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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遗弃


作者:月公子 秀才,1597.06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2418发表时间:2017-04-12 01:41:31


   闹钟第五次发出尖锐刺耳的铃声,平卉还是不想起床。不知何时,闹钟从床头移到书桌上,躺着够不着。她不想下床,去关掉那个每隔五分钟就鸣叫一次的闹铃。此刻从床上爬起,艰难的犹如让她去跑上十公里。虽然床头与闹钟只相距短短的三米,但此时,在她眼里堪比从赤道飞向南极。她的内心无比抗拒,在忙碌一周后,唯一的一个休息天的清晨,从松软的床上起来,哪怕只是几秒,只为按下闹钟的铃。
   她躺在床上一边听着铃声,一边喃喃自语:“响吧!响吧!你能响多久?我就躺多久!我要躺到你电池最终耗尽,我要躺到你机械完全故障。你别指望我会起床,轻柔地按下你的闹铃。如果我起来,我会将你狠狠地扔在地上,再用拳头重重地捶你。所以,你还是快点,给我住嘴吧!”闹钟是没有耳朵的,依旧固执地按照时间的间隔准时鸣叫,平卉用枕头砸倒闹钟,闹钟依旧认真的响着闹铃。一阵更刺耳的鸣叫声响起,是门铃在尖叫,同时伴着急促地敲门声。平卉被这些声响吵得头痛欲裂,她大喊道:“谁?!”
   门外传来沙哑且颤抖的声音:“平卉,开门!是我,家宜!”平卉在脑子里迅速地翻阅这个消失近一年多的女友的资料。这个曾与自己形影不离、亲密无间,却未留下只言片语就突然离开的闺蜜。这个曾为自己两肋插刀、豪气爽朗,却在离开的行囊里偷偷藏起自己男友的情敌。平卉脱口而出:“你来干什么?”门外依旧是断断续续地敲门声。平卉一脚踢开被子,一跃而起站在床上。她双手插腰,长裤的一只裤筒卷着,吊在小腿肚上,头发蓬乱,像一头狮子。此时,她就是一头狮子。一只对睡眠产生饥饿感而发狂的狮子,一头因情敌突然而至而愤怒的狮子。她站在床上,动也不动,像个雕塑。就这样立着了几分钟,直到闹钟再次响起铃声,她才动了一下。她将头转向闹钟的方向,又面无表情地看向大门。接着赤脚走下床,她没有理会闹钟,就让它这样持续地响着。她走到大门,手紧紧地握住把手。她将全身的力气都聚集到手上,好像那门无比沉重。她深吸了一口气,拉开了门。
   门外,家宜像踩着时光机器而来,带着陌生又熟悉的气息。她雪白的肌肤透着红晕,一瞬间就被满脸赤红所覆盖。黑亮的眼睛里饱含泪水,随着眼眸转动,纷纷滚落。她双手抱着一个熟睡的婴儿,表情羞愧又真诚地望着平卉。
   平卉的怒火被眼前的一切,瞬间扑灭了。她默默地将门拉得更大些,让家宜进来。家宜小心地抽出一只手,准备拖动身边的行李箱。平卉见状,赶紧帮她拖起行李。家宜又重新双手抱紧婴儿,走进了屋子。她将婴儿平放在沙发里,将自己的外套脱下,盖在婴儿的身上,接着显出气力全无的样子,也松软地瘫在沙发上。平卉完全被搞晕了,她不知道家宜是怎么了?这个婴儿又是怎么回事?她不敢大声说话,怕吵醒了婴儿。可是满肚的疑问搅得她五脏六腑都翻腾起来,胃在收缩、挤压,她觉得不再往胃里放一点东西,“胃”可能会把这个器官自我消化掉了。她依旧光着脚,她想穿拖鞋来着,又觉得那会走出声音,这个念头只是在脑子里一闪而过,她没时间去想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此刻脑子里有千条、万条的提问和回答,正自动地进行着相互匹配。虽然这一切都是自己的假想,但现在她还不能去追问真正的答案,可又不能停止好奇的假设,她觉得自己脑袋就要炸开了。
