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疼痛，是伪装在坚强里的委屈。当某一天狠心撕下那层纱，裸露出浑身的伤，也许已经不痛了，只不过那种委屈，会让自己久久不能平复。
　　 在遇上叶雨桐之前，我是一个普通的促销员，每天在各个超市门口摆着促销活动，和各种顾客打着招呼，被顾客用各种理由拒绝。
　　 说自己普通，是因为，在这个偌大的城市里，从来没有人正面看一眼我的工作，包括身边的同学朋友。他们总觉得做一个促销员没有出息，可是我并没有太大的目标，稳稳当当地做一份小工，安安心心的过平淡的日子。
　　 可是叶雨桐不一样，他常常给我鼓励，甚至暗暗地帮我。
　　 叶雨桐，是我无数顾客里的其中之一，我第一次向他要微信，他毫不怀疑地加我，然后又冷酷地离去。
　　 下了晚班，疲倦不堪地回到家里，看见床铺就躺着懒得爬起来。拿起手机跟他聊天，他很快就回了消息。
　　 我以为他会像白天那样冷酷不回，聊过之后才发现他很畅聊。“我以为你会像别人一样，也不理我。”
　　 “不会，都是出来务工的，彼此都不容易。”
　　 “嘿，谢谢你，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遇上他，我感觉找到了一个可以聊天的知音了。
　　 “卖命的”。他的回答，让我噗嗤笑了。我在自己的宿舍里，笑得听见了回音。
　　 “啊！？”我有惊呀又好奇。
　　 他又回过来，“努力工作追求目标的人，都是在卖命。”
　　 原来如此。我开始觉得他是一个很幽默的人，我没有问出他的职业，又试图跟他做上朋友，出乎意料的是，他欣然接受。
　　 “我能跟你做朋友吗？”我问他。
　　 “我们就是朋友啦，叶雨桐，你呢？”
　　 “李菲。”我回他。
　　 做了一年多的促销员，第一次知道陌生人的名字，当时感觉特别温暖。那天晚上，我问叶雨桐，会不会看不起我的工作，他说，不会，这个工作很锻炼人，有机会他都想来尝试。
　　 叶雨桐第一次鼓励我，说好好干，一定能找到自己想要的。
　　 尽管知道他是在哄我，我还是觉得心里暖暖的，我认定了他这个朋友。
　　 第一天和他聊天，他陪我聊到了两点，我说困了，要洗澡睡觉，看到他发的“晚安”我便放下手机了。
　　 第二天一早，我和他打招呼，他居然立刻回了我。我问他“你那么晚睡觉，怎么也这么早醒了？”
　　 “嗯，习惯了。”
　　 到了促销点，我拍了工作的照片给他，“开始工作了，你呢？”
　　 “在看你工作”。
　　 啊！我心里一怔，“开玩笑吧”，我的第一反应是不信，可还是抬头看了看四周。
　　 开始忙碌了，我没再跟他聊微信。直到中午，我拿起手机，不自觉就打开了他的朋友圈，看到他发的朋友圈是在外地，图片是一些建盏。
　　 “你出差了？”我迫不及待地问他。
　　 可能是在忙吧，那个中午，叶雨桐都没有回我消息。那次在生活区做促销，傍晚下班后到晚上九点，人流量特别大，一忙也忘了去看手机，回到家里才看到叶雨桐给我发的微信。
　　 “嗯，在建阳，看看老手艺的建盏。”
　　 叶雨桐还给我发了六张建盏的照片，发消息的时间还是七点多。
　　 我回他“刚才一直在忙，现在下班回宿舍了”。
　　 虽然不懂得欣赏，但是看他发来的建盏照片，我感觉到他在跟我分享他的快乐，那时，我只觉得，这种快乐是相同的。
　　 “你是做建盏生意的吗？”我看他聊得那么专业，我真的怀疑过。
　　 “不是，纯粹是看看。”
　　 叶雨桐出差三天，每天都跟我分享他看到的盏，晚上跟我聊建盏的知识，我就像学生，努力盯着他发过来的文字，却听得云里雾里。
