带她回到自己的家里，介绍她见了自己的妻子安然和五岁的女儿小豆豆。吃饭时，舒云说自己后来学了个烘焙技术，而且有资格证书，小时候就喜欢跟着妈妈屁股后面学着做蛋糕，一直喜欢那种奶油、松子，杏仁等等好闻的味道。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一个月后，温一靖筹资帮舒云申请了克里斯汀蛋糕公司的加盟店。在同一个区，离家不太远。舒云也就接受了温一靖的一片好意，也在周末或节假日送些豆豆喜欢吃的糕点来。
　　
　　 八
　　 十五年后，在近郊一个墓地，两个半百的老人在一个白色大理石的墓碑前低垂着头默哀。
　　 “安然，今天是你的忌日，你就安息吧，豆豆已经长大了，上了大学二年级了，很懂事，舒云也是公司的一个董事了，和豆豆相处不错，就和你在的时候一样，放心的安息吧。”
　　 “安然大嫂，你走后这三年，我时常去看望豆豆和他爸，他们过得虽没有大嫂你在的时候那么舒坦，但豆豆大了很自立，你放心安息吧。”
　　 这时，远处急步走来一个女孩，是豆豆。
　　 “爸，舒姨，我请假晚了点。”
　　 “没时间就别来，学习要紧。”
　　 “没事，我来还有个任务。”说完诡异地一笑。
　　 “什么事这么神秘？”
　　 只见豆豆拿出一枚戒指，“这是妈临死前交给我保管的，说是到适当的时候交给爸爸，现在是时候了，给，爸爸，你自己决定吧。”
　　 “什么决定？”
　　 “给舒姨戴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