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节前夕回乡扫墓，经过中学时代的母校，忍不住拐了进去，想找寻一点少年时代的青涩美好。谁曾想，游走在校园里，我伤心不已。
　　 先贤们兴办学校是很讲究风水的，我的母校已有一百多年的历史，是由一位有见识的地方贤达筹建的，选在太平岭这个水清木秀的地方，前面有缓缓流过的龙口河，后面有青翠挺拔的白云峰。整个校园的布局像北方的四合院，由四栋两层的精致木屋组成一个“口”字结构，正面一栋上面是教工和学生宿舍，下面是个大礼堂，左右各一栋教学楼，校门楼中间有宽敞的过道，两侧有房间，两扇大木门上雕刻着门联：培桃育李功高昭日月，明志笃行气壮贯云霄。黑底描金，灵动而肃穆。
　　 校门前有一口占地三亩左右的大池塘，除了风水上的“纳气聚财”外，还有生活用水方便、安全防火等作用。我们上学的时候，老师们在池塘里养了些红鲫鱼青草鱼，晚餐后我们从水槽里捡来饭粒轻轻地洒在水面，看红鲫鱼成群结队地来抢食，那鳍上有黑点的小鲫鱼不时会跃出水面，引得我们开心大笑；我们还从田边扯来鲜嫩的青草远远地扔进鱼塘，那些草鱼躲在青草下将青草一扯一扯地，慢慢地，水面上的青草越来越少，有时过来一个人或是有人一声大叫，它们便“哗”地一声钻入水底，在水面上卷起一个大漩涡，忍不了多久，它们又会奔草而来。
　　 礼堂后面有一片不大的茶山，经过多年的栽培、修剪，茶树已有三尺来高，两尺来宽，树顶非常平整，老师们常在茶树上晒衣服被褥，用竹筛晒菜。这是我们的学农基地，谷雨前后，女同学唱着电影《刘三姐》里的采茶歌，动作麻利地摘着嫩绿的茶叶，然后到厨房用一个大锅把茶叶炒蔫，再放在竹筛里反复揉搓后用小火烘干，全班夏天消暑的茶叶就准备好了；男同学挥舞着锄头翻挖着茶行间的土块，等到一个雨天，各人从家里带些红薯藤来插上，锄草，施肥，等降过第一场霜后，就可以收获了。当老师把晒好的甜软的红薯干捧给我们吃时，我们觉得劳动的滋味真好。
　　 礼堂的左侧有一个花园，中间一颗柏树，四周有桂花树，还有月季花，一串红等，墙角有一丛密密的竹子，挺拔青翠。自从那堂植物课老师带我们在花园里上后，我们的心就开始不安分了。到了期末自由复习的时候，我们向政史地生每一门副科老师提出到花园去记忆背诵的要求，竟然每次都能得到允许，现在想想，那时的老师真够民主平等待人的，也奇怪那时老师安全意识低而我们也没有发生什么安全事故。
　　 礼堂的前面是操场，有一个篮球场和一个排球场，晚餐后总有老师带着学生打比赛，场外的加油声此起彼伏，热闹非凡；左边有一个沙凼，里面干干净净的细沙都是我们从沙滩边用袋子装回来的，有好些腿长的健将在那里奔跑跳跃；右边有木马，竹竿，横梯，也有跳橡皮筋和踢毽子的，几乎是女学生的地盘，记得那时我非常害怕跳木马，最喜欢爬竹竿和踢毽子。
　　 整个校园由矮矮的有镂空花格的黑瓦白粉墙围成一体，方正紧致而又敞亮。墙根种有各色植物，蔷薇喜欢把围墙打扮得花枝招展，牵牛花的喇叭老是绕过花格吹向外面。透过盖有瓦片的矮墙，我们可以看到绿浪翻滚的田野，可以听到蝉鸣蛙叫。两扇大木门很少关闭，晚餐后我们可以去河边摸螃蟹，可以去山上采映山红、三月莓；秋天的田野最好打野战，捉迷藏。偶尔也有村民抓着偷萝卜、偷红薯、偷梨子的顽皮蛋来找校长，校长就和村民商量，让他给村民挖一块土或砍一担柴或扯一篮子猪草作为处罚。事后，村民会拉着“金不换”手，把他送进教室。
　　 今天，我已脱尽稚气和锐气，进入了沉稳冷静的中年，但当我站在母校的高墙、不锈钢栅栏和铁丝网之间，仰望着校园里高墙上四角的天空，我心碎一地。
　　 昔日贮满生机的池塘成了堆积垃圾的沼泽，纸片、塑料袋随风飘散，蚊子、苍蝇四处飞舞；臭气在每一寸淤泥中酝酿，几只野狗在上面觅食、厮咬；
　　 操场比以前开阔多了，有连成一片的水泥球场，有环形跑道，有单双杠，但只有几个人在玩篮球，大部分在教室趁着下课时间玩手机或补晚上因玩手机而耽误的睡眠；
　　 后面的茶山变成了学生宿舍，除了那棵古柏，花园已荡然无存，一栋五层的教师家属楼挺立着。我盘桓在古柏下，凭吊曾经的美好。一百多年的时光重叠在古柏上，它的树干犹如粗壮的麻花伸向天空，隆起的树皮上沟壑纵横，宛若一条条岁月的留痕。古柏树干粗大，树冠却极小，像一个身体硬朗，但相貌丑陋的秃顶老人。
　　 最让我触目惊心的是：矮矮的花格透绿的黑瓦白粉墙，换成了将近三米高的水泥铁板墙，将整个校园围得密不透风，墙上锋利无比的玻璃碎片在阳光下闪着寒光；
　　 两栋教学楼之间用不锈钢管焊接的栅栏围着，每根管子的顶端尖锐锋利，刺上天空；
　　 宿舍区的高墙上还安装了带刺的铁丝钢圈，一圈一圈像毒蛇一样蜿蜒着；
　　 天啊，这些用在监狱、看守所的东西，什么时候堂而皇之地进入了校园？校园，可是一切美好事物开始的地方啊。
　　 教学区和宿舍区之间只有一个地下通道，下课后两千多学生摩肩接踵从这个地下通道涌进食堂和寝室，在通道入口，设有岗亭和电动伸缩门。两个穿着保安制服的门卫拿着安检棒在每一个学生身上搜查凶器和手机，旁边有几个领导模样的人在盯着，一个男孩的文具盒打翻了，各种笔撒了一地，有几支被来不及管住的脚踩得稀烂；一个女生的胸前发出了“滴滴”地报警声，门卫把安检棒压在那里，要求女生解释，女生红着脸小声说“内衣扣”……我实在看不下去了，满脑子都是夏衍笔下的“包身工”。
　　 高墙，栅栏，铁丝网，全封闭式管理，这是最简单粗暴的教育方式，管理者为了省事、推卸责任而想出来的罪恶的招数，教育从来就不是一劳永逸的。
　　 教育应该是教育者从心底流淌出的温情关怀，是静静的陪伴，是一种慢的艺术。它是用一棵树去摇动另一棵树，用一朵云去推动另一朵云，用一个灵魂去唤醒另一个灵魂。教育是春风化雨，是静等一朵花开。
　　 趁眼泪还没有流下，我逃离了高墙下的阴冷，往阳光朗照的田野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