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心底的儿歌
俗话说,喂大一个娃,废话要说几箩筐。特别是婴儿期,孩子就是一个梦虫,不能用语言表达自己的意图,给父母出了很大的难题。精细的父母,能够大致读懂孩子发出的信息,饿了,渴了,屙屎尿了,或者是病了。而粗心的父母呢,面对孩子无休止的哭闹,往往束手无策。
哄孩子需要爱心,更需要耐心。唱儿歌是哄孩子常用而效果最好的方式。妻子买的专业护理书上有很多专家编辑出版的儿歌,一首我都背不下来,但我在哄孩子的时候,却不经意地哼出许多我们筠连本地的儿歌。说实话,我并没有刻意去背诵过这些儿歌,奇怪的是,在应对孩子各种反应的时候,我竟然能朗朗上口地诵唱出适应情景的儿歌,并且孩子感觉很受用。昨晚初步统计,竟然有20多首!我想,这些从脑海中自然而然迸发出来的歌谣,浸润着咱们一代代农村父母原始而深沉的爱,包含着他们千百遍的低吟浅唱,深深烙印在我的脑海,这是我心底的歌!
斗虫虫是最普遍的游戏,也最简单。吃饱喝足的孩子,舒适地依偎在父母怀里,父母轻轻地拿捏着孩子的左右食指,轻轻触碰,哼出这样一首儿歌:“斗虫虫,虫虫咬手手,漭漭(音mangmang,方言饭的意思)烫口口;娃娃乖乖睡,虫虫飞天走,哞叽,哞叽飞了,飞到家婆菜园头,吃完家婆一园菜,气死家婆老精怪。”
遇到满日,皓月当空,月明星稀,父母指点着告诉孩子,这是月亮,那是星星,随口就吟哦出儿歌:“月亮光,月亮台,泸州二姐送信来,芝麻地头去烧香,烧死卢大姐,气死幺姑娘。买个鼓鼓儿,鼓鼓儿叫唤;买个灯盏,灯盏漏油;买个枕头,枕头挑花;买个干妈,干妈脚小;二龙抢宝,抢斗就开跑。”
推磨这个游戏必须是半岁以上的孩子,农村说三翻六坐九拿粑,六个月以上的孩子腰椎有了点力气,在爸妈怀里一坐,大手牵小手,前后推拉,孩子随着节奏前仰后合,父母的儿歌就爽朗地响起来了:“推磨,摇磨,扯断磨索,打斗幺哥的狗脑壳;咕儿嘎啦推豆花,叮叮咚咚打糍粑。推豆花,赶晌午,幺哥不吃冷豆腐,要吃罐罐儿煨,要吃罐罐儿煮,罐罐儿打烂泥巴补,一补补齐老晌午,饿得幺哥咕咕咕。”
打铁也是低成本的游戏,父母把孩子的小拳头捏紧,在自己身上左一下,右一下,逗得孩子嘻哈打笑。这首儿歌是这样唱的:“张打铁,李打铁,打把锄头送哥哥,哥哥去锄地,打把剪刀送姐姐,姐姐剪桑叶。姐姐留我歇,我不歇,我要回家去打毛铁。张补锅,李补锅,补你妈的后颈窝。”
在四川筠连,大人对孩子有个一致的爱称,幺哥。幺哥有多重意思,父母叫幺哥,是儿子女儿的意思,哥姐叫幺哥,是弟弟妹妹的意思,长辈爱称晚辈,也是用幺哥。于是,记忆中,儿歌里有很多带幺哥的曲目。比如“幺哥幺,捡柴烧,捡不斗,要着叨!”,比如“抠背,抠背,荣华富贵,借我的龙爪,抠幺哥的狗背。”,比如“鸦雀窝,板板梭,姐姐赶场引幺哥;瓜儿帽,瓣瓣多,幺哥带起好热呵……”