   她端来两杯牛奶和一袋吐司,让家宜和自己一起吃一点。刚坐下,闹钟又响了,平卉对这声音已经麻木。可就在此刻,婴儿猛得睁开眼睛,直直地看着上空,表情惊异。这副神情像是一根针,在她的大腿上狠扎了一下。她从沙发上反射性地跳起来,向闹钟扑去,脚下一滑,整个人直挺挺地向前倒下。她感到胸口震得生痛,腿和胳膊快要摔折了。疼痛使她全身僵硬,脑子一片空白,闹铃声也变得模糊不清。她还没能从地上爬起,一阵洪亮而尖锐、恼怒而惊恐地哭声,像巨浪、像洪钟、像炮火以不可抗拒的力量冲压过来。平卉被这声音吓傻了,她没能爬起来,而是翻了一个身,用胳膊支起身子,坐在地上。她看着家宜抱起那个婴儿,婴儿现在的脸像一块猪肝,眼睛鼻子挤在一起,缩成一个肉球。一张红通通的嘴巴张得老大,可以看见黑洞般的咽喉。这令人恐惧地哭声就是从那里传来的,那黑洞里或许还有一部发电机,正在加大马力,使哭声越来越响,震人心魄。
   家宜将温热的牛奶送到婴儿嘴边,哭声戛然而止。平卉有一种身处于刚刚停止射击的战场,而侥幸存活的感觉。她连滚带爬地从地上站起来,想仔细看看这个,对她进行狂扫乱射的“敌人”,又想起那个引发“炸药包”的闹钟。于是她走进卧室,像去找一枚隐藏着的炸弹。一阵翻找,发现闹钟被砸中后,掉到了书桌底下。她爬了进去,拿到闹钟后直接将电池从里面取下。又爬了出来,将它端正的放在原来的位置上。她环顾卧室,一片狼藉。之前睡在床上时,美好温馨的感觉像是在做梦,她搞不明白,这样杂乱的环境,自己是如何心安理得地坦然睡下,甚至还舍不得起来。
   现在她无心去收拾这间卧室,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处理。那就是刚刚用狂啸肆虐天下的那个小不点。她看见婴儿正以一种安静的、轻柔的、温和的姿态望着自己。眼睛纯净、专注,眉毛平顺、舒展,像一个天使。如果刚才的啼哭是黎明前的风暴,那么此刻,它就是黎明时初升的朝阳,让人温暖、使人沉醉,给人一种不曾有过的幸福感。家宜满脸写着抱歉和愧疚,她将婴儿从怀中放下,婴儿随即自在地爬起来,一会摸摸这,一会拽拽那,充满了好奇和欢喜。
   平卉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她拿起一片面包整个塞进了自己口中,用力地咀嚼着,像嚼着一张巨大的牛皮纸。面包似乎并不合口、也不好下咽,这让她吃着、吃着生起气来,她用力的吞咽了两下,干噎得她打起了嗝。家宜连忙将牛奶递给她,她赌气地接过来喝下。随着食物的吞咽,平卉的眼泪悄无声息地流了下来。家宜赶紧递上纸巾,平卉更是没好气地一把夺下,并带着哭腔问:“你来干什么?这谁的孩子?”家宜低下了头,用极小地声音回答:“我的。”平卉大叫:“什么?”又马上看了看婴儿,婴儿也一脸惊恐地看着她。平卉朝婴儿挤出一个甜蜜温暖地微笑,婴儿像看一个傻瓜似的,没有表情地将视线从她脸上移开。
   平卉也学着家宜的样子,压低声音说话:“你什么时候结的婚?”