　　 我和叶雨桐就这样保持着联系，白天偶尔蹭出几个表情，但几乎每天晚上我们都聊着微信，直到半夜三更的。当时不知道他是做什么工作的，只知道他也很晚才睡，我给他计算过，他一天的睡眠时间只有4个小时，中午没有午休。
　　 时间久了，我觉得我们不仅仅是网友，更像是一对无所不聊的好朋友，我甚至经常嘱咐他要早点休息，不要熬夜。
　　 是的，我自己能感受到，我对他的那种语气，是嘱咐。出于关心的嘱咐。
　　 每次说到要早点睡觉时，他总说“一个人是休息，两个人才是睡觉”，我后来才明白，他说的是单身狗仔和幸福人家的区别。
　　 我们的聊天，大多时候是用“捂脸”来搪塞接不上的话题。反正很熟悉了，只用一个表情就能读懂彼此的意思。
　　 有时候他会说“生前何必久睡，死后自会长眠”这样的话来敷衍我，可是每每听到这样的话，我的心里都痛不堪言。这是对身体的多么不负责呐！
　　 跟叶雨桐的聊天中，我隐约读到了他的伤感。也许，他受过伤。我在心里猜测了好长一段时间，我也想过，如果有机会，一定要问问这段深埋的心事。
　　 每天上班，我会告诉他工作的地方，我知道他工作很自由，可以到处跑动，我的目的也很清楚，就是希望他能路过的时候拐过来看我一眼。
　　 我不知道自己是有多想见他，在微信上聊天就说了很多次，“有机会一定要来看我”，可是，这个机会，一直茫茫无期。
　　 这个城市的雨，好像下得特别少。按照公司规定，如果连续下几天的雨，我们就可以休息，但是没有薪资。为了多挣点钱，我们每天都赶赴现场，再累也不会中断。说真的，有一段时间，我也特别渴望下雨。
　　 只是，在我的世界里，常常事与愿违。
　　 一整个冬季，这个城市只下过两天的雨。我迫切地给叶雨桐打电话，说我休息，能不能一起逛街。那天，叶雨桐又出差了，在另一个城市看着寒风瑟瑟，枯草诗情。
　　 “望尽江东好风景，岂是红尘烟雨中”，看他朋友圈的诗句，我潸然泪下。
　　 不知道为什么，第一次偷偷地落了泪。那天，我把自己关在宿舍，我知道自己毫无哭的理由，却满心悲的情愫。也许是从来没有那么寂寞吧，躺在床铺上，我和这个城市的天，比着心疼。
　　 我自拍了一张大脸发到朋友圈，照片里，脸庞上的泪滴泛着光……“下一个雨天，你可不可以为我撑伞？”
　　 微信上好多人，恐怕早已成了僵尸户。只有叶雨桐，回了一个字“会”。
　　 叶雨桐似乎看懂了我的悲伤。或者，这也是我的自作多情。而我，愿意自欺欺人。
　　 之后的日子，我沉寂于工作，也期盼着下雨。只是，雨一直没下。
　　 那时，我以为不可能会再遇见他了，而老天，却在我最失落的时候给了我一束阳光。
　　 平安夜那天，叶雨桐突然出现在我的促销区。“美女您好，我要一盒巧克力。”
　　 我抓起一个袋子，正要把东西装进去，他伸手过来，“别装，拆开吃了”。
　　 “好”，我刚说出口，抬起头，差点惊呼出来。“你……”我高兴得话也说不出来。
　　 叶雨桐一脸微笑地注视着我，“累了吧？”
　　 “嗯”，我突然又使劲摇头，也笑了。“你怎么来了？”
　　 “我不能来吗？”叶雨桐问我。我突然不知道怎么回答。
　　 “可以可以”，我胡乱地点头，“认识你都快半年了，才见到你”。
　　 叶雨桐果真把那盒巧克力拆开了，“我来了很多次，是你没注意”。
　　 叶雨桐把一枚巧克力递给我，我摇摇头，不敢吃。我一点都没印象他来过。
　　 “你卖的东西，自己都不敢吃，谁敢买？”叶雨桐的话好像很有道理，我愣了一下，接了过来，“吃就吃”。