除了以上所述玩耍逗乐类的儿歌,从内容划分,还有一类应急用的儿歌。困难时期,没有电灯,没有一拧就来热水的龙头,没有尿不湿甚至富余的尿片,没有充足营养,孩子因为病了,哇哇哭闹,着急的父母无计生太极,带着哭腔吟唱一些歌子,试图减少孩子的痛苦。孩子哭得脸红筋涨,估计是肚子痛,于是就唱“肚皮痛,打鼓送,一送送拢毛家洞,捡颗米,包个粽,吃了两口就不痛。”孩子拉肚子,一晚到亮起来很多遍,父母就把孩子拜(农村是过继的意思)给鸡,在鸡栅前点燃香蜡钱纸,唱一段儿歌:“鸡婆鸡大哥,黑夜家你帮我屙,白天家我给你打整鸡窝;鸡婆鸡大嫂,黑夜家你帮我吵,白天家我给你一顿饱。”孩子吵夜,通宵不睡,一味哭闹,父母实在无法,就立指路碑,在人来人往的大路边,用木牌写上“天皇皇,地皇皇,我家有个吵夜郎,过路君子念一遍,一觉睡齐大天光。”有的地方写“天黄地绿,小儿夜哭,君子念过,从此不哭。”,有缺德的、有仇的,偷偷把后两句擦掉,改成“天黄地绿,小儿夜哭,活活哭死,阿弥陀佛。”,这得多缺德!唱这些儿歌的时候父母心情是悲伤的,声音是沙哑的,但是唱着唱着唱累了,孩子哭着哭着哭累了,吟唱声啼叫声才渐渐归于平静,只剩下那些被惊扰的蛐蛐、青蛙、抱鸡婆,还在用它们的声音应和着。从科学的角度讲,这些歌子对于孩子的病是没有任何帮助的,甚至还可能延误了病情,危及生命,但是,在那些苦难的岁月里,大多数父母能做的,也不过如此。
在回忆、收集、整理家乡儿歌过程中,我发现其中不乏艺术性、思想性的作品。比如“斑竹丫,苦竹丫,对门对户对亲家。张家儿子会打铁,李家姑娘会挑花。大姐挑的灵芝草,二姐挑的牡丹花,只有三姐挑不斗,架起车子纺棉花,一纺纺斗十二斤,拿给哥哥做手巾,再纺纺斗十二条,拿给嫂嫂做被条。哥哥说我心不平,把我放到高山苦竹林,要柴烧,柴又高,要水吃,水又深。打湿花鞋万千针,打湿罗裙无火烤,冷得三姐打冷噤。”这首儿歌,以斑竹丫苦竹丫开头,用了诗经“兴”的手法,描述了心灵手巧的李家三姐妹,尤其通过三姐的不幸婚姻,控诉了哥哥的绝情。再如“烟子烟两边,大娘骑马二娘牵。大马拴在梧桐上,小马拴在石榴边。石榴边上一对鹅,飞来飞去接公婆。公婆不吃油炒饭,要吃河边清水打鸭蛋。打到锅头团团转,舀到碗头梅花瓣。公一碗,婆一碗,幺儿媳妇回家舔锅铲。喊你不舔你要舔,茅厕旮旯给你留了大斗碗。”我们能够从中读出公婆生活的富裕,对饭食的挑剔,更有对儿媳妇的虐待。顶针手法在儿歌中也经常用到,这一首最有代表性。“八儿八儿赶哪去,赶家婆去,家婆吃的啥子饭,吃的红豆饭,啥子红,眼胆红,啥子眼猫眼,啥子猫蓝猫,啥子蓝柾楠,啥子针软条针,啥子软脚杆软,啥子脚爬海脚,啥子爬山爬,啥子山儿子屙尿打倒钟山。”
还有很多在实践活动中唱的儿歌,过家家(我们叫办锅锅窑)时唱的“二娃二娃炒芝麻,芝麻爆,吓得二娃钻鸡罩,鸡罩旮旯有条蛇,吓得二娃咯咯咯;芝麻香,敲当当,打起锣鼓说姑娘,姑娘说来矮又矮,嫁给爬海,爬海骚臭,嫁给幺舅,幺舅背的啥子,背的烂皮褂子。”,逗蚂蚁(我们叫请黄丝蚂蚂)时唱的“黄丝黄丝玛玛,请你家公家婆来吃嘎嘎,大的不来小的来,吹吹打打一齐来。黄丝黄丝蚂蚂,请你家公家婆来吃嘎嘎,骑的骑摩托,坐的坐宝马。”捉蜻蜓(我们叫按蚂螂子)时唱的“蚂螂蚂螂歇凉,蛾蛾蛾蛾赶场,你赶蒿芝坝,我赶马儿场。藿麻藿我,蒿芝娘娘救我。”
我像是找到了挖掘地方文化的一个突破口,兴奋而热情。在筠连这片1256平方公里的土地上,究竟有多少如此源于生活、贴近群众、生命力旺盛的儿歌?我们已经无法查证到这些原创作者了,但是,尽可能多地把这些用爱、用智慧、用血泪凝结的儿歌收集保存下来,传之后世,应该能够办得到。
家乡的儿歌,真正是我心底的儿歌,是爱的延续,是乡愁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