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清明来到，又一次看见了爷爷的照片。
　　 那时，我在离家400多里远的抚宁县一中借读，因为自己英语成绩不太好，老舅在那里教书，可以对我有个照应。还有一个月就要高考了，我回到家乡的学校。在家里，家人们都见到了我，都异乎寻常的热情，关心我在那里学得怎样，生活怎样，唯独不见爷爷。我想问：“爷爷呢？”一抬头却看见墙上仓促地挂着一张母亲裁剪衣服的纸样，后面隐隐约约有一个黑色的像框。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却在潜意识里没有问下去，也没敢继续往下想。或许，没那回事，爷爷只是到姑家去住了。
　　 下午，邻家的老太太来看我，这位老太太是出名的碎嘴子，我们正聊着，邻家大叔见了，叫我过去帮他认一个字，其实那个字谁都认识，我非常奇怪大叔的举动。晚上在屋里写作业，又见到了那个像框，我想到下午的事情，隐隐觉得那就是爷爷，我伸出手去，想掀开那张纸看看，忽然想起父亲上次到抚宁看我，是在清明节过后不久，我问爷爷的身体怎样，父亲说爷爷很好，并且非常挂念我的学习，叫我什么都别想，回来考个好成绩。父亲没在老舅家吃饭，匆忙就走了。我的手止住了，因为，我害怕那是真的。
　　 每天回家，我都偷偷望一眼那张报纸和镜框，想一想今天有没有辜负爷爷的期望。前几天，我的确每天想的都是爷爷，没看多少书，我每天都在想，大家为什么瞒我。但后来，随着考期的临近，我又想起了父亲见我时说的话，忽然觉得：或许，大家瞒着我，只是让想我专心读书，不管有没有那回事，我都不能叫大家知道我已经分心了。最后几天，我不敢再往墙上看，到家里就看书，平时说话尽量不涉及家里最近发生过什么事。
　　 姑家的表姐来我家吃饭，忘了是谈到什么话题，说：“就是我姥爷……那天”忽然顿住了，母亲接过话头“你老爷去世那天吗”，忽然意识到自己说走了嘴，我假装在挟菜，却还是放声大哭。
　　 还记得，爷爷有三个儿子，却只有我一个孙子，他对我宠爱有加，但并不放纵。上小学时，他给姐姐和我定了一个规矩：凡是谁考试得了一百分，就奖给一块点心吃，那时的点心很稀缺，不像现在被孩子们扔得遍地都是没人爱吃，那时不懂得什么学习的意义，但为了得到点心，我们只有好好学习。
　　 还记得，那次我考试成绩不好，中午不敢回家，爷爷到学校去找我，知道我还没有吃饭，给我买了一个面包，然后就静静的看着我吃，还告诉我别着急，慢慢吃，考不好下次努力。在记忆中，那是我第一次吃到面包，我发现，面包真得很甜，直到现在似乎还有一缕香味留在唇边。
　　 还记得，我和同学闹着玩，不小心磕破了头，几个同学送我回家，尽管我的父母都是明白事理的人，只是安慰了那同学几句，但爷爷始终用那种深含敌意的目光盯着我的同学，但终于没有发作，只是不断摩挲着我的头。
　　 还记得，爷爷酷爱读书，从古到今天文地理，从《三侠五义》到科幻故事，读完了就给我讲，其实爷爷讲的水平不高，总是上句不接下句，但我爱听。我现在爱读书的习惯就是深受爷爷影响。
　　 还记得，母亲出了车祸，由于母亲以前对爷爷很好，母亲昏迷期间，有人好心劝爷爷别太往心里去，说我的父亲将来很容易就能续一个。爷爷气得冲那人大骂：“再找一个能象现在对我这么好吗。”我知道爷爷很在乎我们一家人。
　　 还记得，那时的爷爷很健康，70多岁了还能下地播种。那几年我家很不顺，先是母亲出车祸差点没能醒过来，母亲还没痊愈，父亲就因为肾炎辗转几家医院住院治疗，然后就是大姑去世。那天，爷爷的其他儿女在商量是不是要告诉他，因为就住在对门，如果不告诉爷爷他很快也会知道。我们直到在他面前仍在犹豫不决，爷爷看到了我们的犹豫，反过来安慰我们如果有什么不顺心的事想开一些。我们终于告诉了他实情，爷爷哀叹一声，晕了过去，不一会醒来，吐了一口浓痰，却撑着说自己没事，从此身体每况愈下。
　　 听人说，爷爷有两项手艺在全村叫得响，一是弹棉花，我这个年龄当然没见过，但我想象得出爷爷四处奔波工作时那娴熟的身影；另一样是播种时撒种，那时整个生产队播种时没有爷爷就要更改计划，生产队解散时甚至有人认为自家没有爷爷帮忙就种不好地。当然这只是杞人忧天，但从另一方面证明爷爷在大家心里的位置。
　　 父亲说，爷爷走时没受多少罪，从发病到离去只有三天，走得很安详，似乎是在安慰我。他去抚宁那天，第二天就是爷爷的“头七”。我又一次看到了那个像框，我想：不用看，那后面的爷爷一定很慈祥，我仿佛看见他穿着那身常穿的蓝色大褂，面带笑意，眼睛深情地凝视着我。
　　 考试终于结束了，我站在爷爷墓前，焚化了一堆纸钱，用这种古老而略带迷信色彩的方式和爷爷沟通，我说了很多，不管他能不能听见，至少我要向爷爷诉说对他的思念。以后，每年的清明都是这样。
　　 爷爷的照片，仍在屋里挂着，早已没了那张纸样，爷爷在那里关注着家里的变化。爷爷是个普通农民，但在我们心目中，这照片将永远珍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