　　 “放心，我买的”，他也吃了一枚。“别惊讶，我的脚步没来个，心来过”，叶雨桐又笑了。
　　 “第一次见客户这么阳光的笑容”，我笑着，声音都小了。
　　 叶雨桐瞪大眼睛看着我，“啊？不会吧！”
　　 真的。我很坚定地告诉他，从来没有一个客户会这样跟我说话，还给我东西吃。
　　 叶雨桐好像很惊讶，把盒子里的巧克力都倒出来，硬是要塞给我，“你站着累了就吃一颗，补充体力”，叶雨桐说他就经常带糖，累了就吃一颗。
　　 那天，叶雨桐买了两盒巧克力，都给了我。
　　 “你买的，为什么给我？”我问他。
　　 “我买的，为什么不能给你。”他的话，把我问蒙了。
　　 我没再拒绝。叶雨桐第一次来找我，他陪我站到了九点下班。有客人的时候他帮着装袋，没客人的时候他看着我笑，我看着他，却感觉心脏噗噗地跳。
　　 晚上，叶雨桐带我去吃饭，在排挡里，他点了一桌子的海鲜，我说吃不完了，他说“明天下雨，不用上班”。
　　 “这哪跟哪呀？”我暗自笑着。
　　 “慢慢吃，吃到深更半夜。”
　　 我白了他一眼，“我才不信呢，这雨又不是你管的，你说下就能下吗。”
　　 “不下我请你吃饭，下雨你请我”，叶雨桐好像胸有成竹。
　　 “行”，我一口答应，“不过我有个事情想问你”，跟叶雨桐面对面坐着，我突然想起来挖挖他的故事。
　　 “那你问两个吧，或者三个，四个”，他这回答，我倒是觉得新鲜。
　　 “为什么”？
　　 “通常问问题的人都不止一个问题”。
　　 “呵，感觉好像是这样”，叶雨桐没说话，我马上抛出了话题，“和你聊了那么久，感觉你好像有故事，能不能……”
　　 叶雨桐低头到碗边，“没故事”。
　　 “有故事”。
　　 “你指的是工作？生活？爱情？”叶雨桐反问我。
　　 “或者说，我能不能知道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说了吧，你的问题不止一个”，他很得意的样子看我。
　　 “行行行，你赢了，你说吧，让我多认识你一点”，我催着他。
　　 “记者”。
　　 “啊”，看到我惊讶的样子，叶雨桐也惊了。
　　 问我“怎么了”？
　　 我惊讶，是因为觉得记者这个职业很神秘，从没想象过会和记者当上朋友，更别说聊得这么熟，还能坐在一起吃饭。
　　 “难怪你到处跑，是采访吗？”
　　 “嗯”。
　　 我对叶雨桐好像一点都不陌生，就像以前就很熟悉的一对朋友，他似乎也没把我当陌生人，有问即答，有说有笑。只是，我一直没挖到他内心里的故事。
　　 那天夜深了，排挡还在营业，我们走了很长一段路，街灯照射下来，把两个影子，照的异常清冷。
　　 天空飘起了细雨，蒙蒙地罩了整条街……
　　 我们在路口分开了，回到家里，我又想起来忘记要问的事情了。打开微信，他的朋友圈又有一条动态“曾经烟花易冷，一城紫荆新开”，配图是一张落地的紫荆花。
　　 照片是我们分开之后刚拍的，这座城市最美的画面，在他的诗里凋零成了无主的寂寞。我问他，“我真感觉你有故事，是不是在想着谁？”
　　 叶雨桐没有再回我，也许睡了，也许他故意不回我。我拨打他的电话，关机。
　　 那一夜，不知道是兴奋还是暗沉，我一夜未眠。想到叶雨桐说的下雨，我又兴奋不已。
　　 叶雨桐没有骗我，这一场雨，他撑着伞，走在我旁边。“你还记得上次在朋友圈说的话呢？”
　　 叶雨桐傻傻地笑了，“不过不是为你撑的，也是为我自己”。
　　 “反正也有我遮雨的空间”，我暗自庆幸，这一场雨，他真的为我撑起了伞。
　　 和叶雨桐之间，我们聊的话题，从未超越友谊。我却发现，我已经爱上了他。