   “我没有结婚,这孩子是我和汉文生的。”家宜尽量用一种不会使平卉激动的语气说。
   平卉想到自己前男友汉文突然与家宜一起悄然无声地离开,泪水就无法抑制地汹涌流出。她用手抹了抹,将眼睛看向天花板,像是不想再听,又像是不愿理会。尽管这样,今日的不理不睬根本平复不了内心的伤痛。她的心像放在冰窟里冰冻了许久,突然被人扔在了烈日下,那表面裹着的冰层瞬间裂开、化冻,同时伴着吱吱作响的水气声,心脏的表面因高温引致失水,而变色、起皱、焦灼。
   沉默了许久,平卉的情绪慢慢安定下来。她的声音又开始显得理智、宽容。她看着家宜,像一个不曾与她有过任何感情纠葛的局外人。
   “说吧,究竟怎么回事?”平卉说。
   家宜双唇紧紧地抿着,能看出她的牙齿也用力地咬在一起,她显出迟疑和不安。当她抬起头与平卉四目相对时,又迅速地将头低下。她不敢看平卉,她像一个犯错的孩子等待老师的责罚,又像一个无良的盗贼等候法官的裁决。她惶恐不安地想要逃避,又迫不可待地想要救赎。她希望平卉把她痛骂一顿,或许将她赶出去。而此刻平卉只是默然落泪、冷静地等候着她的辩解。可自己能有什么合理的解释、能有什么正当的原由。难道说自己和汉文相爱了?爱情就是一道赦免令?就是一张护身符吗?难道爱情不属于自私、贪婪的欲望?一种占有某人以及他的情感的一种贪恋!当我们将自己的错误冠以爱情的头衔时,我们就无错了吗?我们给别人带来的伤害就不存在了吗?家宜不能说服自己,更何况眼前这个被自己伤害的人,曾视为姐妹一般相互爱惜。今天,自己无法理直气壮地喊着爱情无罪的口号,更无法道貌岸然地说出情非得已的诡辩。她希望自己可以跪在平卉的脚下,用自己的头触碰她的脚,让自己的卑劣融进尘土,从而重获新生。可是,她连这样的勇气也没有。
   平卉再次用平静地语气说:“你不想说什么吗?我觉得你有许多的事情想告诉我。”
   家宜心在颤抖,手因慌乱不知如何摆放,她努力地克制着。继而像一个许久没有张口说话的人一样,口舌干燥,声音哽堵。她几次张口,动了动嘴唇,没能发出声音。直到平卉一把拉住了她的手,握在手中,像在给她力量。她才勉强抬起头,又抿了抿唇,带着愧疚的神情看着平卉。
   家宜很慢、很慢地说:“平卉,请你原谅我,原谅我们!”接着一串泪珠滚落下来:“汉文,他……”她再度哽咽:“他死了!”说出这句话,似乎已耗尽了她全部的精神。她显出无力和疲乏,不再言语。
   平卉惊愕,她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此刻所有的语言都显得那么多余。不管那个男人,过去是如何离开她的,她从未恨到希望他死掉。曾几何时,自己还梦想过他们突然回来,回来找自己,带着深深地歉意、带着不变的感情,回来了。虽然那只是一个梦,一个幻想。她没有抱有过多的奢望,只是让时间慢慢地流淌,从心头划过,一点、一点地填平那爱与恨刨出的沟壑。平卉眼中流露出哀怜,她为家宜难过,可怜这个孩子,也为汉文悲伤。她有一种被自己愤怒击中的感觉,过去对他们的种种怒气、怨恨像投在岩石上的匕首,反弹回来,正中自己。如果那匕首还在,她真想往自己身体里扎得再深一些,至到神经麻痹,不再有痛觉。
   平卉轻轻地将家宜搂在怀里,就像过去两人没有纷争时那样,两人安静地依偎在一起,而内心都在怀念着同一个男人,咀嚼着悲伤的滋味。
   家宜在平卉那里安顿下来。她说自己只能住几天,平卉问为什么?她眼睛红红的,摇头不答。平卉家里突然多出一大一小的两个人,顿时忙碌热闹起来。自从这个婴儿进门后,闹钟再也没有响过。它完全成了一件摆设,从平卉卸下电池那一时刻起,时间被静止了。闹钟的指针永远停在那一时刻,那个改变平卉以后生活的时刻。生活从那个停止的指针开始,完全不同了。
   家宜告诉平卉,婴儿叫“家文”,各取用了他们两人名中的一个字。两人一起离开时,本准备结婚的,但汉文所在的考古队急于西进,而两人各自家中并无亲人,所以结婚的事就这样暂缓下来。就这样,她跟着汉文进了西部地区,考古队的工作收获颇多,这使他们在那里留守的时间更长了。直到家宜怀孕,他们都没有离开过那里。
   他们在一起时,既幸福又愧疚。他们从认识的第一天起便被对方深深吸引,尽管那时,汉文与平卉还是一对恋人。
   记得那是一个慵懒的午后。平卉和家宜在小院里摆弄着花草,给它们松土、浇水。两人都戴了一顶硕大的草帽,帽檐很宽很大,可以一直遮到肩膀。家宜穿着平卉的一条碎花连衣裙,稍稍有一点紧,不过正好勾勒出她丰满玲珑的曲线。两人像小孩子似的,正用花朵和泥土搭建自己的秘密花园。她们不时地相互弹射小泥球,或者相互洒出一小捧水。在那寂静的午后,除了枝头的鸟鸣,唯一可以听见的,便是她们欢乐的嬉笑声。