　　 冬天的雨，落在身上，冰凉成伤。我们踩着凋零的紫荆花，一直绕着池子路走了两圈。那天，我终于明白了叶雨桐的忧伤，曾经相恋了五年的女朋友突然离去，那个雨季，他装点了淡淡的忧愁，他极力掩饰自己的痛，却偶尔翻出来回忆。
　　 “即便是满脸的阳光，依旧遮不住心底的忧伤”，我念叨着。
　　 那个女孩，就喜欢紫荆花……
　　 从那之后，我更加确定自己是喜欢上叶雨桐了，只是，我没有勇气捅破这层纱。
　　 后来每一次到促销现场，我都把工作情况发给他，我的工作地点是不固定，这个城市到处都有我的影子。
　　 叶雨桐来过很多次，每一次，我们就像搭档一样，他能配合我，那种感觉，真的很幸福，哪怕是不起眼的工作，和他在一起，我都觉得是最快乐的时光。
　　 他没来的时候，我会时不时地看看周围，想努力找到他的影子，直到下班，收了场。
　　 找不到他的时候，我多么希望能像电视剧里那样，他是故意躲在旁边看我，能突然跳出来给我一个惊喜，又多么喜欢他会站在我宿舍的楼下，突然叫出我的名字“菲菲”……
　　 也因为他来过，那些时间里，我业绩增进许多，公司把我调到了区域经理，待遇上提高了，工作时间也可以自己安排。没事的时候，我还是愿意到现场去，那样才能和叶雨桐一起工作。
　　 人家说职场得意了，情场就在失意。我曾经不相信，可是，当我遇上了，我相信眼泪不会骗我。
　　 叶雨桐因为工作调动去了别的城市，他说不知道要多久。我说好，等他安定了，我就去找他。
　　 叶雨桐去了3个多月，我说我要去找他，被他拒绝了。我没要到他的具体地址，只知道他在岩城。
　　 我顾不得那么多了，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买了一张动车票，踏上了去他那个城市的动车。
　　 4月，岩城的雨，飘飘洒洒。夜色下，街灯依旧冷清。
　　 “我过来了，能不能来接我？”
　　 叶雨桐给我打电话，“你来干嘛？”
　　 “我来找你呀，怎么，不希望我来？”
　　 “不是……”
　　 “那你来接我。”
　　 “为什么？”
　　 “为什么？”我心里一阵凉。我满心欢喜地奔赴异地，以为他也会久别胜新欢，却不曾想，我的一腔激情被狠狠地泼了一盆凉水。
　　 “叶雨桐，难道在你心里就没有把我当做过你的女朋友吗？”我鼓起勇气问他。
　　 叶雨桐沉默着。
　　 也许，一开始就是我的错觉。我们从来没有说过半句爱恋的话，我却深信这份爱情感天动地。
　　 我不知道叶雨桐为什么对我那么好，至少那种好，不像一对普通朋友。
　　 我住进了车站边上的旅馆，站在镜子前，一头湿漉漉的头发，蓬松着，像极了一个流落街头的疯子，没有泪。
　　 那晚，我似乎一夜未眠，却又昏昏沉沉地闭着眼。第二天醒来发现自己坐在地上，被我趴着的白色被单上，浸染了一片泪渍。
　　 打车去车站的路上，掏出包里的那盒还未拆封的避孕用品，眼泪又一次滚落下来。一辆逆向行驶的轿车疾驰而过，我抓起那个盒子顺手甩出了车窗。
　　 回来，我辞去了促销的工作，自己做起了小型贸易。快一年没再见他了，念想却时不时冲到心间。“雨桐，终究还是喜欢紫荆花”。
　　 四月，这个城市的雨也来了。凌晨四点，惊醒起来坐在床上，他的朋友圈还停在去年的那天，“对不起……”
　　 看着叶雨桐和她的合影，一朵紫荆花，注定不能再爱。我想着那天的雨，手指犯了键，点开了他的资料设置……
　　 点击删除的那一刻，我迟疑过，“删了就再也没有了”，“可是留着又能怎样？”片刻的挣扎后，我闭上眼睛，就像一块黑色的幕布罩在脸上……所有的过去，归于曾经。
　　 安静中，眼泪慌不择路……