   汉文突然回来,他没有预先告诉平卉,自己总是随着考古队一去就是数周,他想给平卉一个惊喜。当他走进小院时,他看见斑驳的树影下有一个比鲜花更娇艳的身影。她两腿跪在泥地上,半匍匐着身子,正将一束花茎栽在土里。阳光照在她裸露的皮肤上,散发着耀眼的光芒。他以为是平卉,轻手轻脚地走过去,从后面一把将她抱在怀里。霎时,温存变成了惊吓,随着家宜的尖叫,汉文被她用力的推开,一屁股坐在一个水洼里。平卉正拿着洒水壶从屋里走出来,她惊讶地看着这一幕。她看见汉文浑身溅着泥,表情惊异,却一动不动地坐在水洼里,尴尬地看着自己。她假装生气,走到汉文身边,那模样就像没有看见他似的,然后将洒水壶里的水,从他头上慢慢地洒下去。汉文昂着头,迎着水花,闭起眼睛,带着幸福的笑,任由自己被浇湿。
   从那天起,家宜与汉文相识了,虽然是在一个错误的方式中相识。但在随后的日子里,两人都不知不觉爱上了对方。两人刻意闪躲的眼神里充满了爱的渴望,不经意碰触的指尖流淌着爱的倾述。他们极力地压制着内心的冲动,他们还有理智,他们还没有自私到无视平卉的存在。每当平卉向他们表达感情时,他们都会惶恐不安、心惊胆战,生怕自己一个不恰当的动作、一个未掩饰的表情暴露了真相。他们并不是有心隐瞒,而是害怕。害怕当爱在无所顾及时伤害平卉,害怕当爱到忘乎所以时情意全无。
   家宜想把自己从认识汉文起,所发生的而一直对平卉隐瞒的事情,全部告诉她。可是,当家宜刚开始说起这些时,平卉一反常态,她表现出不想听,甚至是极力抗拒。她的态度变得生硬而冷漠,似乎家宜说出的每一字都是向她投来的利器。虽然她也感觉到,家宜渴望对她坦诚、或者又有点像是忏悔。但是她无法做到,哪怕是听到一个字,都会使她内心无比颤抖,她会出汗、会心跳、会头痛、会晕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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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读完该文,内心被两个强大的而又懦弱的女人所占据。一对曾经的闺蜜,情同姐妹,因一个男人而互生怨恨,分道扬镳。然而,分离只是形式上的,内心的情感却如扭断的藕,丝丝沾粘交集不舍。平卉在愤怒的外表下,更多的是宽恕与怜惜;但这种宽恕和怜惜却带着施舍的味道,是奢望一份乞悯告怜的回报,以至高高在上奴役驾驭的私利的。家宜回归的忏悔,尽管笃诚朴挚,却又情怯难堪。而被迫无奈地将孩子送入“弃婴岛”,则从根本上彻底刺痛了平卉那根脆弱的神经。而家宜在知悉自己所有的一切皆在别人窥察遥控之下时,犹如在大众广庭之下被人无情地一件一件剥其衣衫,赤裸裸地暴露本性所泛起的羞涩与耻辱而顿生偾恨。看似亲密无间,实则各自暗藏阴郁,这便是两人注定的悲剧所在。小说情感细腻,内心剖析深刻,人物塑造鲜明,情节流畅自然。好文。推荐共赏。【编辑:古月银河】【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F1704210016】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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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古月银河        2017-04-12 01:42:24
  感谢朋友赐稿系统栏目。期待您的更多精彩。问安朋友。
差不多共和国同岁,历经大跃进、文革、改革中沦为下岗失业人,闲来无事码点文字,消费时光,见证沧桑。
2 楼        文友:老土        2017-04-22 19:54:32
  欣赏佳作,恭喜美文加精!
老土祝您写作愉快!
3 楼        文友:阳媚        2017-04-22 19:56:49
  实至名归!一篇关注女性情感的佳作!给人警示的同时,也给人带来思考。贺喜精品!期待佳作连连!
4 楼        文友:林小白        2017-04-22 21:12:48
  拜读好文,期待更多精彩
5 楼        文友:风也悄悄        2017-04-22 21:22:57
  问安作者,恭贺获金.
6 楼        文友:雅润        2017-04-23 07:42:01
  小说文笔细腻,心理剖析透彻,恭喜恭喜,欣赏精彩!
雅润
7 楼        文友:月公子        2017-04-23 22:47:48
  统一回复:谢谢大家,江山的认可和各位老师的鼓励,是我创作的动力。
快乐写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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